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柳柳笑看賀紅妝驚慌失措的樣子,她越看越是有意思,從小她就覺得這個姐姐聰明伶俐又討人喜歡,自己是怎麼都比不上的,怕是要一輩子仰望。就連疼她的娘都說,以後她得靠着姐姐幫襯着才能過得好,她也一直都是這樣想的,所以對姐姐言聽計從,只要是姐姐說的,她都相信,都願意去做。可最後,姐姐回報了她什麼?
是背叛,是殘忍,是毫不留情的踐踏。她們曾經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但此刻,她們比陌生人都不如。
“紅妝姐姐,我那可憐的小侄兒呢?他可還好?”何柳柳漫不經心地朝搖籃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牽扯起一抹弧度。“好好的個孩子,怎地會是這個樣子的呢?想必是姐姐你做多了喪盡天良的事,所以才連累的小侄兒遭此一劫。可見天理循環,真是報應不爽。不過我想姐姐你應該是不會太過在意的,畢竟報應沒應在你身上,你就能過得很好。”
她的笑容好看的出奇,連帶着使得那張稱不上絕色的容顏顯得非常動人,她一口一個姐姐,叫的賀紅妝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瘮的要命。何柳柳倚在門邊,聽着慢慢接近的腳步聲,微笑道:“我知道姐姐你一直都想毀了我,不過……”她突然露出一個狡詐至極的笑容,轉身便跑了出去,步履倉皇凌亂,剛踩到臺階便不小心滑了一下,整個人瞬間軟了下去,眼看就要撞到地面,使得那張花容月貌破損的時候,上官悟及時抱住了她,驚魂未定地道:“怎麼這麼不小心?若是傷着了可如何是好?!”
何柳柳驚慌不已,一雙水汪汪的勾人杏眼裡閃爍着晶瑩的淚光。她帶着哭腔道:“孩子、孩子……姐姐她把孩子給……她還想要殺我!”說着,她掀起自己脖子邊上的衣襟,一道輕微的血痕清晰可見。
上官悟將何柳柳視作自己的眼珠子,一聽賀紅妝做出這樣的事,登時臉色大變,對於那個死去的孩子,竟沒有多少感情。何柳柳見了,面上仍然保持着哀慼之色,心底卻不住地冷笑:上官悟又算是個什麼東西!那孩子即便再不好,也是他的種,她已經告訴他孩子死了,他卻毫無所覺,可見此人冷酷到了什麼程度!今日她被他當做眼珠子似的疼着,誰知道有朝一日,賀紅妝的下場會不會也是她的呢?
何柳柳早就不把期望放在上官悟身上了,她對他所作出的一切迴應,都是爲了利用。“夫君……夫君!”她先是輕聲呼喚,然後嚎啕大哭撲進上官悟的懷裡,滿面淚痕好不可憐。“姐姐她好殘忍!她真的好殘忍!我親眼看見的!那孩子不過是哭聲大了一點,她便用帕子將其活活捂死了!她還說要殺死我,這樣你就不會懷疑她了!”
上官悟想到的確是賀紅妝請何柳柳到院子裡來的,想來便是要將孩子的死賴在何柳柳的身上,想到這裡,他不禁咬牙切齒,瞧他娶回來一個什麼樣的毒婦!
他低下頭,柔聲哄道:“好了好了,不要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乖。”說完回頭喊了一聲祖父。
上官進慢慢地走過來,他年紀已經大了,可迄今仍然只是一個翰林,上官家子嗣也算是不少,可愣是沒一個有出息的,害得他唯有在齊王麾下做個小小的幕僚。好不容易盼出了個小孫子,卻沒想到是個不健全的!上官進心底真是無比傷感,難道說這輩子上官家註定與飛黃騰達無緣嗎?
上一世他們可不是如此。因爲賀紅妝嫁給新帝爲後,上官氏成爲大學士府正室夫人,上官家可謂是燕涼衆多高門間的後起之秀,一時之間風光無限出盡了風頭,每天府門口都是門庭若市的,哪裡像是如今這樣,小貓兩三隻,連個上門的客人都沒有。
幾人一起進了賀紅妝的屋子,賀紅妝原本還因爲何柳柳的逃走傻了眼,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把先前兩人所談的話消化掉,耳朵裡聽得何柳柳在跟上官悟裝可憐,心裡更是急得要命恨得透透的,這都是她最擅長的把戲,怎地今兒個全被綠意用去了?!想到這裡,她便下意識地想要解釋,可上官悟和上官進冷漠至極的表情讓她心頭一凜!
隱隱地,賀紅妝感到了一絲不好的氣息。
上官進進了屋後,大步朝搖籃走去,孩子躺在搖籃中,一副睡得很熟的模樣,他伸出手去一試,便知道孩子是已經死透了,因爲身子都涼了,呼吸早就沒了。就算這個孫子長得怪異,那也都是他上官家的骨肉,他將孩子留在賀紅妝身邊,一是因爲害怕賀紅妝掃把星的名頭會克到他,二也是因爲孩子都離不了母親。可上官進怎麼也沒想到,賀紅妝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你、你怎麼忍心?!這可是你的孩子呀!”
賀紅妝流下淚來:“外祖父,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有看見手帕掉在他口鼻上,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呀……”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好不可憐。突然,她指向何柳柳:“是她!一定是她!外祖父,悟表哥,一定是她在背後搞的鬼!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她、她是紅妝呀!”
這一番指鹿爲馬,可真是要笑掉何柳柳的大牙了。都什麼時候了,賀紅妝非但不敢說明真相,反而還想將髒水朝她身上潑?說到底,何柳柳簡直想要爲賀紅妝鼓個掌,她這輩子還真是沒見過比賀紅妝更無恥的人,就算到了這一刻,對方竟然還想佔着“賀綠意”這個名字!
比可憐,誰不會?尤其是如今何柳柳容光煥發雪膚花貌明豔動人,賀紅妝卻神情憔悴兩眼無神,前者的眼淚楚楚可憐令人心疼,後者的眼淚卻叫人感到厭煩了。
沒有一張美麗柔弱的面孔,你就是哭出一條運河來,也是沒有用的。
可惜賀紅妝還以爲自己是那個美貌至極的千金小姐呢!殊不知她做出的表情簡直令人作嘔,尤其是在對她早有意見的上官進祖孫兩人眼底,賀紅妝更是滿口的胡言亂語,也不知是魘着了還是怎麼的,怪不得好好一個孩子,會生得如此畸形!若說其中與賀紅妝沒有多大關係,他們還真不信!
難道世上真的有報應一說?
上官家這欺壓良民魚肉百姓的事情也沒少做,一想到這個,上官進便有些心虛,但他是絕對不會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其實賀紅妝到底犯沒犯錯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上官進現在想將賀紅妝從翰林府趕走。畢竟這是他的外孫女,就算孩子真是賀紅妝殺死的,他也不能對這個外孫女做什麼。唯一的女兒已經失蹤了,另一個孫女又葬身火海,僅剩的這一個無論如何,他都得保住。
只是,賀紅妝掃把星名頭在外,又害死了唯一的孫子,上官進肯留她一命,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覺得,自從賀紅妝進了翰林府,他們上官家就一直在走黴運,連帶着齊王都受連累。
其實,上官進之所以要趕走賀紅妝,齊王的態度也佔一半。自打不久前齊世子死了,齊王便性情大變,眼裡容不下一丁點兒沙子,聽說他家中有個掃把星兒媳婦,便隨口說了兩句,運勢不好,留不得。
上官進卻上了心,他覺得王爺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的,的確是賀紅妝來到翰林府之後,他的官途就越來越難走,說不定把她給趕走會好一些呢?正好上官悟早就對賀紅妝沒了興趣,要他寫一封休書也不是什麼難事。
一聽說上官家要休了自己,賀紅妝瞬間傻眼了,然後就是瘋狂的尖叫和掙扎。
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她把先前何柳柳跟自己說的話全都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出來,可上官悟跟上官進根本就不信,他們都認爲是她的腦子壞了所以語無倫次,誰都不相信何柳柳真的是個包藏禍心的賤人。
賀紅妝急死了!她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纔走到今天這一步,若是就這樣放棄了,還不如一刀殺了她比較痛快!所以她死活不肯接過休書,即使休書上將她所犯之錯都寫的清清楚楚,僅憑七出之條,上官悟便能休她好幾次了。
官府蓋過章後,休書便生了效,即便賀紅妝百般不願意,最後也仍然被迫收拾了一個小包袱,離開了翰林府。臨行前,何柳柳自告奮勇要來送她,上官悟卻不答應,說賀紅妝這個瘋子連自己的兒子都能狠下心動手,誰知道會不會傷害何柳柳呢?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許何柳柳去。可他又架不過何柳柳的堅持,最後只得點頭,但三令五申要她跟賀紅妝保持距離,她的安全最重要。
何柳柳笑眯眯地望着賀紅妝拎着個小包袱走出翰林府的大門。說是小包袱,其實裡頭金銀細軟不多,上官進是個摳門的老頭,哪裡會給賀紅妝多少銀子?小包袱裡不過是幾套換洗衣服加上幾十兩的銀票,賀紅妝甚至連套好一點的首飾都沒能拿走。
看着賀紅妝悽慘落魄的模樣,何柳柳心裡別提有多開心了。
賀紅妝冷冷地看着何柳柳,質問:“現在你開心了?你把我逼走,這樣你就開心了?”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我只是取回我應得的而已,而這時候,姐姐你應該躺在大牢裡,卻能走在太陽底下,難道這不是件爲賺不賠的買賣麼?”何柳柳輕笑,看着賀紅妝激動的面孔,她就越發的雲淡風輕。
“啊,對了,姐姐,我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呢!”何柳柳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時候哎呀一聲,然後她彎下腰,慢慢靠近賀紅妝,但卻始終保持着安全的距離。“姐姐懷孕時,每天都要服用的保胎藥裡頭,妹妹我因爲關心姐姐,所以特地幫姐姐多放了一味叫做‘陀僧’的藥材。此藥有燥溼斂瘡之效,姐姐以前是那張家公子的未婚妻,我實在是擔心姐姐會有什麼病過到小侄兒身上,因此……就冒昧地幫了個忙,姐姐不會怪我吧?”說完,露出得意且挑釁的笑容。
賀紅妝沒想到她之所以會生出一個畸形的胎兒,原因竟然是出在何柳柳身上!“……我早產也是你的緣故!是不是?!”她怨毒地盯着何柳柳,像是恨不得咬下她一塊肉來。
何柳柳笑着歪了下頭:“正是如此。”
“你……你……我不會放過你的!”賀紅妝低吼。
“誰不放過誰,那可難說。”何柳柳笑意更深,轉身進了翰林府。賀紅妝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知道自己目前無力反抗,便拎起了小包袱,失魂落魄地隨意朝某個方向走去。
可沒想到的是,她纔剛拐了個彎兒,便被矇頭罩上了一隻麻袋。賀紅妝大驚,尖叫掙扎,但隨即一記重劈於她頸後,賀紅妝低低地叫了一聲,隨即不省人事了。
時隔數月,賀蓮房與賀茉回再一次來到了郊外的民房,來探望探望故人。
較之上一次,上官氏蒼老了許多,她再也不是那個滿身穿金戴銀雍容華貴的貴夫人了,她的美貌在崩塌,她的皺紋在增長,她曾經引以爲傲的一雙女兒更是相殺的厲害。但最可悲的是,這一切她都不知道,甚至於她還在做着有一天她的女兒們翻身,鬥倒賀蓮房將她從這人間地獄救出去的情景。當然了,這只是她午夜夢迴的假想而已。
再見賀蓮房姐妹倆,看着這兩人出落的愈發有了絕世美人的風姿,眉宇間與藍氏愈發想象,上官氏便恨得咬牙切齒。她真後悔當初怎麼沒有早點下手!她居然還想着,要讓自己的女兒把藍氏的女兒踩在腳底下,讓她們痛苦一生,讓藍氏死了都不得安寧!誰想到這會是兩個燙手山芋!早知如此,早在老爺離府的那一刻,她就該把這三個小雜種殺了!
上官氏有多恨藍氏,就有多後悔自己的不作爲。她太自大了,以至於被三個小雜種反咬一口!
“上官姑娘,別來無恙呀?”賀蓮房很喜歡喊上官氏上官姑娘,每次這樣喊她,她都覺得有一種快慰的感覺。
上官氏瞪着她:“你來做什麼?!”
“你住的是我們的房子,穿的是我們的衣服,吃的是我們準備的飯菜,你說我們來做什麼?”賀茉回輕笑,上官氏驚覺她面上再也沒有以前那樣接近憤世嫉俗的叛逆之氣,竟是充滿了滿足與快樂,這從她眉宇間的舒展平和就可以看出來。她和賀蓮房很像,但這相像僅止於兩人的容貌,賀蓮房清麗絕倫,賀茉回卻豔光四射,姐妹兩人皆是生得一副國色天香的姿容,內在的靈魂雖然不同,卻同樣令人着迷。“便是養了條狗,主人也得隨時來看看吧?”
上官氏被暗諷成狗,不由得氣結。可如今形勢不比人強,她又能如何?到底也只能逆來順受。只是上官氏究竟不能接受自己在藍氏活着的時候向藍氏低頭,藍氏死後又向藍氏的女兒們低頭,世上還有比這更能羞辱人的麼?!所以她咬牙問道:“你們到底來做什麼?!”
“日子久了,我怕你會忘記自己還有兩個女兒,所以在得知她們的最新情況後,特地來跟你說一聲。”賀蓮房的笑容很是溫和,就如同上官氏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
聽了賀蓮房的話,上官氏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強烈的不詳預感。她絕對不信賀蓮房會有這麼好心!“她們怎麼了?她們怎麼了?!”上官氏見賀蓮房的笑容高深莫測,心頭更是一陣發慌,也顧不得自己被她牽着鼻子走了:“我的女兒怎麼了?你說!你說呀!”
“死了一個,不過另一個還活着。”
上官氏一愣。
沒待她反應過來,賀茉回便接着道:“前段日子發生的事情,我們怕是沒來得及告訴你吧?紅妝害死大徐氏,被抓入大牢,判處秋後問斬,結果她與綠意互換了身份,進了翰林府,後來呢,做了上官悟的正室妻子。而可憐的綠意,就在大牢裡被一把火‘燒死’了。”
“我不信!你們是在騙我!”上官氏眼睛充血地瞪着賀茉回。
“誰騙你了?不過綠意是真的沒死,因爲大姐把她該救了。不僅如此,大姐還派人教了她不少東西呢!這傢伙呀,自以爲了不起,還想給大姐找麻煩,噗……上官姑娘可真該看看,那種連救她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就在恩人面前露醜的綠意可真是太好笑了!”賀茉回像是講了個什麼很好笑的笑話,賀蓮房也笑起來。
她們銀鈴般的笑聲其實很悅耳、很好聽,可是聽在上官氏耳朵裡卻像是催命符一般。她寄予厚望的兩個女兒,原以爲她們有朝一日能超過賀蓮房等人,可結果她們卻成了一個笑柄!
“紅妝毀了綠意的嗓子,爲了能治好綠意,大姐可費了不少事兒呢!不過可惜,你的女兒跟你一樣,都是貪心不足且不知道感恩的。”賀茉回狀似扼腕地嘆了口氣。“她喬裝打扮以平妻的身份嫁給了上官悟,刺激紅妝誤殺了自己的兒子,成功讓上官悟休掉了紅妝,不過上官進那老匹夫還算有點人情味兒,沒把紅妝浸豬籠,而是把她趕了出去。誰知道你這好女兒綠意……啊不,應該叫她何柳柳,卻不肯這樣放過紅妝,她找人將紅妝抓了起來,送去了勾欄院,聽說沒過幾天,就已經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方纔我們得到消息,紅妝已經死了。那裡的媽媽不肯出錢爲她買一尊棺木,便將她丟在了亂葬崗。你不知道呀!當時有好多人去看呢!大家都說紅妝她心狠手辣慘無人性,死的活該呢!”
賀蓮房面上的笑容始終未曾下去。這些話,都是上一世那些愚昧的百姓辱罵她的回兒的。如今,她都還給賀紅妝了。
上官氏哪裡肯接受這個說法,她險些崩潰,猛烈地搖頭:“我不信!我不信!你們在撒謊!你們在撒謊!”
“你信不信不重要,我們只是來知會你一聲而已。”賀蓮房微微一笑。“順便告訴你,綠意用的面具,對本身傷害非常大,過不了多久,她的臉就會慢慢腐爛掉,喉嚨也是,而且,綠意已經沒有做孃的資格了,也就是說……上官姑娘,你想要的,想得到的,都已經永遠不可能了。”
這比女兒的死訊更能打擊上官氏!
她的眼睛怨毒地幾乎要滴出血來,她死死地盯着賀蓮房與賀茉回,似乎想喝她們的血,吃她們的肉。可她那往日令下人們不寒而慄的威嚴目光,此刻對賀蓮房姐妹二人而言,除了好笑,也沒別的意義了。
一個只能一輩子躺在牀上的廢人,她們難道還會怕她什麼嗎?
“不知道上官少爺知道這件事後,還能不能好好跟綠意在一起呢?上官姑娘,不如咱們來打個賭,上官少爺什麼時候纔會厭棄綠意?”賀茉回俏皮地問。
除了賀蓮房,賀茉回跟賀蘭潛每次見到上官氏的時候,都是充滿厭惡與排斥的。兩人都是非常堅持原則的,所以不管徐氏怎麼威逼利誘,都決不給上官氏一點好臉色。這還是第一次,上官氏見到賀茉回在面對自己時能夠如此放鬆,以前她總是緊繃着身子,如臨大敵。
也就是說,此刻她連做她們敵人的資格都沒有了,她想讓她們害怕她、忌憚她,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上官氏絕望地想要死掉——可她捨不得死。
只要不死,就有翻身的一天。可人一旦死了,那可就什麼都沒有了呀!
想到這裡,上官氏眼裡便又露出了堅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