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寒食散初初入口,只覺頗爲辛辣,但隨後不久便有飄飄然之感。隱約間,張正書彷彿看到賀家二女言笑晏晏,語笑嫣然的對他招手。他忍不住想去應和,起身了,才發覺自己渾身熱血沸騰,身強體健,耳清目明,神思開朗,眼前隔得沒幾步的兩個少女咯咯嬌笑,他只一伸手便能將她們攬入懷中。
他又看見自己身穿大紅蟒袍,胸前一朵鮮豔的紅花,得中狀元,榮歸故里,光宗耀祖。所有人都跪在他腳下匍匐着乞求他的青眼,祖母則病歪歪的躺在牀上,嘴裡還不住地誇他。
皇上賞賜了他好些金銀珠寶,他身邊全是貌美如花的美妾,賀蓮房賀茉回兩姐妹溫順乖巧地依偎在他身邊討好,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新權貴,賀家已經被張家所取代,他少年得意,威風不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有任何人束縛得了他。
太美了……這一切真是太美了,哪怕僅僅是一場幻夢。
恍惚中張正書又飲了幾杯熱酒,但他的眼神卻仍然凜凜地瞧着前方,那美好的一切,成爲人上人的美夢讓他意猶未盡。
待到又過了會兒,寒食散的藥效褪去,張正書才露出迷茫與不捨之色。那夢做得實在是太讓人激動了,人彷彿看到了未來的自己!春風得意,平步青雲,就連賀勵都得對着他點頭哈腰的討好,那對不將他放在眼裡的姐妹花,不還是如同小狗一般偎在他身邊伺候?!
於恆見他清醒,笑道:“張兄,怎樣,這寒食散的滋味兒不壞吧?”
張正書對於方纔那幻覺還十分留戀,哪裡捨得放棄,幻境中他是最大的,大徐氏管不了他,皇上器重他,身邊更是有萬貫家財,賢妻美妾,人生如此,夫復何求?曾經那些沒有幫助他的,瞧不起他的,都被他狠狠地踩在腳底下踐踏,這種翻身做主人的感覺實在是太爽、太美妙了!
於是他訥訥道:“於兄,這寒食散……對身體不會有什麼損害吧?”
於恆大笑着拍他的肩膀:“怎麼會?你看爲兄我,是不是身強體健容光煥發?我告訴你,這寒食散若是服用一段時日,連容貌都會較之以前更出色呢!”
張正書笑道:“你我都是男兒身,要這美麗容貌又有何用?”話雖這麼說,他心中卻對寒食散有了很大的興趣,再一瞧於恆,這廝果真比剛認識的時候更加皮膚紅潤氣色透亮,整個人都給人一種精神奕奕的感覺。
就在張正書還在猶豫不決要不要學着服食的時候,於恆又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跟他說:“張兄,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我便與你說了實話。想必張兄是知道我是打外地來的燕涼,又只是個商人之家,要融入這燕涼的高門,那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張正書聽於恆這麼說,頓時心有慼慼焉,他們一家子不就是始終沒能融入,被排擠被鄙夷麼?如今聽於恆這麼一說,頓時心下起了同病相憐之意,嘆道:“等到他日你我高中,這種情況自是會改善的。”
於恆又道:“這寒食散,我也是從一個公子哥兒那聽來的。那公子哥兒出身權貴之家,我與他交好,這才知道原來高門中盛行服食寒食散,一則強身健體,二則也是身份的象徵。這玩意兒,只是有銀子可買不來呢!不過你我是朋友,若是張兄你有興趣,我可以幫你買點兒來,只是這分量……可能不是很多。”
張正書原本想要婉拒,可轉念一想,這東西對身體又無害,而且服用過後他感覺身輕如燕,非常快活,又能看見些自己平日裡連夢都難夢到的場景……當下便對於恆道:“如此,便是有勞於兄了。”
“你我朋友之間,說什麼謝字?”於恆笑,又示意一旁的小廝掏出一個小紙包來遞給張正書,叮囑道:“張兄,這是我這裡剩下的最後一小包,就先送給你,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真想再要,我再幫你想辦法。”
聞言,張正書頓時覺得這個於恆可真是個傻子。從認識到現在,自己吃他的喝他的,已經花了數百兩銀子,結果這個傻子仗着有萬貫家財,竟是毫不在意,連這麼昂貴的寒食散也能輕易送與他。張正書一邊佔着於恆的便宜,一邊鄙視着於恆的癡傻,但就目前而言他是不會跟於恆客氣的,至少這些好東西他還得靠着於恆才能弄到手呢!若是能把於恆哄好,日後說不定寒食散根本不用他自己花銀兩也說不定!
與於恆等人告辭後,張正書小心翼翼地揣着那包寒食散回到了張家。當然,他沒敢讓大徐氏等人發現,這麼貴的東西,大徐氏若是得知,必定要盤問他一番,張正書可不想去聽大徐氏的嘮叨。
回了自己的房間,以溫酒送服寒食散,張正書頓時又如騰雲架霧身在天宮,真是說不出的快活愜意。待到藥效一過,他便覺得渾身精神百倍,連精力都好了許多,連看了一個晚上的書沒閤眼都不覺得累。
這樣神奇的效果讓張正書更加相信這是個好東西。於是他加快了服食的頻率,而於恆一開始也真沒問他要過銀子,雖然給的分量不多,但張正書知道,若是林林總總算起來,於恆差不多得爲他買了近萬兩的寒食散。
終於,在張正書又一次從於恆手中接過小紙包的時候,於恆滿臉難色的開口了:“張兄,你知道我是來燕涼探親的,這身上帶的銀兩並不是很多,所以……”
他欲言又止,張正書卻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心裡頓時不屑道,當初是你要幫我買的,我又沒逼你幫我付賬,如今窮了,難道是想從我這兒把以往的銀子都要了回去麼?當下便毫不客氣地道:“於兄,你是知道我家的情況的,以前在滁州的時候雖說是小有產業,可實在是不夠看啊,家中賬本又都掌握在祖母手中……真是對不住,怕是我也幫不上你的忙,無能爲力呀!”
因爲服食寒食散一個多月的緣故,張正書做了不少關於未來飛黃騰達的幻覺,在他心裡,於恆一個區區暴發戶,根本就不值得他去交好,自己日後是要位列三公留名青史的,怎麼能和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扯上關係呢?
這些幻覺讓張正書變得更加自負,他覺得,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自己更加才華橫溢卻又懷才不遇的人了,不過真金不怕火煉,珍珠總有發光的一天,他相信,以後的自己,會是大頌朝最最有威望的大臣!於恆能幫自己買點東西,那是他的福分!
於恆聽了他的話,也知道對方這是不樂意幫忙了,頓時嘆了口氣,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張兄,這陣子你就先停了這寒食散吧,待到我想了辦法再與你聯繫。”說完也不符往日對待張正書的親熱模樣,轉身離去,留下張正書在後頭用力呸了一聲,不就是個有點臭錢的賤商麼,有什麼好得意的?
這時候他完全忘了,張家其實也是商人呢!
原本以爲手頭有這幾包寒食散就能撐一段日子的張正書,覺得大不了忍個幾天,等到於恆從老家取了銀子回來,他自然還是能像以前那樣佔便宜。
可他失策了。
於恆給他的這幾個小紙包只夠五天的量,由於服食寒食散後感覺十分美好,所以張正書已經自己加大了計量,在大手大腳將手頭僅有的寒食散服完後,張正書感到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兒了。
打清晨起身,他便覺得怏怏的沒個力氣,渾身乏力,眼皮子也耷拉着,別說是讀書,就連下牀都不樂意。心煩意亂的,偶爾還會心悸。一開始張正書也沒想到寒食散那兒去,可沒過一會,正當下人端進清水供他梳洗的時候,張正書突然覺得渾身瘙癢,心口似乎有團火在燒,非常非常非常想要服食寒食散。可眼前偏偏卻沒有,急得他抓耳撓腮,那種極度渴求卻又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痛苦,最後他被刺激的整個人倒在了地上不住打滾,口裡唸唸有詞:“要、我要、我要……”
房內沒有旁人,所以也無人察覺。
張正書足足被折磨了一個多時辰,他原以爲自己的求救聲很大,事實上卻是聲如蚊吶,細的要命。待到這一陣子痛楚過去,張正書慘白着一張臉從地上爬起來,顫抖着手勉強整了整衣冠,便步履蹣跚的朝門外走去。
下人們瞧見他這樣憔悴,都不由得覺得很是奇怪。這陣子少爺一直神采奕奕的,怎地才過了一夜,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整個人都蒼白了許多?
張正書跌跌撞撞到了天然居,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於恆。恍惚中他想起於恆說過要回老家一趟拿銀子,這段日子在燕涼他是別想找到他的。
那麼,寒食散怎麼辦?他沒有寒食散要怎麼活?!
張正書不是笨蛋,他察覺出這寒食散若是服用日子過多便會上癮,但他已經剋制不住自己了,每每服食過後,他都會覺得脫胎換骨,想要的都能在環境中得到。現實生活中的不如意在環境中都有了寄託,這樣的美妙感覺,他怎麼捨得捨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