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清脆的碎裂聲,在大年初三的早上顯得如此清晰與刺耳。雪白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徐氏早已端坐不住,茶盞摔裂前撲在她手上的熱水叫她手背泛紅,刺痛入骨,可徐氏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她驀地緊抓住賀蓮房的手,不敢置信地問了一遍又一遍:“你說的不是真的,你說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在騙我?說!是不是在騙我?!”
賀蓮房任由她握痛自己的手,嘴角泛起溫柔至極的笑意,語氣也充滿安慰:“祖母莫要着急,孫女得知此事時亦是一樣的不敢置信,只是事實擺在眼前,更何況,證據確鑿,若是祖母不信,大可看一下。”說完對陸媽媽使了個眼色。陸媽媽會意,立刻叫外頭候着的人進來。
見到來人,徐氏頓時癱軟在地。“你、你爹爹呢?你爹爹可曾知曉?你可曾告訴你爹爹?!”
賀蓮房輕柔將徐氏扶起:“這是自然,如此大事,自然要告知爹爹知曉。
“那、那你爹爹作何反應?”徐氏不敢想象賀勵得知此事會是什麼心情。她想到多年前自己所做的事,原以爲雖然和兒子之間有了隔閡,可他們的骨肉親情終究是割不斷的,但如今賀蓮房口中的真相一出,賀勵必當不再認她這個母親呀!
“爹爹沒說什麼話,只是叫我與祖母共同處理此事,還說祖母知道還怎麼做,我只要看着就好了。”賀蓮房微微一笑,彷彿完全看不出徐氏眼底的絕望和震驚。
聽了這話,徐氏腦海裡靈光一閃,似乎有什麼地方突然亮了起來。勵兒叫她處理好此事,也就是說,只要她將事情辦好,他們母子之間就還有轉圜的餘地!“祖母會的,祖母會的……蓮兒,你一定要陪在祖母身邊,不要離開祖母!”她死死地抓着賀蓮房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着一塊浮木。
賀蓮房柔聲道:“蓮兒自然要陪在祖母身邊,還請祖母放心。”
於是徐氏終於硬氣起來,本來這個年她過得舒心又如意,誰知道好日子沒幾天,才初三,就讓她遭遇了這麼重大的打擊!每每想到賀蓮房所說的真相,她便覺得一陣噁心,恨不得將那罪魁禍首給一刀殺了!“來人,去將上官氏以及賀紅妝賀綠意給我帶來!”
聰明的下人立刻聽出了老夫人的語氣與平時不一樣。雖說三小姐四小姐屢屢給她丟人,可老夫人心中到底還是疼愛這兩位小姐的,平日裡更是紅妝綠意的叫的親熱,從未有過這樣厲聲的時候。難道……是三小姐四小姐犯了什麼比清白盡毀更大的錯處?一想到這裡,下人們便狠狠地打了個寒顫,這庶出的到底是庶出的,跟嫡出的小姐們就是不能比呀!他們家的大小姐被封爲異姓公主,二小姐更是一曲扇上舞驚豔世人,說出去哪個不誇,誰不說賀家女有才貌雙全,世間無雙?可這庶出的兩個小姐,可真是丟賀氏一族的臉面!
待到斷腿的上官氏被擡來,賀紅妝賀綠意也被帶來後,徐氏冷冷地盯着她們,厲聲道:“去請族長以及長輩們!”
賀氏一族雖然人口凋零,但畢竟是百年望族,旁支數不勝數,真真正正的大家反而沒有多少了,可賀氏一族的族長以及年事已高的長輩們卻都還活着。一般不出什麼大事,徐氏是決不會請他們出來的。上一次將這些長輩請來是想將賀紅妝賀綠意記到藍氏名下,這一次……衆人都在猜想,到底爲何傲請族長他們來呢?
上官氏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院子了,如今被擡到這裡來,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原想從賀蓮房臉上瞧出什麼來,可這小賤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副笑意妍妍的樣子,看了當真是叫人可氣。她咬咬牙,又去看徐氏,卻也瞧不出什麼,反倒被徐氏面上的凝重之色嚇了一大跳。
賀紅妝也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徐氏看她們的目光裡完全沒有往日的溫情,反倒充滿了厭惡與仇恨!這種反面的感情與之前她們姐妹倆名節毀了的時候不一樣,那時候徐氏更多的是失望,現在卻是實打實的憤怒跟嫌惡。祖母要拋棄她們了!
她感到了心慌,但完全不明白這是爲什麼!
她纔剛剛解決掉那個惱人且沒用的未婚夫,還沒開始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在這之前,她決不允許有任何閃失,更不允許出現任何可能影響到她的突發狀況!
很快,賀氏一族的族長便被請來了。徐氏拄着龍頭柺杖走下來,畢恭畢敬地將族長請到了上位,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驚得鬚髮皆白的老族長忙不迭地想要扶起她:“這是何故?表弟媳緣何行此大禮?”他雖說是族長,但其實官位並不高,勝在德高望重罷了,徐氏身有誥命,這一跪哪裡是他能受得起的?
徐氏哪裡肯起來:“是我的過錯,錯將豺狼認錯血親,白白害了我那好兒媳呀!”
族長愣了:“這、這從何說起呀?”藍氏已經過世多年,哪怕是在她的忌日,徐氏也從未表現出悲痛與懷念,怎地今日卻突然發此感慨?“什麼豺狼什麼血親,表弟媳可否將話說得更清楚些?”這沒頭沒尾的,誰聽得懂?
徐氏深深吸了口氣,就着族長的攙扶起身,轉身面向所有賀氏一族的長輩,朗聲道:“當着諸位的面,也不算是家醜外揚,今日我便將一切事實都說出來,也好讓諸位做個見證,將賀紅妝賀綠意兩人逐出賀氏族譜,並將上官氏沉潭!”
這話對上官氏母女三人而言如同晴天霹靂,雖說被禁足在院子裡,可她一直認爲自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只要她不死,終有一日她能達到她的夢想!可這一切,如果她死了,要如何去得到?
而徐氏的話對賀紅妝賀綠意的打擊則更大。她們之所以怨恨賀蓮房姐弟三人,就是因爲她們的嫡出身份,可望而不可及。可若是連大學士府的庶出千金身份都失去了,她們活着又還有什麼意義?
祖母不是一向都很疼她們的嗎?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一定是賀蓮房,一定是賀蓮房搞的鬼!
賀紅妝頭一次失控了,她猛地衝到賀蓮房身邊便要一巴掌揮下去,口中怒喝:“賀蓮房!你還有人性沒有!爲何非要趕盡殺絕!說到底我與綠意也都算是你的同胞姐妹,爲何你總是瞧不得我們好,恨不得我們去死!如今又攛掇祖母這樣對我們,你還有良心沒有!你自己做了公主,金枝玉葉高高在上,卻非要將我們踩到塵埃裡!這樣的你,有何資格做我大頌朝的公主,皇上和太后都被你的假面具矇騙了!你根本就是個毒心毒肺的毒婦!”
她這話說得可真是巧妙,讓人一聽便知,徐氏之所以要將她們從族譜上除名,那是因爲被賀蓮房蠱惑和威脅了。畢竟賀蓮房如今是一國公主,她要逼着徐氏做點什麼,那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麼?世人都傳平原公主溫婉謙恭如活菩薩,可她也不過是在欺騙旁人罷了!
又表明自己的清白無辜,又黑了賀蓮房,順便還暗示了自己一直都是被賀蓮房壓迫的可憐庶出。當真是要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呀!
天璇一把抓住她的手,冷笑道:“你不是賀家的血脈,卻佔了這麼多年賀家女的名聲,敗壞大學士府不說,連自己的名節都沒保存好,如今竟還敢對我家公主動手?也不怕丟了你的命!”說完不屑地甩開。
賀紅妝聞言,驚駭不已,她驚喘一聲,蹬蹬蹬倒退數步,嘴脣不住抖動:“不!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這不是真的,這一切都是賀蓮房在撒謊!都是賀蓮房在撒謊!她討厭我們,所以要毀了我們!我們是爹爹的女兒!一定是!”吼完,她衝到上官氏身邊,抓住上官氏的手,淚眼迷濛:“娘,賀蓮房在撒謊對不對?她一定是在撒謊!我們怎麼可能不是賀家的女兒呢?她是想害我們!一定是!”
上官氏愛憐地將女兒摟在懷裡,厲聲道:“大小姐!我知你一直對我懷恨在心,以至於厭惡我的兩個女兒,可你心中有恨,衝着我來便是了,緣何要這樣對付紅妝綠意這兩個可憐孩子!如今還造謠說她們並非賀家骨肉,大小姐!你好狠毒的心腸呀!”
賀蓮房:“……”這從頭到尾她可曾說過一個字?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自己做的虧心事,如今真相大白,莫非是還想狡辯不成?你白白騙了我們賀家爲你養了十幾年的女兒,難道還想再繼續騙下去嗎?!”賀蘭潛冷笑一聲,“來人,叫齊媽媽進來,也好叫你死的明明白白!”
很快,齊媽媽便從外頭進來了。她一進花廳便跪在了地上,不敢擡頭不敢出聲,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