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能得新生,恍如隔世
心慌。
賀蓮房被一陣莫名的心慌驚醒,她倏然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居然跪在佛龕前睡着了。這佛……她扭頭看了看周身所在,隱隱記得似乎聽到有人問她可悔了否。
跪的太久的雙腿開始發麻,從她成了鬼魂以來,已經很久沒有感到痛楚了。低頭望去,才發現自己是真真正正地存在於這世上的。
她又活了?!
正處於極致震撼間,一道充滿關心的聲音傳來:“大小姐?你怎麼跪了這麼久?快快快!快起來,這地面陰冷,小心沁了寒氣!”
賀蓮房被一個身着淡灰衣裳的婦人扶了起來,她怔怔的望着對方,片刻後,竟落下淚來,可嚇壞了陸媽媽:“哎呦餵我的大小姐!你、你這怎麼哭了?快別哭、別哭了!”說着心疼的要命,大小姐可是她看着長大的,夫人去的早,大小姐就是她的命啊!所以即使大小姐因爲夫人的死傷了心躲入佛堂,成天與佛經爲伍,她也不捨得說一句重話!而對於二小姐和少爺,她只能將忠心的幾個丫鬟和媽媽分別派在他們身邊,護他們周全。
可如今大學士府,二姨娘上官氏一手遮天,竟尋了理由將丫鬟媽媽們都各自分到廚房當了粗使雜役!
賀蓮房連忙抹淚,道:“陸媽媽,我、我只是剛做了個噩夢……”
“不怕不怕!咱們有佛祖保佑呢!”陸媽媽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撫慰。
賀蓮房看着那慈眉善目的佛,心中一陣澀然,當真是佛祖保佑麼?若佛祖真的保佑,爲何不讓她那可憐的弟妹有個好歸宿,卻叫他們不得善終?
等一下!弟妹!
“陸媽媽!回兒和潛兒呢?”
“回大小姐,老奴也不知道,二小姐和大少爺已經很久沒來佛堂了,這幾日老奴也不被允許去看望他們,屢次到了門口便被二姨娘的人給攆了回來。”陸媽媽說的心酸,若是夫人未死,如何輪得到那上官氏在這裡指手畫腳!
“那我便同媽媽一起去探望一下吧!若是回兒潛兒都生了什麼病,那可不好。”
聞言,陸媽媽面露驚詫之色,自夫人逝世,迄今已有三年,大小姐都窩在佛堂不出去,如今、如今可是想開了?!她一高興,便差點兒落淚:“好、好、好!小姐要去哪兒老奴都跟着!”
此前爲人,她總是默默禮佛誦經,只顧着自己心安,想撫慰喪母之痛,又何曾想過陸媽媽的痛苦?孃親亦是她看着長大的,陸媽媽終身未嫁,孃親之死,她的痛苦必定不下於自己。賀蓮房終於意識到自己曾經是個多麼自私的人,因爲守不住喪母之痛,便當個蝸牛,將自己藏在殼裡,置年幼的弟妹於不顧,可就這樣,那些人也不願放過她!
再世爲人,她決不允許前世的事情再一次發生!
“媽媽莫哭,咱們去看回兒和潛兒,那是大大的好事,您怎的掉了淚了?”
“是是是,老奴不哭,老奴不哭!”陸媽媽連忙收起悲傷,抹了把臉,擦去眼淚,對着門外喚道:“琴詩!瑟詞!”
兩個身着淺綠丫鬟裝的少女盈盈轉入,“大小姐,陸媽媽!”
賀蓮房記得她們。這都是陸媽媽一手帶起來的丫鬟,對她極其忠心,前世都爲護她被上官氏尋了把柄嫁給小廝走卒,那些都是上官氏的人,又怎麼會善待她們?她虧欠的,何止弟妹二人?二姨娘敢對弟妹下手是因爲此時爹爹因爲喪妻之痛一蹶不振,不管家中之事。但她卻是萬萬不敢對自己如何的,想來琴詩瑟詞二婢也是因此才能留下,否則定如弟妹身邊的丫鬟媽媽一般,被貶到廚房做了粗使。
“收拾一下,咱們去茉莉苑和幽蘭閣。”
茉莉苑是賀家嫡出二小姐賀茉回的院子,幽蘭苑則是賀家嫡長子賀蘭潛的院子,賀蓮房未入佛堂之前,住的是菡萏築。而這三個院子的匾額,則都是靖國公府的大舅舅親手題寫,府內其他院子都是沒有的。這三樣花卉,除了蓮是外祖母靖國公府的老太君起的名字外,茉莉幽蘭,則分別是爹孃的最愛。而那兩個庶女,名爲紅妝綠意,嫡庶之分,高下立判。
聞言,琴瑟二婢都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應了一聲,便立刻收拾去了。
說是收拾,其實也不過是伺候賀蓮房更衣而已。她久居佛堂,穿的素淡,隨身攜帶的也只有幾件衣服,那些華麗的首飾和衣裳,大多留在了菡萏築。自賀蓮房住進佛堂以來,便再也沒穿過。
換了件稍微顏色亮堂些的羅裳,她便在陸媽媽和琴瑟二婢的陪同下慢慢走出了佛堂。最後,賀蓮房回頭望了一眼,這地方她再也不會回來,從離開的這一刻,她便再也不是前世與世無爭最後只能眼睜睜看着弟妹慘死的賀蓮房,她是從地獄裡爬出的厲鬼,無關情愛慈悲,不管佛心忍讓,只爲弟妹而活,此生定要讓他們快快活活,一世受寵!
陸媽媽是何等的人精,她豈會看不出大小姐的不同?但她只覺得可能是那個噩夢讓大小姐開了竅,她是學士府嫡女,靖國公府的外孫女,賀藍兩家百年望族,她身爲嫡長女,是何等的高貴身份!即便是那宮中公主,在她面前也要禮讓三分,區區上官氏,又算得了什麼?!
下人們見了平日專心禮佛的大小姐,都十分訝異,又見她雖然還未長成,但容顏氣度已隱隱透出傾國之色,有個掃地的小廝竟看得呆了,被旁邊人推了一把纔回神,連忙恭敬低頭,不敢直視。心裡卻想道:怪不得府裡的人都說大小姐是天仙,如今這一看,果然如此。
雖然出來是看弟妹的,但賀蓮房知道,她若是剛出佛堂便直奔弟妹那裡,明面上對祖母徐氏可說不過去。不管怎麼說,先去拜見祖母纔是最重要的事。
徐氏院子裡的人見是大小姐來了,都十分驚訝,正巧魏媽媽出來吩咐下人去廚房準備糕點,見了賀蓮房,先是詫異,然後醒悟,忙去裡面通報了,很快,賀蓮房便被迎了進去。
屋內火爐燒得旺,徐氏懷揣一個小暖爐坐在榻上,旁邊的丫鬟正在烹茶。見賀蓮房來了,便要起身。
“哪能讓祖母起身呢?”賀蓮房快走一步扶住徐氏,微微笑道:“是孫女不請自來,還望祖母莫要怪罪。”
“你這丫頭,你能來看祖母,祖母心裡高興尚且不及,又怎捨得怪罪於你?”徐氏摸着她的手笑,命魏媽媽給賀蓮房送來一個小暖爐。“瞧你這小手都凍得冰涼,這日子越來越冷,三九天冷得很,你身子又不好,怎的跑出來了?”言語之間十分親熱,似乎中間從未分別三年。
賀蓮房低首淺笑,被徐氏握住的小手微微顫着,似有不安:“孫女做了個夢,醒來心慌得很,尤其想見祖母,一個人待在佛堂這麼久,實在是難熬,如今見了祖母,心下才踏實。”
“好好好,那佛堂日後就不要去了,又冷又陰,你在裡面這幾年,祖母心裡一直惦記着,如今你自己能想開,祖母比誰都開心。”
是麼?那爲何您卻從來不曾來佛堂看過我一眼呢?賀蓮房不想戳穿徐氏的話,她只是淺笑,祖母年紀大了,上官氏又慣會僞裝,連她老人家都瞞了過去。“祖母關心孫女,孫女自然是明白的,是孫女自己不好,鑽個牛角尖鑽了這麼多年,如今想通了,心裡實在是想念祖母,便急着要來看看。”
她和徐氏感情只是一般,孃親還在時,她是爹孃的掌上明珠,後來上官氏入府,家中風雲驟變,孃親去世,她便一個人搬進了佛堂,心中難過,哪裡還想着和徐氏的祖孫情?更何況,在徐氏心裡,弟弟纔是最重要的,她始終對爹孃寵愛自己感到不悅——女兒家早晚是要嫁人的,寵上天又有什麼用?
做鬼的時候,她在一旁看了很久,終於明白這個道理。在徐氏心裡,上官氏不算什麼,她和回兒也不算什麼,更別提那兩個庶妹,徐氏只在乎爹爹和弟弟,而其他的,只要投其所好,自然不難。賀蓮房在府裡飄蕩那麼久,誰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她比誰都清楚。徐氏愛聽什麼話,她就專門說什麼:“如今見祖母一如既往身體康健,孫女也就放心了。只是這天冷,祖母可要注意保暖,魏媽媽是祖母身邊的貼心人兒,有她在,孫女是極放心的。”
陸媽媽插嘴道:“老太太你不知道,大小姐一出佛堂,沒回自己院子,也沒去二小姐跟大少爺的院子,打直兒就奔您這來了呢!”
徐氏笑得眯起了眼:“真是難爲蓮兒了,你甫出佛堂,身子要好好調養纔是。魏媽媽,去把我那盒千年老參拿來,給大小姐好好補補身子。”
賀蓮房忙不迭拒絕:“祖母千萬不要,孫女健健康康的,倒是祖母您,這珍貴的東西要祖母用來纔不算浪費,用在孫女身上算個什麼理兒?”
又說了番好話,才終於打消徐氏這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