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過了有半個時辰的樣子,在賀蓮房的翹首以盼下,太后和皇帝都沒有回來,反倒是青王出現在她面前。
他一如半年前離去時俊美英挺,一雙烏黑的眼睛深邃如海,劍眉星目,渾身都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氣。賀蓮房坐在牀上,仰起頭瞧着他,那專注的模樣可愛的如同一隻毛絨絨的小貓,叫人實在手癢得很,想要去揉一揉。較之青王離京已經半年之久,這半年裡賀蓮房長高了許多,但仍然那般瘦,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疼。兩人就在這偌大的宮殿裡彼此對視,誰也不肯先移開視線,彷彿是在較量誰的耐力比較好一樣。
他生得很好看,她也是,兩人都美得如同畫中人,雙雙對視的模樣彼此倒沒覺得什麼,一旁伺候的宮人們卻看得癡了。都說青王殿下俊美絕倫舉世無人可匹,但賀小姐在他面前卻毫不示弱,甚至隱隱有與之並駕齊驅的姿態。
須臾,青王道:“你的傷不輕,要好好休息纔是。”
“好好休息是必須的,只是若是心情不好,傷口也難以癒合。”賀蓮房話中有話。
青王看了周圍一眼,宮人們立刻會意,魚貫而出,壽寧宮中便只剩下他們二人。這於理不合,但在青王面前又有誰敢說三道四呢?他是刀頭舔血征戰沙場的偉大戰神呀!“生本王的氣?”
“臣女不敢。”賀蓮房冷淡地看着他,“只是不明白此事有什麼利害之處,讓王爺擔憂。”
牙尖嘴利的姑娘。青王眼底掠過一抹笑意,這話裡是暗着擠兌他沒事找事呢。“倒也沒什麼利害之處,只不過本王不想你做皇兄的義女罷了。”
聞言,賀蓮房皺起眉:“爲何?難道其中有何原因不成?若是我能做皇上的義女,日後行事,豈不比現在順遂許多?王爺與我結盟,難道不是希望我能夠起到比預期更大的作用嗎?”倘若沒有身份地位,她一個普通的閨閣女子,拿什麼與旁人爭鬥?“當日王爺與我所說之話,我始終記得,莫非王爺卻忘了不成?你我二人,以友相稱,只要不危及到朝政社稷,一切任由我做主,今日王爺是要食言?”說好的互不干涉,青王此舉又是何意?既說不出緣由,只給她一句“不想”便要搪塞過去,到底是何意?
對青王的品性,賀蓮房很信任,也很尊敬,但就此事來看,她當真是想不出爲何。
“本王當日與你所說之話,盡皆出自真心。包括今日,本王存了私心,也是當真不想你做皇兄的義女。只是你大可放心,你該得的榮耀與地位,本王決不會干涉。畢竟,日後本王離京,燕涼之事都要仰仗於你。”青王勾起嘴角,覺得眼前這姑娘真是難得的露出這樣的表情,不管什麼時候,她總是笑眯眯的,像今日這般連一點笑意都沒有,還真是少見。
聽了這話,賀蓮房更是不懂了。她眨着漂亮的鳳眼,正要去想,一隻溫熱寬厚的手掌突然壓了下來,放在她頭上,用力揉了揉,頭頂傳來青王略顯冷淡卻又蘊含關懷的聲音:“好好養傷,不必多想。”
她有點迷茫地看着他,沉靜的鳳眼裡透露出她這個年紀少女該有的稚氣和天真,看得青王眼神一黯。他覺得她這樣子很好看,很惹人疼,賀蓮房心裡卻在想:你什麼都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能不多想?你我二人既然是盟友,那又有什麼是不能說的?你這樣瞞我,莫非是別有所圖不成?
但賀蓮房也明白,若是青王不願意說,她是無論如何都問不到答案的。既然他已經說出她能得到該得的,賀蓮房想,還是信他吧。
因爲傷重的關係,賀蓮房一直在壽寧宮養傷,期間靖國公府的老太君帶着其他家人浩浩蕩蕩的來看望,抓着她的手掉眼淚,心疼的要命。賀蓮房一聽外祖母來了就頭大,其實她的傷在太醫院的精心診治下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太后又命人補品不斷地送,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賀蓮房便胖了一圈,原本稍嫌瘦弱的身子結實了些,小臉也圓潤了不少,有時候照着鏡子,賀蓮房都覺得像是看到了一頭豬。
不過這些話她是不會在長輩們面前說出來的,外祖母與太后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不約而同白天黑夜地給她塞各式各樣的補品,人蔘靈芝補得賀蓮房險些噴血。
又過了半個月,賀蓮房勉強可以下牀走動,傷口也不大疼了,在賀勵的再三請求下,太后終於鬆口讓他將人接回家去。
上香的時候還是秋天,結果回府就成冬天了,這個香上的時間未免太長了點……賀蓮房苦中作樂的想。
賀勵是外臣,所以即使太后允許他前去探望女兒,也不能頻繁的去,因此除了賀蓮房剛受傷的那半個月,後頭賀勵幾乎得好幾天才能見到女兒一次,他哪裡捨得呀,如今總算能把人接回家,他既高興又擔憂,非要陳太醫跟着寸步不離才行。可憐陳太醫一把年紀,原以爲進大學士府做府醫能輕鬆點兒,誰知道還是這麼悲催!
得知賀蓮房重傷險些不治,最開心的莫過於上官氏和庶出一房了,她們日夜期盼着賀蓮房能死在皇宮,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爲此上官氏還命齊媽媽在自己的院子裡擺了個小佛龕,日夜祈禱佛祖能收回賀蓮房的小命,讓她再也不能囂張!
可惜事與願違,賀蓮房非但沒死,還比之前氣色更好的回府了!上官氏不被允許出院子,但賀紅妝賀綠意卻是要陪徐氏一起迎接賀蓮房回府的,二人瞧着賀蓮房面色紅潤健康,就連先前單薄的身板兒都長了些,不由得嫉恨交加,恨不得手上能有把刀,捅進賀蓮房的心臟,叫她這一次再也沒法醒過來!心底恨得要命,面上卻還要裝作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還有比這更讓人壓抑的事情麼!
徐氏見賀蓮房回來了,拉着她的手一口一個心肝肉肉的叫,彷彿真的有多麼心疼她似的。賀蓮房但笑不語,任由徐氏親親熱熱的說話,在她看來,這位祖母的慈愛連太后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從她受傷開始到現在,大概有快兩個月的時間,這期間,徐氏可從未去看過她一次,她也從未從爹爹口中聽到祖母的問候或是關懷。如今她活着回來了,祖母怕是想到在這之後太后和皇上所給的賞賜,這才急不可耐的想與自己親近了吧?
當真是有好處擠着來,沒好處隔得遠哪!她的視線若無其事地掃過賀紅妝與賀綠意,見她們的衣着打扮都比之前好了許多,頭上的首飾也都是全新的,價值不菲,想來自己受傷的時間裡,這祖孫三人感情又得到了新的昇華。對於這兩個心愛的孫女,徐氏雖然難免微詞與怨言,但內心深處還是疼愛的,她們打扮的寒酸,她看着也難受,便做主給置辦了幾身行頭。當然,用的全是賀家的銀子。
賀蓮房心裡冷笑,這大學士府的一草一木,都是潛兒的,賀家賺錢的鋪子,要麼是祖傳,要麼是孃親的嫁妝,都是屬於潛兒的,賀紅妝賀綠意,她們也配!
只是她面上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庶出姐妹兩人的挑釁眼神與舉止,她完全都沒看放在眼裡。以爲有祖母撐腰,便能在府裡橫着走了?以爲就憑這兩個月,就能扭轉她們在旁人心目中的印象了?哪有這麼多的好事!
賀勵皺着眉看着徐氏抓着賀蓮房問東問西,在聽說皇上與太后並未賞賜什麼東西時,徐氏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叫賀勵冷了眼,這段日子因爲蓮兒受傷,他無力府中諸事,便將權力交給了回兒,在回兒入宮守着蓮兒的那幾日裡,府中大小事務都是徐氏暫代處理的,她從中做了什麼,賀勵不想去追究,但若是這小心思打到了他的女兒身上,他決不姑息!
賀紅妝與賀綠意相視一笑,彼此都覺得,雖然賀蓮房救了太后一命,太后也將她留在宮中照料了這麼久,可到頭來卻什麼也沒賞賜,也就是說,賀蓮房這次是做無用功了!想到那刺在賀蓮房身上的一刀,姐妹兩人都頗爲扼腕,怎麼就沒能將賀蓮房給砍死呢!
不過轉念一想,賀蓮房竹籃打水一場空,也實在是大快人心!
兩人心情都挺不錯的,直到宮中一道聖旨的到來。
來人是皇帝身邊的親信花公公,此刻他右手託旨,左手拈着蘭花指,端的是妖嬈動人,嫵媚無比,一雙細長的眼在廳中掃視了一圈,見衆人都跪了下去,才展開聖旨宣召:“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賀氏有女名蓮房,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家承鐘鼎,心標婉淑,又有大義之舉,佛性秉靈,贈衣施藥,解苦痛百姓於病痛之中,遍開醫館而分文不取,不負仁義二字,茲仰承皇太后慈諭,以冊印,認爲義女,欽封爲平原公主,享一品誥命,並賜平原公主府,欽此——”
除了賀蓮房,所有人都驚呆了!
“還請公主起來領旨。”花公公的態度無比尊敬,他微微彎□子,垂首,雙手將聖旨奉上。
賀蓮房起身領旨,輕聲道:“謝皇上與太后娘娘恩典,勞煩公公了。”
賀茉回最快反應過來,她掏出一隻荷包悄悄塞給花公公,花公公在袖子裡掂了掂,知道數目不小,露出了笑容。他恭恭敬敬地給賀蓮房行了禮,又與賀勵告退,便回宮復旨去了。
賀蓮房捧着聖旨,心裡卻在想:這和王爺說得有何不同?不過是從皇上的義女,變成了太后的義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