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芝坐在大學士府的馬車裡,一派洋洋得意,不住地摸摸這兒看看那兒,腦子裡幻想着,倘若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該有多好呀!與其說她是喜歡這輛馬車,倒不如說她是喜歡這輛馬車所代表的榮華。
就連馬車上所刻着的賀家特有的標誌,張靈芝看着都特別順眼。
就在她做着美夢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馬匹的嘶鳴聲響起,裡頭的張靈芝也因爲這突然的驚嚇往後撞去,腦袋磕在馬車的橫木上,撞出一個大包,疼的她眼裡蓄滿了淚水,正要問罪車伕,就聽見一道男性嗓音問道:“請問裡頭可是賀家的蓮房小姐?”
這聲音不是齊王世子的嗎?他是來找賀蓮房的?張靈芝心裡一惱,但眼角餘光卻落在了賀蓮房擱在小茶几上的面紗上。她轉念一想,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至極的想法。
祁懷旭在外頭久久得不到馬車裡的迴應,頓時不耐煩起來,他皺眉,一鞭子將車伕甩下馬車,然後縱馬到馬車前,用鞭尾挑開簾子朝裡頭看了一下,見賀蓮房戴着面紗,披風包裹住了她嬌小的身軀,讓她整個人顯得尤爲可愛。
“賀小姐,本世子跟你打招呼,你緣何不理會?難不成是瞧不起本世子麼?”因爲太過興奮,所以他壓根兒沒注意到這馬車裡只有“賀蓮房”一個人。
賀蓮房重重咳嗽了幾聲,聲音沙啞地道:“並非是臣女對世子不敬,而是臣女突然喉嚨疼痛,所以才……還望世子恕罪。”
美人賠罪,自詡風流倜儻的祁懷旭怎會不應。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轉怒爲喜:“原來如此,既然小姐身子不適,齊王府倒是有個醫術精湛的大夫,若小姐不棄,可否願意跟本世子去王府走一遭?”俗話說先禮後兵,他這好話先說了,就是她不同意,他今兒個也要帶走她。合着周圍沒什麼人,她又沒帶多少下人,就算被他擄走也不會有人發現。
張靈芝心裡更妒,齊王世子這樣百般討好,彬彬有禮,就是爲了賀蓮房這個小賤|人!此刻她已經對賀蓮房恨之入骨,也不再稱其爲表妹了,覺得自己之所以如此不順,就是因爲賀蓮房這個煞星擋在了自己前頭的原因!
“世子如此厚待臣女,臣女感激不盡,只是臣女家中還有要事,怕是不能前去了。”她努力學着賀蓮房的說話語氣和方式,明明心裡想跟着去想極了,聲音卻充滿了欲拒還迎的意味。
祁懷旭笑道:“小姐何須如此客氣,本世子是真心傾慕小姐,這纔想邀小姐過府一敘,還請小姐莫要再推辭。”說完從自己的馬上躍到馬車之上,看了一眼那摔倒在地的車伕,冷聲道:“回去告訴你們家老爺,賀大小姐被本世子請去做客了,明兒一早我便送她回來。”本想幹脆將這車伕殺了,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他擄走了賀蓮房。可祁懷旭轉念一想,還是留着好了,順便讓他跟賀勵報個信,這樣的話,賀蓮房名節已毀,怕是不得不跟自己定下鴛盟,那樣的話,他還愁找不到接近賀茉回跟賀蘭潛的辦法麼?早晚有一天,這三姐弟,他都要嚐個遍!
車伕點頭如搗蒜。好在張靈芝上車的時候,他卑微的低着頭不敢去瞧小姐,只見得那件白貂皮披風,現下聽了祁懷旭的話,心裡一陣焦急恐懼。
於是祁懷旭張揚一笑,脫掉身上華貴的世子外袍,露出裡頭早已準備好的粗布麻衣,又將髮髻打亂,乍一看和原本的那個車伕簡直一模一樣。他得意的看了一眼裡頭,賀蓮房已經窩成一小團,那麼柔弱可人的模樣,很得他的歡心。
他駕車一路奔到齊王府,毫不顧忌的將馬車駛進府內,待到了他自己的院子,便命丫鬟們將賀蓮房帶下去梳洗換衣,自己也去重新打扮一番。賀蓮房跟那些他隨意從街上抓來的稚童不一樣,她身份高貴,所以他只能先禮後兵,若是她不願從他,他就只能用強的,事後也能解釋爲自己只是情難自已,再好好道歉一番,想必賀勵就必須把賀蓮房給他了。
一想到這個,祁懷旭就覺得世界無比美好,簡直美好到他想要尖叫。
換□上噁心的劣質衣裳,祁懷旭潔癖十足的來來回回把身體洗了好幾遍,繡着金線的袍子上薰了好聞的香,打扮的玉樹臨風,隨後便朝關着賀蓮房的房間走去。
守在房門口的下人們見世子來了,紛紛行禮,由於太過興奮,所以祁懷旭沒注意到下人們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像是疑惑、不解、不安等種種情緒融合在一起。
他太高興了,以至於根本就沒去看。更何況,像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哪裡會去在意幾個下人的臉色。怕是他們死在他面前,祁懷旭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在他看來,這些丫鬟根本都不算是人,平日都是任意打罵,一個不高興,杖斃了都是常事兒。所以齊王府的下人們很害怕在世子的院子裡伺候。因爲世子性格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非常慷慨,金銀珠寶的賞賜,可低落了,便拿他們的命來出氣。
這次世子回來滿面春風,下人們都很開心,覺得這樣的話自己就不用受罪了,世子心情一好,他們可不就是安全了麼?但帶着那位馬車裡的小姐去沐浴換衣的時候,他們卻覺得奇怪了,世子素來喜歡美貌的小男孩小女孩,何時對年紀已經這麼大的姑娘家有興趣了?可千萬別說那馬車裡的姑娘也是世子喜歡的類型,這姑娘看起來至少得有十六七!
好在這姑娘也很配合,沒讓他們費太多力氣,比以前那些踢打掙扎的不知好多少倍。
衆人見着世子愉悅的推門進去,隨後便識趣的紛紛離開,不敢打擾世子的玩心。可剛走了沒幾步,便聽見裡頭傳來驚人的怒吼。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左右看看,都不敢回去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最後,衆人一致決定,還是當做什麼沒發生,不管怎樣,就讓裡頭的姑娘替他們承受這怒火吧!
這頭車伕跌跌撞撞回到賀府,滿臉驚懼猶存。看守大門的家丁見狀,機靈的得知是出事了,立刻去通知了賀勵。
賀勵一聽說女兒被劫,臉色瞬間就白了,他猛地站了起來,雙手握成了拳。這齊王世子,素來是以草包聞名,怎地今日做的這事兒卻如此滴水不漏?蓮兒是他的愛女,他願意爲她付出生命,所以即便是蓮兒清白已失,只要她不願意,賀勵就決不會強迫她嫁人。對賀勵來說,便是賀蓮房沒有清白又如何?他是朝廷一品的大官兒,有無數的人想做他的門生,他的女兒又是這般美貌聰明,難道還找不到一個知心知意的男子嗎?
可祁懷旭卻光明正大的告訴車伕,你的女兒,就是被本世子給劫走的!
嘴上說的是明日一早將賀蓮房送回府,但賀勵確定,祁懷旭定然不會孤身前來,他一定會做好準備,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
可就算這樣,他也不會讓女兒在齊王府留到明天早上!只是他是文臣,並無兵權,府內家丁和王府侍衛又怎能相提並論?“來人,立刻給我備馬!”賀勵草草整了下衣冠便朝門口而去,他要進宮去見皇上!
只聽得一個熟悉聲音問道:“爹爹這是要去哪兒麼?”
賀勵一愣,定睛一瞧,眼前可不是他那美麗溫柔的寶貝女兒麼?!“蓮、蓮兒?!”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說蓮兒是齊王府?
下一秒,他就將賀蓮房緊緊抱到了懷裡。這麼多年來,賀勵始終是個感情非常內斂的人,他疼愛三個兒女是肯定的,可他從不會做擁抱這樣親暱的動作。就是在賀蓮房的記憶中,除了幼時爹爹會將自己姐弟三人抱在腿上逗弄,就再也沒有今日這樣了。“爹爹,你放心,女兒沒事的。”
賀勵抱了她好一會兒才鬆開,但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的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確定沒有任何異常,穿的還是出門時那衣服,才寬慰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何車伕會回來說你被祁懷旭擄走了?”
賀蓮房聽得清楚,賀勵口中未稱“世子”,而是連名帶姓的直呼其名。想來,不管自己有沒有出事,爹爹對祁懷旭都已經有了戒心了。她頓時覺得很高興,便細細將今日所發生之事講了一遍。
直聽得賀勵額頭青筋直冒:“好大的膽子,你竟然私帶外人入宮!若是被人發現,你要作何解釋?!”
賀蓮房趕緊認錯:“爹爹,是女兒錯了,女兒保證再也不會了,您莫氣。”
看着賀勵似乎氣得吹鼻子瞪眼的,但下一秒他就露出了笑容:“但爲父很高興你做了這個決定!”否則今日被擄走的就不是張靈芝,而是他的蓮兒!
他也是個自私的人,只要他的兒女平安無事,他人不管發生何事,都與他無關。
他的善良、溫和、心軟,早就在妻子死去的那一刻,就隨之而去了。如今入朝爲官,是他爲人臣的責任,養育兒女,是他爲人父的擔子,可除此之外,賀勵覺得,他再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浪費了。他這一生,不負百姓,不負皇帝,不負父母,不負任何人,惟獨對他的妻兒不起。先是迎上官氏入府,後拋下年幼兒女三載,這都不是他爲人夫、爲人父應該做的事。
他的前半生都在爲別人活,可他的後半生,卻希望能夠爲了兒女活着。
“爹爹……”賀蓮房眼眶一酸,她心中,對父親還是有諸多怨恨的,怨他爲何那般愚孝,怨他爲何將他們姐弟拋下,願他上一世那般心狠,於相國寺內久久不出,連他們姐弟三人死去都不曾知曉……可現在她也知道,父親爲他們姐弟三人放下他做人最重要的原則。張靈芝的確可惡,看在這一世來看,她罪不至死,更不應該受到這樣對待。哪怕她前世害了賀茉回,但在這一世的賀勵眼中,張靈芝是個無辜的人。
但他爲了她,卻選擇了沉默。
“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你今日將張靈芝帶了出去!”賀勵沉聲說,眼底有種深沉的冷酷。“你只管去吧,剩下的爹爹替你解決。”
聞言,賀蓮房怔住了,她皺眉,說:“爹爹,你的意思是……”
“爲父對祁懷旭還算頗爲了解。他若是得知被騙,一是惱羞成怒殺死張靈芝,二便是將其狠狠羞辱再丟回來,卻不會留下任何的把柄。今日之事,全是張靈芝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賀蓮房沒有要帶她入宮,是她自己求的。賀蓮房沒讓她裝成丫鬟,是她自己求的。賀蓮房更沒讓她一定要接受補償,是她自己求的。賀蓮房沒要送她首飾,是她自己求的。賀蓮房讓她不要先走,也是她自己求的……簡直就像是老天爺在幫蓮兒逃過這一劫一般!
祁懷旭定會將事情做得沒有任何紕漏,既然如此,他根本不必擔心善後,因爲祁懷旭會做好的。
他要做的,只是避免自己的良心發作。事實上就連賀勵都覺得奇怪,他以爲自己會愧疚、會懺悔,會懷疑這麼多年來所堅持的真理跟原則。但他……他居然只覺得痛快!甚至他的心臟在不住地加快速度跳動,好像在說:痛快!痛快!
賀勵不明白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感覺,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迷惑。賀蓮房捕捉到了,卻不能告訴他。
作者有話要說:通知要斷網……不知道哪天斷……期待週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