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張家人平時一個個對大徐氏表面恭敬內心憤恨的,但大徐氏仍然是張家的主心骨。她掌權這麼多年,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解決的乾乾淨淨,可以說,在她的形象之下,張家的所有人都成了只會依附大徐氏的蛀蟲,他們沒有謀生的本事,也沒有守成的能力,包括唯一的男丁張正書在內,也不過是個只會讀書的蠢物罷了。
大徐氏昏倒後一直未醒,甚至還引發了高燒不退,張正書內心不由得鬆了口氣,只要祖母未醒,自己再咬緊牙關不要承認,那麼就不會有人知道家中之所以變得一貧如洗那都是因爲他的緣故。張正書暫時還沒有意識到大徐氏對張家的重要性,所以他覺得,大徐氏與其這樣病歪歪的躺在牀上,還不如直接死了乾脆呢!那樣的話,他偷銀子盜南珠的事情就永遠不會有人知曉了!
但在大徐氏昏倒後接掌了張家中饋的秦氏卻愁眉苦臉的,家中已沒多少銀兩,每日吃食都是緊巴巴的,以前他們在大學士府的時候,那可是頓頓有魚有肉好酒好菜呀!這下可好,就連想午膳的時候有幾道葷菜都是難事!再加上大徐氏抓藥的銀子,張家是真的窮的叮噹響了!
秦氏雖然多年來一直被大徐氏這個厲害的婆婆壓着,但說實在的也沒吃過多少苦,尤其是張家沒沒落的時候,她在府中雖然要受制於大徐氏,但除了大徐氏,她還能在府中耀武揚威,擺足了員外夫人的譜。也就是說,一切麻煩事都給大徐氏辦了,秦氏只要每天打扮的光鮮亮麗訓斥訓斥下人,關心關心丈夫孩子就成。
可現在呢?大徐氏一病倒,所有的膽子就都壓到了秦氏身上,偏偏孫姨娘跟王姨娘又是兩個拎不清的,她們只知道家中可能不富裕,卻也沒想到會窮到這個地步,還光明正大的當着下人們的面伸手跟秦氏要月銀!
秦氏是個愛面子的,怎麼肯在下人面前示弱,於是只好忍着肉疼把僅有的銀子給了兩個姨娘,轉身就勃然大怒,摔碎了好幾個廉價茶杯,心裡更是無比期盼大徐氏能醒過來,好起來,重新接起這個重擔,自己也好享享清閒,躲過這些麻煩事。
但俗話說,病如山倒,大徐氏平時看着身子硬朗沒病沒痛,但她這麼多年來殫精竭慮,自打被徐家除名那日便步步謹慎算計,多年來早已耗盡心神,如今這一病,竟是前所未有的嚴重。莫說是像秦氏期盼的那樣好起來了,每日就連清醒的時間都不多!
這家人到底有多混亂,賀蓮房瞭解的一清二楚。果然,沒過幾天,張員外帶着秦氏以及張正書便前來大學士府求見,明着說是來拜見徐氏,說白了,那是借銀子來的。當然,這個“借”了銀子之後還不還,那就是見仁見智的事了。
照張員外的想法是,你大學士府這麼有錢,便是接濟接濟我們這些窮親戚又能怎樣?難道真的還要我們還不成?
賀勵對張家人厭惡至極,打大徐氏想將張靈芝失貞一事賴在賀蓮房身上,他對這家人就算是已經撕破了臉皮,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敢上門來討沒趣。賀蓮房只知道父親將張家等人迎進了書房,但等到他們出來的時候,她卻只看見張員外等人臉上的灰敗之色。
想來是被爹爹婉拒了。
一見賀蓮房來了,張正書眼睛一亮,連忙整了整衣衫,露出風度翩翩的模樣來。秦氏也是個機靈的,一瞧兒子這副神情,就知道他肯定是瞧上人家賀大小姐了。要是按照秦氏的想法,她的兒子自幼天資聰穎,日後定是個狀元的料,那戲文裡不都是唱了麼?高中科舉的狀元,那都是要娶公主的,所以秦氏覺得,像自己兒子這樣的人才,配賀蓮房,其實還是有點虧了呢!所以大徐氏之前謀算的要張正書跟賀蓮房扯上關係,秦氏一直都是抱反對態度的,只是婆婆太過強勢,她的話就不怎麼有用而已。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大徐氏昏迷不醒,可對秦氏而言,想了那麼多年的當家做主,其實也沒那麼快活。至少她都要被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給煩的頭髮都白了好幾根!而且張家的銀子全沒了,現在的他們別說是娶公主了,怕是普通富貴人家的女兒都不樂意嫁進來!
那麼,賀蓮房呢?秦氏突然覺得,若是按照婆婆謀算的那樣,讓書兒與賀大小姐訂了親,也是件大好事。畢竟賀家這麼有錢,到時候他們兩家成了姻親,難道賀家就眼睜睜看着卻不幫忙嗎?再說了,日後賀蓮房嫁入張家,那嫁妝,該是何等的可觀?
秦氏一直覺得自家兒子以後那是要當狀元的料,這一點她倒是跟大徐氏是一樣的想法,卻不明白什麼叫做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張正書小時候的確是個好苗子,但傷仲永一事,世人皆知,隨着被大徐氏、張員外、秦氏這樣的長輩長大,現在的張正書,早就沒了孩提時代的靈氣,不過是根只會死讀書的木頭罷了——啊不,現在,他連會讀書的木頭都已經算不上了。一個染上寒食散藥癮的少年,早已荒廢了學業,別說是狀元,就是想中舉,那都是難如登天!
趕在張員外之前,秦氏上前一步,格外親熱的捉住賀蓮房的手,噼裡啪啦的說了一大堆廢話,無外乎就是他們張家現在內憂外患難上加難,大徐氏又臥病在牀,亟需幫助之類的,但卻絕口不提自家已經山窮水盡的窘狀。
賀蓮房焉能不知道她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事實上,她的確暫時不能讓大徐氏死,便笑道:“既是如此,我賀家的府醫乃是赫赫有名的陳太醫,不如讓陳太醫隨表伯母去貴府一趟,爲大姨奶奶看診吧。”
秦氏在意的哪裡是這個,她最想要的是銀子!
正想再說話,書房裡頭的賀勵聽見賀蓮房的聲音已經走了出來,見秦氏死抓着賀蓮房的手,想到那日張家人嘴臉,冷着一張臉道:“蓮兒,怎麼不先跟爹爹問安?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大庭廣衆之下拉拉扯扯,你可是我賀家的嫡出大小姐,莫要學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聞言,賀蓮房心底忍不住發笑,她家爹爹這張嘴呀,可真是越來越犀利了。於是她面帶微笑的將秦氏的手拿開,走到賀勵身邊嬌嬌柔柔的行了個禮,打趣道:“這不是瞧見爹爹在書房議事,女兒纔在外頭候着的嘛,再說了,表伯母那樣喜歡我,一見面就抱着女兒的胳膊,爹爹一直教導女兒要尊敬長輩,難道女兒還能把表伯母給甩開嗎?”
父女倆一搭一唱,把個秦氏鬧了個大紅臉。她跟大徐氏不同,她還有點羞愧之心,賀勵先前已給了他們不少軟釘子碰,叫他們知道,賀家幫他們,那所宅子就是最後一次了,所以再想從賀家人身上撈好處,他們張家人自詡聰明,也別把賀家人都當成傻子。
賀勵是誰?那是皇上的親信大臣,正一品的體仁閣大學士!若是他想針對張家,僅僅一句話,就能讓張正書永世不能超生!所以秦氏並不敢惹賀勵,現下見賀勵這樣說,面上也是訕訕的,一家三口說了些場面話,便連忙夾着尾巴灰溜溜的逃了。
他們不仁,賀家卻不能不義。賀蓮房笑道:“爹爹,您怎地如此霸道,連大姨奶奶臥病在牀都不管了?”
賀勵冷笑:“她在誣賴你的那一刻,就已不配我賀家的親人!”
若說四年前的賀勵都是愚孝的,那麼藍氏的死,便是給他敲了一個重大的警鐘。別說是個八輩子沒見過面卻又包藏禍心的大徐氏了,就連對徐氏,他的生母,賀勵也早已寒心。但徐氏是他的母親,他這輩子都會遵守孝道供養其安享天年,可徐氏若還想像當年那樣威脅他去做他不樂意做,或者是會危及到他兒女的事,賀勵嘴上不說,心裡卻也知道,他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他現在活着,一是爲了忠君愛國,二便是爲了這三個兒女,他還活着,但心早就已經隨着妻子死去了。任何威脅到他兒女安危的人事物,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剷除!
所以聽了賀蓮房的話,他要笑不笑的睨着女兒:“是麼?這麼說來,你這壞丫頭就沒壞點子了?”他的女兒何等頭腦與手腕,他這做父親的難道不知?成日面上笑嘻嘻的,其實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狠角色!賀勵並不反對賀蓮房隨心所欲的做她想做的事,但只有一點,保護好她自己,不要置身於危險之中!
要是被他知道,賀蓮房私底下早跟青王來往結盟,怕是他能衝動的上馬趕到邊疆將青王拉出來揍一頓!哪怕對方是高高在上爲大頌朝立下汗馬功勞的青王殿下,他也決不手軟!
他就這三個孩子,個個如珠如寶的捧在手心,結果青王卻要賀蓮房去做那樣危險的事!
賀蓮房撲哧一笑,挽住他的胳膊:“還是爹爹瞭解蓮兒。”
“你打算做什麼?”對於賀蓮房的所作所爲,賀勵完全放任,他的女兒他比誰都清楚,外表柔弱內心堅韌,這樣的人,就算遭遇再大的打擊也不會迷失自己。
可他哪裡知道,他懷中巧笑倩兮的乖女兒,曾經又是怎樣一副厲鬼的姿態!
賀蓮房狡詐一笑:“大姨奶奶不是舉家遷往燕涼了麼?這家中人若是不到齊……怎麼能算是舉家遷來呢?”
賀勵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人向來準確,早就看出這張家人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水蛭。這種生物,好碾壓,好拿捏,卻也生命力極其頑強,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其吸乾渾身血液。所以即使知道賀蓮房聰明過人,他還是忍不住叮囑:“這打狗就要打死,否則會被反咬一口的。”
對於父親的關懷,賀蓮房心中一股暖流涌過,她那狡詐的笑容一閃即過,仍是溫婉純善的模樣:“那是自然,只是女兒一般不去招惹野狗。若是那野狗不識好歹想來咬我,我便在那野狗羣中扔根骨頭也就是了。”哪裡需要她親自動手呢?大徐氏如今病倒在牀,張家的事務只有一個登不上臺面的秦氏掌控,幾隻水蛭的確能吸人血,可若將它們放到水蛭羣中,它們也逃不過粉身碎骨的下場。
父女倆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