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前天晚上,燕府來了位不速之客。
這位客人身着大紅色的披風,身形高挑偏瘦,明明是個男子臉上卻還塗着脂粉,正是蜂巢裡的爹爹。
像是他這種算不得客人,他也沒想着以自己的身份能來見燕府的主事者,他來只是想把自己的人帶走罷了。
可沒想到門房通報完之後他卻被個嬌俏的婢女帶到了書房,說是大小姐要見他。大小姐……燕府的大小姐,那個名聞天下精明睿智的少女?
心底忐忑,這既是榮幸又是種危險。
卻怎麼也沒想到,那個才思敏捷僅憑二九年華便將偌大的燕府撐起來的少女,看起來竟是如此的美貌柔弱。她長得跟燕少爺很像,但兩人卻是完全不同的風格,燕少爺風流倜儻放蕩不羈,而燕小姐則十分自律,神色雖然溫和,卻教人忍不住心生敬意。即使是在風月場所打滾多年的他也禁不住爲之心驚。“小的見過燕大小姐。”
“無須多禮。”
連聲音都是如同白雪般清冷動聽。“大小姐,小的今兒來是爲了蓮生的事情……他是咱們蜂巢的相公,前些日子偷偷跑了出來,小的派人找了許久才知道是在燕府,還請小姐讓小的把他帶回去。”
帶回去……是呀,是應該帶回去的。但是爲什麼……她的心頭卻有一絲猶豫呢?
那爹爹忐忑不安地低着頭,鼓起勇氣壯着膽子看了她一眼,他是見過燕徽音的,燕雲旗的長相與燕徽音沒有區別,但是兩人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燕徽音容貌絕色,但性子輕佻放蕩,可燕雲旗不是,她的氣質讓人忽視了容貌,只覺得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帶回去過後,他會怎樣呢?”
那爹爹愣了一下,似乎並沒反應過來燕雲旗的問話,幸而他也是極其精明的人物,知曉在燕雲旗這樣的人面前是不能說謊的,便老老實實答道:“擅自逃離蜂巢,又惹怒了貴人,自是要受懲罰的。”大頌本是男尊女卑的國家,男人們的自尊心都極強,那些來了蜂巢的,要麼是被家人賣進,要麼是因爲犯錯被流放,和女人不一樣,男人需要更嚴苛的對待,同樣的,當他們犯錯的時候,也少不了嚴酷的懲罰。
燕雲旗便不再問了,她自是知道蓮生若是回去,定然是沒好果子吃的,之所以問,不過是爲自己的私心找點藉口而已:“這孩子很會種花,我瞧着挺不錯的,你將他的賣身契拿來吧。”
燕家乃是大頌首富,要買個小倌兒自然不在話下,尤其蓮生樣貌平凡身段也一般,在蜂巢裡其實並不受歡迎,所以這爹爹萬萬沒想到他能入了燕家大小姐的眼,當下哪有不應之理,很快便跟着管家退下了。
待到房內只剩下燕雲旗與青奴的時候,青奴問了:“小姐,你爲何要買下這個蓮生?此人對少爺一片癡心,將他留下來會很麻煩的!”
燕雲旗沉默了一會兒,方道:“只是瞧着他可憐而已。”
可憐?
青奴眨巴眨巴眼,覺得這個回答不是特別靠譜。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總覺得在面對蓮生的時候,小姐臉上的笑容總是會多一些,眼神也會更溫暖一些。想到這裡,她突然驚悚了,難、難道……青奴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燕雲旗:“小姐!您不會是——他可是小倌兒呀!”
燕雲旗看了她一眼:“別說出來。”
青奴張大嘴巴,有點語無倫次了:“他、他——小姐,您、您……您該不會真的——他、他這樣的身份,哪裡配得上您呀!”別說是配了,就連入贅,都輪不到他呀!
她震驚不已,看不出來那個蓮生到底是有什麼本事,能讓他們家小姐如此上心。
得知自己被燕家買下後,蓮生十分高興,忍不住跑來跟燕雲旗道謝,淚光閃閃的,將燕雲旗看做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貴人,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燕雲旗只是看着他,眼神帶笑,青奴卻將蓮生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仍然不知道自家小姐看上此人哪一點。若說長相,蓮生的確好看,可這世上好看的男子那麼多,他一點都不出彩。若說身子,蓮生瘦弱纖細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說才氣?算了吧,會種花算什麼才氣?說身份地位……青奴都不好意思提這個話題!所以他們家小姐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是着了魔?
是以青奴一直不喜歡蓮生,這種不喜歡直到她臨死都沒有絲毫更改。
伴隨着蓮生在燕家一天一天的過下去,他與燕雲旗之間也算是徹底相熟了。雖然大小姐總是不愛說話,面容嚴肅沉默,但對蓮生而言,她卻是很好的人,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怕自己會觸怒她,後來相處久了,他才發現,原來大小姐是這樣一個溫柔又善良的人。雖然坐擁萬貫家財,卻並不驕傲跋扈,甚至經常接濟窮人。
可惜的是蓮生很少有機會能夠見到燕徽音,因爲這傢伙實在是太不着調了,終日只知道吃喝玩樂,書不讀字不寫正事不幹,就知道到處惹是生非,尋花問柳。
若是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的,直到有一天,燕徽音從外頭帶了個女子回來。
那女子像個良家婦女,身段卻嬌媚的能掐出水來,更是生得一雙桃花媚眼。燕雲旗經商多年,閱人無數,看人的眼光自然毒辣的很,一眼便瞧出此女是個不安分的,奈何燕徽音不知着了什麼魔,硬是要娶了這女子爲妻。在不清楚事情經過之前,燕雲旗什麼也沒說,只是平靜地讓他們在府中住下了。
蓮生得知這個消息後,失魂落魄的,還跑到燕徽音的院子裡去看,見燕徽音對那叫十三孃的女子溫柔體貼言聽計從,不禁悲從中來。他負氣跑到荷花池邊,在那兒流了一整夜的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去,沒有跟任何人說。
經過秋勉的調查,燕雲旗才知道了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這十三娘竟真的是個良家女子,只是她在出嫁前與自己的未婚夫爭吵,一氣之下,被人哄騙到了青?樓,機緣巧合之中,被燕徽音給強了。這女子雖然看似容貌只是清秀,卻生了個銷?魂的身子,直把個燕徽音給弄得神魂顛倒,癡迷不已,也不知是喝了什麼迷?魂湯,竟嚷嚷着非要娶這十三娘爲妻。
若但從身世來說,十三娘沒什麼疑點。但燕雲旗卻覺得這未免也太巧了,剛好跑到青?樓,剛好遇到當時喝了摻有媚藥的酒水的徽音,剛好被徽音毀了清白……誰家清白女子在失了貞潔後不是尋短見或是想方設法殺了那害了自己的賊人,這十三娘卻是一覺睡到天明,還恰巧又在燕徽音醒過來的時候窩在被子裡哭泣?怎麼看,這都像是一出仙人跳。
於是燕雲旗命人去查了十三娘夫家的情況。果不其然,她那未婚夫看似是出身書香世家的秀才,其實卻是犯了癆病的病秧子,十三孃的爹孃貪圖秀才家的銀子,便不顧女兒的反對定下了這門親事。
說起來,這十三娘之所以接近燕徽音,的確是抱了目的的。寧可與千金一擲的燕家大少爺一度春?宵,也不肯嫁給一個病鬼。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但十三娘卻不甘心與燕徽音只是露水夫妻,所以便演了這麼一齣戲。她有個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哥是青?樓的龜公,那龜公屢次給燕徽音引路,很熟悉這公子哥兒的軟肋,便與表妹商量了這麼條計謀。
燕雲旗從小管燕徽音管習慣了,這孩子雖然平日裡做事不着調,但卻很聽她的話。所以她想都沒想就命令他與那十三娘分了,莫要再在一起鬼混。卻沒想到,以往聽話的弟弟卻突然變得叛逆起來,不管她如何苦口婆心的說教都不肯聽。甚至要學那戲文裡的富家小姐與窮酸秀才私奔的戲碼,被燕雲旗命人抓回來好幾次,姐弟關係一度鬧得十分僵硬。
燕雲旗哪裡能知道,十三娘雖然是個農家女子,心肝上卻比旁人多生出十七八個竅來,她一早便看出燕徽音心中對燕雲旗其實是頗有不滿的,因爲只要是他喜歡玩的,她總管着他。所以十三娘便順着燕徽音的毛摸,這枕邊風吹了這麼久,若是還沒效果,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十三孃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這燕家,說到底那都是燕徽音的東西,燕雲旗總要嫁人,繼承燕家的自然是燕徽音。所以,十三娘要做的就是把燕雲旗逼走,或者是讓他們姐弟倆反目成仇,從而分家,不管哪一種,都比留在燕家成日看燕雲旗的臉色強。
燕徽音素來是個不着調的紈絝,他哪裡能分辨十三孃的心思,只覺得這女人處處爲自己着想,不知比只會管教自己的姐姐強上多少倍。當下便於燕雲旗鬧得更僵,若說燕徽音是個傻子,那倒也不是,當他認真起來的時候,眼神與直覺都相當的犀利。
在燕雲旗又一次命令賬房不許給他支銀子的時候,燕徽音怒了,他怒氣衝衝的來到涼亭上,指着燕雲旗的鼻子怒罵了一通,見蓮生在旁邊,便羞辱燕雲旗只配喜歡他扔掉的破鞋。
蓮生是頭一回聽說燕雲旗喜歡自己,還沒等到他驚訝完,就又被燕徽音的話傷透了心。
燕雲旗只是沉默不語,她從未想過要讓蓮生知道自己的心意,沒想到今日卻被燕徽音一語道出,恐怕也是天意。她淡淡地望着這個弟弟,心底有一種酸楚想要流淚的感覺。然而她是燕雲旗,她永遠都不會哭,燕家還要她來支撐。
見惹不惱燕雲旗,燕徽音一把抓起蓮生,問他:“你還喜歡本少爺嗎?”
蓮生傻乎乎地點了點頭,眼角猶泛着淚光。
見狀,燕徽音露出一抹惡意的微笑,他斜眼看着燕雲旗,說:“姐,那我就不客氣了。”說着,將蓮生打橫抱起,問他的房間在哪裡。蓮生指了後,他便將人抱了進去。很快地,屋裡便傳來被翻紅浪的聲音,夾雜着蓮生似痛苦又似歡愉的呻|吟|。
燕雲旗坐在涼亭上靜靜地聽着,直到一個時辰後,燕徽音從裡頭趾高氣昂的出來,她才鬆開已經攥的出血的手指。
第二日,燕徽音便很有骨氣地留書一封,揚言與她斷絕姐弟關係,也不再是燕家人,帶着他心愛的十三娘離開了燕家。
然而這十三娘又豈是個安分的主?
她之所以纏上燕徽音,爲的不是燕徽音的俊美容貌,也不是他的幽默風趣。她看中的,是他身後龐大的燕家,富可敵國的財富!可這傻子,竟然留書一封,跟燕家斷絕關係?!初初得知這個消息的十三娘,險些氣得背過去,但她不肯就這麼服輸。燕雲旗有多麼寵愛這個弟弟,她是知道的,燕徽音是個什麼樣的敗類,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堅信燕雲旗一定會將燕徽音接走,或是燕徽音一定會忍受不住在外生活的苦楚,一定會回到燕家去。
她抱着這個心思足足等了三年,終於死心了。於是,在經過一場與燕徽音的大吵之後,她丟下了年僅半個月的兒子,與一名年過半百的富商走了。
燕徽音也是個倔脾氣的,他知道自己錯了後,愛面子也不肯回去,硬是咬牙要在外頭闖蕩出一番事業。而且他也沒臉回去,因爲聽說燕家大小姐失蹤,所有的事宜都交給燕家大少爺來處理的事情。
爲了他,姐丟棄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就只爲了保住他的名聲。燕徽音抱着兒子,有點想哭,但他沒有哭出來。
他將身上最後一塊玉佩賣掉了,換來一千兩銀票,就用這本錢做起了生意。
從小父親就說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惜沒定性,成不了器,所以把一切希望都壓在了姐姐身上。燕徽音想做出個樣子來,給已逝的父母看,也給遠在燕涼的姐姐看。
出乎意料的,他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的,雖然比不過原本的燕家,可也稱得上是一方大賈了,在機緣巧合之下,他甚至成了皇商!
他給兒子取名叫燕旗雲,字改之,把自己心中的愧疚和悔恨,都寄託在了這名字上。
燕徽音不知道姐姐跟蓮生之間怎麼樣了,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打聽,好像只要不知道,他就能永遠縮在自己的龜殼裡一樣。
後來,燕家開始秘密收集一些訊息,燕徽音控制不住地去關心,才知道姐姐竟然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異姓公主在謀劃這麼危險的事情!即使心中不贊同,但燕徽音還是暗中給予了力所能及的幫助。
再後來,再後來……他的事業越做越大,但心卻越來越空虛。他越發想念小時候賴在姐姐懷裡撒嬌,想念犯了錯誤姐姐替自己求情和解決,想念姐姐的笑容和溫柔,想念她喚自己名字時那輕柔又縱容的聲調。
他想家了。
可就在他決定要回家的時候,卻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姐死了。
燕徽音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他快馬加鞭的帶着兒子趕回了燕涼,燕府一派莊嚴,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燕徽音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可當他進了府,才發現,雖然外頭沒有跡象,裡頭卻掛滿了白幡,所有的下人都穿着素色,神色嚴肅,沒有一人打鬧嬉戲或是大聲說話。
燕徽音覺得自己是瘋了。
他見到那個姐一直在幫助的公主,她很不喜歡他,燕徽音感覺得出來,因爲他自己也不喜歡自己。
那個從小帶着他,寵着他,對他好的不能再好的姐,就躺在漆黑的棺材裡,面色蒼白如雪,安靜地就好像睡着了。
只有青奴跪在一邊,卻不見增光與秋勉。後來,燕徽音才知道,就在自己離家那一年,秋勉出去尋他的蹤跡,路上遇到了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盜,他打抱不平,爲了救個姑娘,死了。而增光,在十年前得了天花,不治而亡。
陪在姐身邊的忠僕就只剩下青奴了。
燕徽音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直到他看見了蓮生,這麼多年來的鬱結和悔恨,似乎都有了一個出口。他抓着蓮生的肩質問他,蓮生卻失魂落魄的,再也不像是當年初見他的時候對他那樣癡迷了。
蓮生嘴裡喃喃說些什麼,燕徽音湊近了才聽清楚,“騙人騙人,騙人的……”
以前青奴見到他,總是笑嘻嘻的,一雙眼睛笑成了彎月,還會打趣他,兩人的關係素來親近。可時隔多年後,青奴對他卻是咬牙切齒的怨恨,那眼裡都是厭惡和怨毒。
然後,燕徽音才知道,這二十年裡,到底都是怎樣一種結局。
姐頂替了他的名字,讓“燕雲旗”這個人從此消失在了世界上。她用他的名字,活成了他,女扮男裝這麼多年,一是爲了他,二卻是爲了蓮生。
她是那樣的喜愛蓮生,愛到了骨子裡。當年他離開後,蓮生一度精神失常,險些瘋了,於是姐便扮作了他,這一騙,便是近二十年。現在蓮生好了,她卻死了。
吐血而亡。
二十年裡,她與蓮生之間始終守之以禮,不曾越雷池一步,最親近,也不過牽手,連擁抱都是極少的。然而那日卻被蓮生得知了此事,蓮生一怒之下跑走,姐卻沒去追——不是不想去追,而是她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那是她見到的蓮生的最後一面。
蓮生卻只是奇怪,以前他鬧脾氣,公子總會第一時間來哄他,可這一回……他怎麼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呢?!他不懂自己心裡在想什麼,明明很生氣她的欺騙,但卻又多出了什麼。
可燕雲旗再也沒給他將這多出來的東西理清楚的機會,就徹底離開了。
所以,你看,這世間總是有這麼這麼多的遺憾,多的令人心碎。
就再也沒能見到她,世上再也沒有這樣一人,能如此疼愛和呵護他。
燕徽音想殺了蓮生,姐那麼喜歡他,他就去陪着她吧,也免得姐黃泉路上寂寞。
可平原公主卻說,姐臨死之前,要他照顧蓮生。
燕徽音嚎啕大哭。他真的錯了,他這回知錯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答應姐要改,最後卻死皮賴臉的一錯再錯。這回他真的改,真的改!
可姐,你怎麼不摸我的頭,跟我說你相信我呢?
燕徽音想起過往,心中悲痛酸楚,不言而喻。這些年他得到了那麼多,卻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個。那是他的姐姐,他卻讓她傷心了一輩子。她本不該就這樣死的,卻覺得累了,再也活不下去了。是怎樣的痛苦跟絕望,才能將一個人逼到這個地步?
燕徽音收起了眼淚,他沉默地變成了曾經的燕雲旗,竟沒有人看出他與姐有什麼不一樣。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弟,但這血親的緣分,其實也就只有這一世。
他想留住姐的痕跡,可這燕府,她的氣味卻越來越淡,她用過的東西會陳舊,她看過的書會腐朽,她的一切一切,都在時間流逝裡慢慢消散,再也不會回來。燕徽音迫切想要留住最後的慰藉,然而那慰藉卻並不願意等他。
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這一生都沒有辦法彌補和追回。
他痛苦不已。
直到平原公主的出現,直到她來尋求幫助。
燕徽音是無論如何都會幫忙的,因爲她是姐的朋友,也是姐留在這世上的最後紀念。所以,即便是要付出自己的性命,燕徽音也在所不惜。若是因此而死了,也沒什麼不好的,活了這麼多年,他真的已經足夠了。
事情得到了解決,一切都好了起來。可燕徽音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會見到那個叫十三孃的女人。
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趴在人羣裡,拖着已經斷了的,正在生瘡流膿的腿,蓬頭垢面地舉着碗,乞求一文錢的施捨。
馬車經過的時候,他對兒子說:給她點銀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