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嬰洛獨坐棋盤前,左右手交替對弈。
她知風玟宣絕不會眼看着小公爺在前方得勝!
黑子落下,只震得滿盤棋子俱都跳了起來,有幾顆甚至滾落到棋盤之外。
夏嬰洛定定看着棋盤之外的落子,口中似喃喃自語:“紅色錦囊……非遇血而不可開……您千萬莫要忘記了纔好!”
皇宮內,御書房內靜悄悄的。
內侍都退在門外,只有海公公一人侍奉在皇帝身邊。
書桌上堆滿了摺子,皇帝逐一看過去。
突然硃筆從他的指間滑落,並滾落到地上去了。
海公公急忙俯***子去尋找,卻突然聽到頭頂‘嘩啦’一聲響,嚇的他一縮脖子。
只見滿桌的奏摺全被皇帝推到了一邊,掉了一地。
海公公從桌子下面爬出來,還沒有回過神來,卻見皇帝瞪怒目一掌拍在了桌面上。
“皇上!皇上息怒!”海公公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剛纔皇帝手中的摺子在桌邊垂着,有一邊險些從桌上滑落下來。
海公公瞥了一眼,卻見上面說的是南方戰勢,隱約好像有番邦勾結朝中叛黨之意,再仔細看時,驚覺這是彈劾小公爺風若狐的摺子。
海公公忙垂了頭,一語不發。
皇帝陰沉着臉,整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龍椅上,御書房內壓抑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
過了許久海公公才聽到皇帝的聲音:“你先下去吧……”
海公公如臨大赦,急忙退出。
等到書房裡只剩下皇帝一個人時,他又將摺子拿在手中,繁複看了幾遍。
“風若狐……”皇帝眼中露出一抹厲色,“朕倒底是否該信你?”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摺子,好像能從中看出什麼來似的。
一連幾日,朝中不少大臣都上了奏摺,俱是有關小公爺私下集黨結派,並與番邦勾結的摺子。
皇帝原本不想理會,將這些摺子逐一壓下了。
但有關風若狐勾結番邦的傳言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盡人皆知。
皇帝在一日早朝上終於勃然大怒,另有幾名將軍主動請戰,求皇帝召小公爺回朝,以澄清此事。
現在召風若狐回朝代表着什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眼下南方戰勢節節得勝,誰現在去接替風若狐去南方便能輕鬆得了戰功。
而風若狐的勾結番邦之事卻一直只是傳聞,並沒有證據。
但是人言可懼,皇帝不得不防。
晚上,皇帝獨自坐在御書房望着手中的摺子,又看了看桌上的龍印。
他也知這其中必有緣由。
從他生在帝王家的那天開始,便知往後的道路上並定鋪滿艱辛,而這深宮之中,可猜測到他心意的人卻沒有一個。
唯一知他的那人……
已經不在了。
他的眼中忽又彷彿見到當年在梅樹下笑顏如花的那個女子。
他彈琴,她舞劍。
她的武功明明在他之上,可卻讓他覺得,她是一個值得自己去保護的人。
硃筆懸停在半空中,皇帝眼中的那個女子正逐漸與另一個人合爲一人。
那個人,眉宇俊朗,目若寒星,若他笑起來也定如他母親那般美麗。
只可惜……他彷彿從未笑過……
風若狐!
皇帝盯着聖旨上的那個名字,呆呆發愣。
就在這時,御書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啓稟皇上,八百里加急……”門外之人聲音顫抖。
皇帝頓了頓,臉上顯出正色:“進來!”
御書房門開了,兵部來人將加急文書呈上。
海公公過去接過,轉身放到皇帝的龍書案上。
皇帝打開後只看了一眼,便整個人一滯,向後一仰,一頭栽倒下去。
“皇上!”海公公驚呼一聲過去救駕。
過了好半天皇帝才轉醒過來。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抓起那張八百里加急文書,滿眼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不可能……”他反覆將上面的每字每句看了三遍,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海公公伺候在一邊不敢片刻疏忽,傳了御醫過來結果皇帝卻不見。
皇帝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直到早朝時才推門而出。
當日早朝上,滿朝文武只見皇帝滿臉憔悴之色,眼中還隱約帶着怒意。
直到皇帝將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文書丟到他們眼前,所有人頓時全部禁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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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文書上寫着:小公爺陣前被敵所傷,二日後傷重不治而亡。
前方將士奮勇殺敵,他們這些安居朝中的大臣們卻只會聽風就是雨的在皇帝面前嚼耳根子。
前幾日還在集體彈劾小公爺勾結番邦,可今天他們居然看到了小公爺陣亡的消息。
“各位愛卿可真能與朕分憂啊……”
皇帝似欣慰地一笑,但不知道怎的,在所有大臣的眼中,皇帝臉上的這個笑容卻讓他們全體心底忽地一冷。
夏嬰洛這日仍在梅園中與自己對弈消磨時光,忽然紅棗自外面進來,向她呈上一封請柬。
夏嬰洛拿過來看了看,發現是三皇子風玟宣的踐行宴邀請。
“大小姐……三殿下……他要帶兵去南方接應鎮南王世子的兵馬。”
紅棗顯然也聽到了一些宮裡的風聲,再加之小公爺之前是她的主子,想到這裡,她的眼圈也紅了。
“小公爺他……莫不是真的……”
夏嬰洛放下棋子,臉上卻是一副淡淡的神色。
“紅棗……”她輕聲喚着對方的名字。
“奴婢在……”
“你可相信小公爺?”
紅棗不知她爲何提出此問,當下猶豫着,道:“奴婢只會服侍人……只知主子的命令紅棗不敢不應!”
夏嬰洛微微扯起嘴角,“我相信小公爺。”
見紅棗仍愣愣的,夏嬰洛加重了語氣,“我相信他,他在走之前答應過我,一定會活着回來。所以現在哭……還過早。”
紅棗咬了嘴脣,以爲主子只是在安慰她,不過還是收了眼淚,詢問道:“大小姐是否前去赴宴?”
夏嬰洛站起身,“自是要去,三殿下南征的踐行之宴,我怎能不去相送。”
紅棗只見她臉上笑容中彷彿透着一絲寒意,心中更加的不明。
看大小姐的模樣,心中定是不情願,可爲何卻還是要去?
只不過是踐行宴而已,她就是不去三殿下應該也不會注意她這隻有虛名的錦郡主。
夏嬰洛也不去理會紅棗的疑惑,由幾個丫鬟服侍着梳洗,更衣。
正當她們準備停當之時,曉雲自外面進來,稟道:“上官公子的馬車在府外等候,說是要與錦郡主您一起赴宴。”
夏嬰洛知上官燕平日根本不屑參加這種宴會,他今日會來只是爲了見她。
於是她便帶了紅棗和綠竹兩人出了夏府。
上官燕的馬車停在夏府馬車的旁邊,上官燕挑開窗簾,“錦郡主請借一步說話,不知可否?”
夏嬰洛知他有話要與自己說,也不推辭,直接讓兩個丫鬟乘了後面夏府的馬車,她自己卻上了紅衣公子的馬車。
一進車廂,她便聞到一陣異香撲面而來。
棉枕繡帳,上官燕斜依其上。
紅色錦衣上繡鯉魚戲塘,一頭烏髮用一隻純金簪束起。
臉上半帶笑呤半帶病容,手中泥金摺扇半開,風姿卓絕,勝似絕世佳人,羞走紅顏三千。
夏嬰洛情不自禁的想起世人給他的評價:自比紅顏嬌。
他的身上同時擁有着女性與男性的美,他靜靜的靠在那裡望着她好似下凡的謫仙一般。
“錦郡主這邊坐……咳咳……”紅衣公子以袖掩面輕咳數聲。
車廂內擺着一張矮桌,上面放着幾盤精美的點心與乾果,一邊還有一隻玉壺和兩隻白玉杯。
“上官公子好興致。”夏嬰洛道,攬起衣襬在桌對面坐定。
紅衣不斷的咳着,好似沒有盡頭。
夏嬰洛微皺起秀眉,感覺他好似隨時都能辭世,羽化成仙似的。
紅衣注意到她擔憂的目光,微微彎了眼睛,藏在袖後的嘴角輕輕挑起笑意。
“你可知風玟宣向皇上請戰,明日便要帶兵出征?”上官燕總算收住咳聲,問道。
夏嬰洛看了他一眼,“上官公子這是明知故問嗎?今日你我都是去三殿下府上,我如何不知?”
紅衣突然向她身邊湊了湊,聲音壓低了三分,道:“夏小姐可聽聞小公爺陣亡之事?”
他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好像打算一直看到她的心裡去似的。
但是,最終他還是失望了。
夏嬰洛的眼中,什麼也沒有。
清澈,淡漠的眸子,如同一面鏡子,只映照出他的影子。
“上官公子究竟想問我什麼?”
“你難道……真的一點也不擔心?”上官燕仍不肯死心,繼續旁敲側擊。
“我有何擔心?”夏嬰洛無所謂的模樣,悠悠拿起白玉杯,在指尖摩挲着,感受到它的絲絲涼意。
“這可是朝廷八百里加急文書所傳,你不信?”上官目光灼灼,他越發的覺得自己不瞭解眼前的這個女子。
她明明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在自己面前只能算得上是個孩子,可他卻猜不透她的想法。
“凡事……我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之事……”夏嬰洛緩緩道,“除此之外,我俱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