新宅原就在洛冰去年的督工下初具規模,他走前又留下圖樣,今年天暖後寧婉又請了工匠加緊修繕,現在已經將宅院大致建好,如今再添上傢俱、簾幔、擺設等等就可以入住了。
傢俱上面,自洛冰畫好了圖寧婉就按着尺寸算了數量,交給了王木匠打些家常用的箱櫃之物,又自安平衛請了南邊來的匠人打了些時興的器具,這時候已經擺放妥當。至於各種擺設、用具,洛冰原就帶着洛嫣到安平衛、虎臺縣選了些,寧婉平日也一直留心收集許多,因此新宅便一天天地完備了。
如今挑好各種簾幔,寧婉全都直接交給瑞泓豐做,瑞泓豐原就養着幾個裁縫代工,王掌櫃見盧家選了許多料子早一口答應按時趕工出來。
接着就是給大家做新衣裳了。其實盧家夏裝的衣料早就在春天時就發了下去,現在寧婉又給婆婆挑了八套最新樣的料子,有綾綢紗絹,也有細布輕葛,當然她爲自己和鐵石槐花也各選了六樣,吳嬸、畢婆子等人亦都有份,均請了縣城裡的繡娘來家量尺訂做。
再找了牙行畢掌櫃爲新宅裡添置下人,給新來的下人分派事務、教導規矩、定製衣衫,不一而足。
事情着實不少,可寧婉成竹在胸,一一吩咐下去,新宅一天一個樣兒,到了六月裡,新宅小湖上的荷花已經冒出了小花骨朵時,盧家人就揀了個皇曆上宜搬遷的好日子自老宅搬到了新宅。
安宅自有一番熱鬧,更兼鐵石接了信也回來了。雖然早聽說要搬家,但進了家門依舊吃了一驚,又笑道:“我竟是什麼也不必做了,只回來參加酒宴來的。”
搬家並沒有大擺酒宴,一家人慶賀一番而已。宴後鐵石扶着媳婦回了自己的院子,如今盧家不再一家人擠在一處小院裡,新宅甚是寬敞,正對着大門的正房便有三重。老夫人住在最後一重,匾額上題着春暉堂的,寧婉和鐵石住在前面的鐘瑞院。
夏日天長,寧婉就笑着說:“現在回去也不能就睡,不如到花園裡走走。”
穿過角門向小湖走去,去年還有些凌亂的景色如今已經芳草如茵,花香襲襲了,兩人免不了就提起了洛冰,“洛大哥真是細緻的人,搬家的時候更是每每覺得出來,只說匾額對聯樣樣早都弄妥當了,只掛上去就好。”
“洛大哥當年在軍中時便是這樣,凡我想不到之處他便都一一做了。”
“還有一事我正要告訴你,洛大哥還幫忙打聽到了我外祖家。原來我娘記的地名竟有錯處,洛大哥回了江南按名字前去詢問,最初怎麼也找不到,後來又四處打聽方纔尋到我外祖母和大舅舅,他們竟還在過去的村子裡種田。”
“果真找到了?”盧鐵石頗覺得驚奇,“還真不容易呢!”
“是呀,我也沒想到。”
“那我們找人捎些銀子過去吧。”
寧婉就笑了,鐵石對親近的人一向就是如此的,“先不必,我看我孃的意思倒是想回去看一看呢,若是那樣我們就都託給爹孃好了。”
小湖邊蒲草繁茂,又有成片的荷,唯有湖心間露出一帶水面,此時正有一抹夕陽將餘暉照在上面,灩灩的波光將湖邊的石頭映成了金色。寧婉索性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又招手叫鐵石,“這石頭白日裡曬得暖洋洋的,坐着十分舒服呢。”
盛兒便端了一碟瓜果過來,寧婉接了拿牙籤紮了一塊塊地吃,間或喂鐵石几塊,又說起了家常,鐵石也將虎踞山的事兒講給她聽:“路百戶原不肯就走的,只怕我近日忙不過來。我還是讓他回安平衛了,畢竟路指揮僉事剛升了職,安平衛的防衛上有許多事情都要倚仗他這個長子呢。”
“恰好路少爺跟着你剿匪也學了些韜略,鋪佐他父親守衛安平衛一定能做得不錯。”
“其實我並沒守過城,”盧鐵石搖搖頭說:“只能是將自己知道的告訴他而已。”
安平衛城池深厚,守兵衆多,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而鐵石就算到此時還沒守過城,但是隻要他去做了就一定能成功,因此寧婉自覺不必費心,就笑着問起石炭場的事,“如今都是老林在管,可還順利?”
鐵石就笑了,“誰想老林竟是如此有才幹的,諾大的石炭場,路百戶突然走了,他接下來一點也沒爲難,竟能調度有方,而且採的石炭比去年還要多,你倒不必擔心的。”
其實寧婉已經看過了帳心裡有數,“我也是驚奇老林竟有這樣大的本事,先前瞧着鋸嘴的葫蘆似的,話也不多。”又想起當初他和白氏相互心悅,卻誰也不開口的趣事,便道:“白氏也是個有福的,現在男人出息,又生了兒子。”
說笑半晌,夜風起來兩人方纔起身,行了幾步鐵石就又想到,“我們也應該在園子裡給槐花兒修一處小樓做閨房,聽說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是如此的。”
“你竟也知道這些了!”寧婉笑了起來,“如今她還小着呢,先跟着婆婆在春暉堂裡住着,再過上幾年就給她修繡樓。”
鐵石這一次回來,便一直住到孃的壽辰,每天與媳婦兒一處安排壽宴,寫帖子送帖子。寧婉就問:“公公那裡可怎麼着呢?”
平日可以不提,但這樣的大日子是怎麼也不能繞過的。
“既然一直沒回老宅,想是也不願意來的吧,”鐵石就又道:“我前日去安平衛時見過爹,他亦沒有說回來。”
寧婉再不想鐵石能主動去見公公,先前因着婆婆不得不每年去安平衛過年時,他心裡的不平一直壓着,這兩年婆婆不提公公,他亦絕口不提。不過,似乎他的恨意確實不似先前一般重了。
盧鐵石看着媳婦睜大了眼睛就笑了,“我也不是特別去見的,只是正好遇到了,就說了幾句話。”
人就是這樣,先前公公在安平衛裡過得風光時,寧婉對他也滿是厭惡。現在盧鐵城和周老夫人去了京城,將盧家世襲的指揮僉事改到了京城,甚至連出身周家的大姨娘及大姨娘生的盧寶珠都帶走了,只留下三個妾室和兩個庶子庶女。算起來公公在安平衛沒有官職沒有俸祿,連個宅子都沒有,只能寄居指揮使府,寧婉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想必鐵石也是一樣的,畢竟是他的親爹,怎麼不好也生養了他。
更何況,老宅其實是盧家的家產,公公若是要拿回,就是鐵石也攔不住的,寧婉就問:“要麼我們送些銀錢過去?”
“他不會要的。”
是啊,公公落到了這個地步,一定沒少受人嘲笑,而他心裡未免沒有後悔吧。一向偏心的妻兒自他身上得了富貴離開了他,另一邊他視若草芥的妻兒卻慢慢將日子過了起來,如今更是聲顯名揚。
公公的心雖然是偏的,但他卻不是沒有骨氣的人,因此錢他是不會要的,而婆婆的壽辰他也是沒有臉來的。
那麼就還似過去一般,只當家裡沒有這個人吧。
婆婆的壽辰辦了三日,第一日請了安平衛虎臺縣各處的官員及誥命夫人,婆婆按品大妝待客,第二日請了親朋好友,寧家、吳家、萬家以及鐵石同袍家中的女眷,一時間宅前賓客盈門,宅內鑼鼓喧天,兩個戲班子一出出地排着吉慶大戲;宴上水陸兼備,八珍羅列,四時果品一應俱全,就是見多識廣的路指揮僉事家的老夫人都讚不絕口。
到了第三日收了排場,鐵石和寧婉給老人家做壽,與家下人等關上門吃麪。寧婉與鐵石親手擀了壽麪,又親手煮了面,跪奉在老人面前,又叫了槐花過來,帶着下人們一同祝老夫人壽比南山。
吳老夫人今日一早換了件繡松鶴的細葛褂子,頭上也只簡單插了兩隻玳瑁簪,笑吟吟地接了面,見燒着松鶴延年的淺口白瓷大碗上盛着擺成壽字的金黃色麪條,又用蘑菇、木耳、各種菜餚在壽字上擺了許多吉祥花紋,在淡紅色的麪湯下清晰可見,就嘆了一聲,“這可是怎麼做出來的?”再用筷子一挑,竟是一整根,就笑問:“婉兒從來就有這許多主意,虧得你做成這樣長的面又不斷呢?”
寧婉就笑道:“這是秘法,不能說的,我還要指着這法子討賞錢呢!”
婆婆就擺手說:“趕緊起來,坐下一起吃麪。難爲你肚子這樣大了,卻還給我張羅着過壽。”說着又讓大家也坐下吃麪,“今日沒有外人,我們也不必弄那些禮節,大家都鬆散鬆散。”
家裡的下人在一處時日久了,與親人也差不許多,正是老夫人的好日子,大家並不推脫,便等主人一家四口在炕上,大家在下面桌上,每人都吃了一碗壽麪。
老夫人就讓人倒了茶,卻向兒媳婦說:“這幾日一直是你們給我拜壽,如今我也敬你一杯,有你幫我辦瞭如此體面的壽誕,我這輩子就沒有什麼不知足的了。”
近日來婆婆時常說些不吉之語,旁人倒不在意,唯寧婉心裡覺得不好,因此趕緊截了話說:“這原是我們小輩應該的,而且我還要給婆婆辦六十、七十大壽呢!”一時傳了走索、耍猴兒、說書等上來,原來前兩日的戲未免太熱鬧,今日就換了百戲,只在屋子裡或坐或靠就能看,別有趣味兒。
婆婆壽辰過後,大家又收拾了兩三日。
鐵石心疼媳婦挺着大肚子忙家事,此時便不肯讓她再張羅,只將瑣事都交給下人,卻將媳婦抱在懷裡道:“家裡的大事都辦好了,你從現在起便好好養胎,我就是回了虎踞山也會時常來看你。”
寧婉知他不能再留,亦有話要說,“我一直不知道你會不會信,也不知道應該不應該說出來,但眼下由不得我不說——先前我做過一個夢,夢裡有許多事後來都應驗了,如今我擔心最擔心的還有兩件事,一是婆婆的身子,再就是夷人南下。”便將自己夢中的事情挑了些告訴他。
鐵石先前落了殘疾以及娶了周氏和郭小燕等等寧婉都瞞下了,她自然是細細思量過的,那些往事除了讓他生出心結又於事何補呢?因此只簡單講了幾件寧家舊事,婆婆壽數不長,以及夷人南下之情景。
盧鐵石聽了神情便嚴肅起來,媳婦的話雖然聽起來荒謬,但自己卻深知她的爲人,且這兩件事又都是極重要的,因此想想便道:“還是我們成親前便有好幾個大夫都說我孃的胸痹之症極重,恐不能持久,大家先前心裡早有準備,因此七八年前就備下壽材,如今每年秋天都要上一次漆。不過這幾年我見娘倒不似過去時常犯病,是以也不似過去般擔心。若按你所說的,我娘早已經過世了,但如今她卻還好好的,不如這樣,明日我請了安平衛和虎臺縣裡的名醫爲娘診診脈。”
“我其實也一樣,見婆婆不大犯病,且面色、精神都較過去好許多,原已經放下心來。只是近來時常聽婆婆語出不詳,便總有些不落底,才與你說的,”寧婉就道:“只是請大夫來診脈的話卻不能告訴婆婆實情,我們總要找個藉口纔好。”
“這個我也懂。”鐵石答應了,又與媳婦商量着,第二日請了幾位名醫過來,卻藉口爲軍中準備傷藥、凍瘡藥等定方子。因來者皆是名醫,順便給娘和媳婦都診了脈。
鐵石送了幾位大夫回來,便悄悄告訴媳婦,“幾位大夫都說你的懷相極好,不須擔心。就是娘,依他們之意,雖然病弱多年,但眼下亦看不出要緊症候,只道如先前一般保養就好。”
寧婉就鬆了一口氣,“如此我便放心了。”
“至於夷人南下之事,你亦不必多心,我這一次回去便在安平衛至虎踞山間各遞鋪處增加兵力,若有緊急軍情便能更快回援虎臺;也會借練兵之機帶兵北上,與陳勇見個面,再到大漠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