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房內只剩下他們姐弟三人的時候,賀蘭潛方訥訥地道:“大姐……那上官氏所說的話,都是真的麼?”
賀蓮房憐愛地凝視着他:“你心裡已經信了不是嗎?”
賀蘭潛默默垂首,落下淚來。他本是極其頑皮的孩子,哪怕每日練武讀書再苦再累也不曾哭過,幾次流淚也都是哭得驚天動地,曾幾何時見過他這樣沉默哭泣?賀蓮房心如刀絞,卻無法說些什麼來安慰他,因爲就連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賀茉回卻輕聲道:“大姐,不能就這樣放過上官氏。”她再擡起雙眼,竟充滿了仇恨的火焰。
這樣的賀茉回,就像是上一世張家人要將她勒死時的模樣。賀蓮房暗暗心驚,她想知道孃親死亡的真相,但決計不想讓妹妹再一次被仇恨淹沒。她希望弟妹能夠成長、變強,足以保護自己和他們想要保護的人,但她決不想他們和自己一樣,只想復仇,不想未來!“不放過是自然的,睚眥必報纔是我們賀家人,不是嗎?”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他們從來都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爛好人。“只是這些事我來做就可以,你們不需要出手。”
賀蘭潛不服:“她害死的是我們的孃親,憑什麼我跟二姐不能出手?”
賀蓮房沉默了幾秒鐘,沒說話,起身便要走。賀蘭潛一見她起身就慌了,連忙捉住她的手,很是慌張的問:“大姐,你要去哪兒?”
“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又何必要管我去哪兒?”賀蓮房淡淡地回答。
賀蘭潛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種受傷和倔強的神情來,他捉着賀蓮房不肯鬆開,“大姐你又要丟下我跟二姐了?你這些天都不來看我們,也不跟我們說話了。”
賀蓮房嘆了口氣,再也戴不住無情的面具,她轉身摸了摸賀蘭潛的臉,把他眼角的淚痕拭掉,有看向默不作聲卻也有了淚花的賀茉回。弟妹依賴她,這是賀蓮房一直都知道的,但終有一天,她會先他們而死,離他們而去,到了那個時候,他們該怎麼辦?所以這陣子她一直在刻意疏遠他們,除了按時檢查功課之外,幾乎是不見面的。明知道不可能,但她依然希望待到自己死後,弟妹們能夠平靜而祥和的接受這件事,把她安葬,然後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她但願自己的重生,能夠把一切拉回正軌,卻又希望自己的死亡,不對親人的生活造成一絲波瀾。
“大姐……並非要丟下你們。只是……”賀蓮房張嘴,卻屢屢無言。“人事無常,你們不應該黏着我,而是該去做些別的事,上官氏將娘害死,我們固然要報仇,可我並不想你們被仇恨矇蔽雙眼,我希望你們變得聰明,勇敢,果斷,堅強,但不想你們永遠待在我的羽翼下,永遠這樣,一事無成。”她這條命是上蒼垂憐,不知何時就要被收回,如果在這之前她沒能完成夙願,死後又拿什麼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娘呢?
“大姐……”賀茉回眼眶一酸。“我總覺得,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你了,所以總想着能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多一點,再多一點,要是能永遠不分開就更好了!可是我沒有要永遠黏着大姐的意思,大姐你別生氣……大姐在做什麼,忙什麼,我跟潛兒不知道,也幫不上忙,但我們希望大姐不要把我們忘掉,有什麼事我們姐弟三個可以一起來做……”話音剛落,淚珠便滾落了下來。
賀蓮房被她的話弄得心臟生疼。她憐惜不已地看着妹妹,柔聲道:“好了,別哭了,我保證,不管做什麼事都不會瞞着你們的,只要你們記得仇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以後,就可以了。”說完,她搖着頭笑了,擡起頭後眼底的溫柔如同大海一般深邃動人:“既然如此,過些日子,咱們一起去探望上官氏吧。”
她對待弟妹真是無限溫柔,比對待旁人時那種看似溫和實則並無多少感情的笑容完全不一樣。賀茉回跟賀蘭潛一聽她這語氣就知道大姐是又退讓了,兩人相視而笑,笑裡有着彼此才清楚的狡黠。二人跟賀蓮房告了別後回了自己的院子,並未看見賀蓮房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豈是那麼容易就改變自己決定的人,不過是藉着這次機會,窺探一下弟妹的真實想法罷了。目前看來,他們對上官氏真是沒有絲毫同情,她也就能放心了。瑟詞對上官氏母女三人憐憫,她不在意,但若是賀茉回賀蘭潛其中一人也覺得上官氏等人可憐,那她就要小心了。
決不允許對敵人心軟,決不允許!
上官氏不是想看着他們姐弟三人悽慘痛苦麼?她就偏偏要好端端的活着,看看能不能把上官氏氣掉半條命!
見二小姐跟大少爺走了,天璇閃身進了屋子,將手上被火漆密封過的書信恭敬地呈了上來。“小姐,王爺來信。”
賀蓮房見到這封信,先是微微一怔,隨後接到手上,疑惑道:“這個月的信怎地比上個月早?”以往不是都在每個月的中旬送來的麼?
她與青王有約定,彼此每月互通一封書信,交換訊息。賀蓮房需要得知親人的安全,青王則要清楚燕涼的動向,這也是他爲何將青字令牌交給賀蓮房的原因之一。爲了防止信在半途被人劫走,所以二人約定了一種只有彼此纔看得懂的暗號,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奴婢不知,這得小姐看了信才知道。”
拆開封頭,賀蓮房的表情隨着讀信的進度慢慢變得放鬆起來,其實這封信沒什麼好說的,除了慣例的問候之外,青王的意思就是一切如舊。賀蓮房不求外祖他們建功立業,只希望他們平安,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除了報平安之外,青王還在信中問了她一個問題,賀蓮房沉思了片刻,命天璇磨墨,即刻給青王回信。
放走信鴿後,天璇忍不住問道:“小姐,王爺信中可說何時回?”
賀蓮房搖搖頭:“北疆突厥虎視眈眈,西疆羌族不時來犯,王爺與我外祖分別領兵鎮壓,短時間內怕是不能回來了。”
天璇聽了,竟露出一抹思念之色。賀蓮房敏銳的捕捉到,但那神色閃的極快,很快,天璇臉上又恢復了平日那種波瀾不驚的樣子。
畢竟是別人私事,賀蓮房也不便深究。她想了想,吩咐道:“你去看看賀安可把爹爹的吩咐做到了,上官氏那邊又是什麼樣的情況?”
天璇領命而去,一刻鐘後回來稟報:“賀總管已經將上官氏的院子給清理了個乾淨,下人們也都撤掉了,只留了她們母女三人的貼身丫鬟跟婆子,除此之外,小廚房裡還留了個廚娘,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了。上官氏正躺在牀上哀叫,三小姐四小姐則坐在桌邊抹眼淚。”
“沒人去請府醫麼?”
天璇搖頭:“沒有,賀總管說沒有老爺的允許,誰都不許去請府醫。”
賀蓮房抿了嘴脣,道:“今天是兩位妹妹第一次服侍上官氏,你吩咐下去,午膳和晚膳都讓陸媽媽送過去。”
天璇立刻明白了賀蓮房的意思,“奴婢這就去辦。”
陸媽媽去送膳,那膳食裡頭就必定要多些東西出來了。賀蓮房不會再給上官氏站起來走路的機會,她的餘生都會是個不能走路的癱子,並且她的雙腿還會發疼發癢,永遠都無法痊癒。賀蓮房想看看,在這樣的打擊和挫折下,上官氏還有沒有那個本事站起來。
上一世潛兒被送入齊王府,上官氏的話,她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潛兒,你是讀過書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爲,我這做孃的不過是在考驗你的能力而已,要知道這一般人哪,那可不是誰都進齊王府去的!你進了王府後,可千萬要記得老老實實,若是最後你能好好的走出來,你二姐在府裡就能好過些。潛兒,你可得爭氣,你是我們大學士府唯一的男丁呢!
一字字一句句,都如同針一般刺在賀蓮房的心上。她可憐的潛兒遍體鱗傷,身染天花,卻還能堅強的從王府逃脫,回到大學士府。她想看看上官氏是不是也有這個本事呢?
過了幾日,便傳出上官氏雙腿盡斷並且傷口惡化的消息,賀蓮房便請了陳太醫去看,沒想到連妙手回春的陳太醫都說已經沒救了,若是在剛斷之時找他前來,倒是還有幾分希望接回,但現在已錯過接骨的最佳時期,再加上天氣炎熱,傷口惡化的厲害,裡頭的骨頭已經徹底壞死,決沒有再治癒的希望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上官氏,第一反應是又暈了過去。
沒有一個健康的身子,她要如何贏取老爺的心?如何實現自己長期以來的願望?
她的所有夢想都成爲了泡影!
賀紅妝賀綠意姐妹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眼前一黑。她們不相信陳太醫的醫術,一口咬定他是受賀蓮房的指使來害上官氏的,在院子裡吵着要見徐氏。可徐氏怎麼會見她們呢?賀勵現在已經完全不來看她,簡直就像當做沒有她這個母親。這種時候她再與庶出的相見,乃至於爲她們說情,徐氏也怕自己的富貴榮華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