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胡敦儒要爲楊益和自己說親,寧婉雖然十分不領情,可是她事後冷靜下來平心而論,總得承認胡敦儒對自己是滿懷善意的。自己看不上的楊益,但在大多數人的眼中,楊益卻是一個極好的結親對象,在馬驛鎮上恐怕也要排在前幾位。特別是胡敦儒中了秀才後,被許老先生同樣看好可能進學的楊益更是受到許多有女兒人家的青睞。
自己不願意,小楊太太也不見得是滿意的,說親不過是胡敦儒的一廂情願罷了。
可是,小楊太太這是來做什麼?報不平嗎?
此時小楊太太瞧着滿臉不在意,說起話來滴水不漏的寧婉,真是不知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哪裡來的底氣?
最初聽益哥兒悄悄告訴自己新進了學的胡秀才幫他說親,說的正是隔壁的寧家姑娘時,小楊太太第一個感覺就是果然世人說的不錯,冤家路窄,寧姑娘終於有撞到自己手上的時候了!因此她本應該反對卻沒有,默許了兒子的胡鬧。
等到事情有些眉目後,那時自己再公開反對這門親事,看寧姑娘還有沒有臉面在鎮上!當年自己到寧家作客時的仇自然就報了!
可是,事情沒有按小楊太太的美好設想發展,誰能想到寧家能拒了這門親事?聽說寧家夫妻先是沒反對,可是第二天就變卦了,自然是寧姑娘不願意。不過是從小山村搬過來的農家丫頭,開着一個小小山貨鋪子,竟能看不上益哥兒?自家可是有千畝良田,益哥兒的書又讀得好!
更另小楊太太不可思議的是,益哥兒竟然還因此病倒了,原來胡秀才想爲乾妹妹說一門好親是真,但更是益哥兒自己先看上了寧姑娘。
對着病懨懨的兒子,無論小楊太太怎麼貶低寧家,把寧姑娘說得一錢不值都沒有用處,兒子就是看上了寧家姑娘。
小楊太太只這麼一個寶貝兒子,楊家更只這麼一個男丁,從小就如珍寶一般地捧地手中,從沒有違逆過他的意思,現在對一個農家姑娘如此的上心,讓小楊太太心裡十分火大,偏這樣的事情告訴丈夫又不妥,也怕楊太太知道了笑話,因此只得忍了氣來寧家,卻找了個買蘑菇的藉口。
鄰居住着,雖然不大往來,但是小楊太太也知道寧家是幺女當家,酸過之後便也緩和了語氣,帶了些懇求,“益哥兒今年雖然沒中秀才,但保不準明年後年就中了,就算是一直不中,只憑着我們家一千畝良田,一樣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只要你願意了,我回家求老爺遣了人提親,聘禮一定不會少。”
寧婉哭笑不得,畢竟是妾,一點禮數也不懂,竟對着自己說上親事了,孰不知她哪裡有這個資格?可是與這麼個糊塗人又沒法子分辯,她眼裡只看得到自己的兒子、自家的上千畝地,就是求人的語氣中也帶了得意,就淡淡地說:“小楊太太說的什麼我也聽不懂,只是你這蘑菇還買不買?我還有事呢。”
小楊太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轉身就走。
寧婉也帶着兩隻狗回去了。
沒兩天,胡敦儒找了過來,嘆了氣向她說:“楊益病了,我去看他心裡十分難過,此事皆因我思慮不周……”
寧婉自上次發了火,也曾反思,終於想得通了,胡敦儒其實還是那個胡敦儒,只是他現在還不是幾年後的胡敦儒,現在他才十幾歲,行事自然還差了許多火候,自己不應該求全責備的,因此就嚴厲地說:“三哥,這個時候你不應該把男子漢應該一心讀書取得功名這些道理好好說給他嗎?告訴我這些有什麼用?而且我最討厭軟弱無能的人!”
“我豈能不講,只是他聽不進去。”
“聽不進去,罵也將他罵醒!”寧婉一點也不可憐楊益,明明白白的話從沒聽他說過一句,自己一個女子還沒沒怎麼樣,他就病倒了。先來一個小楊太太,接着又是胡敦儒來說情,她更加不喜歡了,“聖人就教你們這做的嗎?難道他的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裡了!”
胡敦儒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想了半晌終於點頭,拱手行禮道:“婉妹,受教了!我再回去將他罵醒!”說着走了,寧婉總覺得他其實也是被自己罵走的。
楊益的病自然還是好了,又重新回了學堂讀書,小楊太太再不來德聚豐了,見了寧家人也重新恢復了十足的神氣。
寧婉心裡只留了些許的鄙薄,她曾經遇過這樣的人,當年趙太太的侄子遇到她後,竟慨嘆起她的命運,動了不該有的心思,還寫了幾首酸酸的詩送來,自己看在婆婆的面子上沒有將他的醜行揭開,他卻又鬧起了相思病,最後被自己罵了一頓纔好了。
鎮上前些時候遭了賊,楊家和自家都丟了東西,小楊太太責打守門家僕時自家都聽不下去了,又有許多亂紛紛的事情,楊益一絲一毫也不關心,反倒整日想這些有的沒的,這樣的人,其實就是欠罵!
寧婉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很亂,大家都只當她因爲家裡丟了東西,週轉的錢不大夠,收山菜太累等等,因此都讓了她幾分,平日裡說話也多哄着她。其實寧婉知道這些都不算什麼,她真正擔心的是更大更重要的事。
盧二少爺回到多倫後果真會遇到多倫被攻下,百戶被殺,軍戶被擄的情況嗎?然後他果真帶着手下不多的人深入草原了嗎?最後他果然追蹤到了那夥夷人,將他們的首領斬首,部落青壯盡數屠盡,就連一路所遇的夷人都遭了殃,又搶回了被擄的軍戶?
想到這裡她越發地心緒不寧。
提前知道了這些秘密,但是卻沒有一點的用處,而且正因爲知道了,她比任何人都焦躁。在她的夢中,正是瘸子將軍這一次的血腥手段,才鎮住了一直桀驁不訓的夷人,此後安平州一直平靜了好多年。如今會不會依舊如此呢?
寧婉對瘸子將軍完全相信,但是現在到了多倫的畢竟是盧二少爺,並不是過去的瘸子,而是一個十分健全的人——這個改變正由自己引起,會不會帶來更多的變化呢?
她實在擔心。
寧婉手裡撫着兩隻小狼狗,對爹孃說:“明天我要去看看吳夫人。”
寧樑就笑問:“吳叔剛把小狗送來沒幾天,我們也給他帶了山菜回去,現在你去吳夫人那邊還有什麼事?”
其實寧婉就是想去打探打探消息,雖然算着時間,現在吳夫人也不能得到消息,畢竟盧二少爺果真深入草原,那麼他還沒能回到多倫呢,更不必說能傳信回來了。
可是寧婉還是想去,“我是感謝吳夫人給我們送的這兩隻小狼狗。”
吳叔來送狗時說,盧二少爺在離開虎臺縣那天才無意間聽到賊人的消息,就囑咐他等家裡的兩隻小狗斷了奶就送給寧家。
這兩隻狗是純正的狼狗,特別護主,正適合看家護院。
寧樑和於氏從來都很遷就女兒,因此就笑,“也好,也該當面道聲謝。最近鎮子上許多人家都抱了狗養,只我們家的這兩隻最好。”
多倫的信自然還沒有來,吳夫人捧出來讓她念的信都是過去寧婉見過的,而且到了吳夫人面前,寧婉也不敢露出一絲不對,只笑嘻嘻地道了謝,又問些養狗的法子。
吳夫人其實也不甚知道,“先前都是鐵石在養,我原來還不許的,後來擰不過他,自他走之後就是吳叔管着。”她說什麼都會聯想到兒子,現在不出意料地又接着講起了兒子的事,“前些天他回來,見小狗喜歡得不行,我讓他抱到軍中養,他又不肯,還說要留在家裡,然後不知怎麼就送了你。”
“盧二少爺是聽說我們鎮上來了賊。”
“對了,我怎麼忘記了。”吳夫人又說:“鐵石最感謝的人就你,他總說要是沒有你,他的腿就會瘸了,那樣他就無法到軍中了。你是知道的,鐵石那樣喜歡從軍,他打小就天天習武,夢想成爲護衛邊塞的大將軍!”
無數次寧婉想告訴吳夫人,盧鐵石就算腿瘸了,也一樣能成爲了不起的將軍,但是她又一次默默地將這些話放回了心中。然後她就想通了,其實自己不必擔心的,盧二少爺一定會追上襲擊多倫的夷人,將那首領的人頭和被擄走的邊民帶回來。
這些家國大事,自己既然操心不來,便相信盧鐵石這樣的英雄好了。
從吳夫人處回了家,寧婉心情便平靜下來,再不遇到些丁點小事就焦躁了。娘心細看了出來,“心情怎麼好了?”
寧婉有些郝然,卻找了個藉口,“最近家裡的生意這麼好,我自然就開心了。”
爹不明就裡,也笑,“最近虎臺縣裡幾家酒樓、鋪子都結了帳,收的錢可比過去多了好多啊!”
寧婉便想了起來,拿出一個五十兩的大銀錠還娘,“等我今晚好了算算帳,我們分紅!”
娘拿着銀子,“錯了,我借的是三十兩!”
“沒錯!三十兩還五十兩!”寧婉現在財大氣粗,“就是大姑和大姐借的錢,我也虧不了她們。”原來借據的事鬧開後,大姑夫和大姐夫第二天便都找了藉口回家,回來後大姑和大姐就悄悄塞給寧婉些銀子,又說明不要利息。其實她們每家不過拿了幾兩,但寧婉卻知道差不多是她們的全部家當了,現在她自然要用最高的五分利去還。
唯有寧清的錢她先扣着,雖然眼下用不上了,但是既然說好了一年的,又有利錢,她爲什麼要提前還呢?
寧樑、於氏、大姑、大姐幾個都十分默契地從不提寧婉已經還了銀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