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賀蓮房的鼓勵,賀茉回小臉微紅,定央央的瞧着賀蓮房,然後用力點了下頭。她覺得,那畢竟是夢,就算是真的曾經發生過的,現在她們過的,不是比夢中的情形好上不知多少倍嗎?“大姐,你現在在我跟潛兒身邊,可真好。”
賀茉回性格稍微冷淡些,也很少感情流露,可她此刻倚在賀蓮房的肩頭,一派小女兒模樣,嬌俏動人,那是賀蓮房從孃親去世後就再也沒見過的純真。她溫柔的攬起妹妹的肩頭,在心底暗自發誓,便是自己因爲今生的罪孽來世做豬做狗,她也不在乎。“所以呀,你日後可得好好讀書彈琴了,人的腦袋是用來裝智慧的,你的腦袋可莫讓它白長了。”
賀茉回點點頭,很是乖巧的樣子。
且說這頭,當秦氏帶着一堆丫鬟婆子回到客院的時候,一開始大徐氏以爲這是賀蓮房撥過來的,還挺高興,覺得賀蓮房這丫頭還算上道,就是不大會做人情,怎麼就給了這麼少的人?只她自己的菡萏築裡,下人就比整個客院的多吧?不過既然給了,就說明還是個好的,待到日後她再慢慢調|教那丫頭也就是了。身爲大學士府的嫡長女,怎麼出手如此小氣呢?
大徐氏自己也不想想,她口口聲聲說着舉家遷來燕涼,來到賀府的時候,對這些小輩可是連一個紅包都沒封,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還想拿人家的,當真是以爲誰都得讓着她了。
可後來一聽秦氏說是用他們自己的銀子買的,大徐氏頓覺眼前一黑,險些沒背過去。她氣得指着秦氏的手指頭都在顫抖,深深覺得這個兒媳真是個不中用的,當初她可真是瞎了眼,覺得秦氏好掌控,所以做主讓張員外娶了她,這根本就是個蠢的!
她氣啊!於是立刻便施展了鐵腕作風,將家中的所有銀兩都把持到了自己手上,就連張員外身上也沒給留多少,秦氏自從嫁入張家後,本就沒嘗過幾天掌權的滋味兒,現在連傍身的壓箱底銀子都給大徐氏挖去了,她心中焉能不恨?可恨也沒用,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張家的所有人都深深畏懼着大徐氏,大徐氏掌管了全家人的命脈,她又能做什麼去?
而大徐氏將銀子全都集中到自己手上也是有原因的。雖然現在他們全家都住在大學士府,吃穿用度都不必自己出銀子,可兩年後,張正書是要去參加科考的,到時候上下打點,銀子肯定用的多,她這個兒子她還不瞭解麼?花錢素來大手大腳,幾個兒媳和孫女也都是在首飾跟脂粉上不打存留的,她要是不看緊一點,說不準哪天家底就真的全空了!
將秦氏等人趕走,大徐氏一個人待在屋子裡,仍然不能抑制胸口的躁鬱之氣,她又怒又恨,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徐氏的姐姐,徐氏就這麼眼睜睜地瞧着她孫女這樣輕慢?想想那花出去的幾百兩銀子,大徐氏一陣心疼。最後她坐不住了,匆匆起身帶着貼身的婆子跟新買來的兩個丫鬟朝徐氏的福壽園匆匆而去。
她本以爲能輕易掌控賀蓮房,結果卻栽了這麼個大跟頭,賀蓮房掌持府中中饋,她管不住,但徐氏管得住!只要徐氏願意開口,大徐氏覺得,那她要什麼不是手到擒來?自小在家,徐氏就是被她壓着的,她比徐氏貌美,比徐氏高貴,什麼都強過徐氏,除了嫁的沒徐氏好之外,她哪裡不如徐氏?!
大徐氏以爲徐氏還是當年的徐氏,這是她很大的一個失誤。
到了福壽園,見了徐氏,語氣凌厲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幫賀家管事,拿到庫房鑰匙,架空賀蓮房。
徐氏聽了,只覺好笑。她斜斜地倚在榻上,瞧着坐在她對面一臉趾高氣昂的大徐氏。都什麼時候了,她的這個姐姐,還認爲她是小時候那任她欺凌的可憐蟲?收留她,那是徐氏作爲妹妹最後的一點情意,但真要說徐氏願意給大徐氏做什麼,也沒多少,因爲她跟大徐氏從來都是對峙慣了的,這麼多年沒見,本來就淡薄的親情更是所剩無幾。可大徐氏卻好像還活在過去,潛意識裡就把她當成了當年忍氣吞聲生活在自己光芒下的可憐妹妹。
大概,這也是徐氏之所以不喜歡賀夫人這個兒媳婦的原因。藍氏的大頌第一美人頭銜,靖國公府嫡出千金的高貴出身……這重重光環讓徐氏根本不會去注意藍氏的溫柔與善解人意,她只知道,這樣出色和動人的藍氏,就如同那個一直把她壓在下頭,直到嫁出去才鬆了口氣的姐姐大徐氏!
而上官氏在藍氏的映襯下,美貌、家世、性格都略輸一籌,這不就是以前的自己麼?所以徐氏自然一心偏向了上官氏,想着把上官氏擡起來去壓藍氏。女子的嫉妒心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奇怪而又理直氣壯,若是藍氏相貌平庸一些,或是家世普通一些,徐氏肯定會很喜歡她,偏偏藍氏出生在那樣的高門,又生得那樣美貌。賀勵又對她一往情深,徐氏自然便瞧不慣她了。
人死如燈滅,這一切都是老話,提與不提,藍氏都已經如煙逝去,再不會回來。
從小在大徐氏面前,徐氏就沒有過自信。後來嫁入賀家,成爲當家主母,好不容易衍生出點信心,在藍氏過門後,就又被比了下去。若不是當初賀老太爺親自去靖國公府提親,賀勵堅持,徐氏根本就不願意讓藍氏過門!她希望兒子能成爲人上人,也想給兒子娶一個有幫助的妻子,但藍氏太優秀,優秀的叫徐氏都忽略了這些!
而她所有的自卑、不安、惶恐……全都是由面前的這個女人賜予的。
可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再見到大徐氏,徐氏卻發現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她收留大徐氏,與其說是因爲那淡的可憐的親情,倒不如說是爲了她自己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偏偏大徐氏到現在都沒能意識到自己跟徐氏的差距。不說別的,就說徐氏大拇指上戴着的那枚玉扳指,便是現在的張家傾家蕩產都買不起的,更別提徐氏屋子裡的各色精美瓷器,頭上的首飾,身上的布料……大徐氏能拿什麼和她比?
年輕的時候,大徐氏自然是高貴美麗的大小姐,可她爲了所謂的愛情不顧一切嫁入張家,爲了自己和所出嫡子的地位勾心鬥角,又不得丈夫的喜歡,心態便慢慢地差了,哪裡比得了和賀老太爺相守一生沒有第三人的徐氏?再後來張家沒落,大徐氏爲了家產更是爭搶不已,漸漸地,便有了幾絲市井婦人之氣,和養尊處優多年,無憂無慮的徐氏,如何能比?此刻姐妹二人對坐,雖然大徐氏也算是珠光寶氣威嚴大方,可若是無人說,根本就沒人相信她們兩人是親姐妹!
徐氏剛睡了一覺,是被大徐氏的來訪生生弄醒的,她用上好的燕窩湯漱口過後,擡起眼睛瞄了一眼對面的大徐氏,道:“這府裡的中饋都由勵兒交給了蓮兒,蓮兒如今也已一十三歲了,再過兩年便要及笄,那時候就得嫁人了。剛好府中沒有正室夫人,這才讓蓮兒管事,也讓她好好鍛鍊鍛鍊,以後可是要嫁入高門做主母的,我還嫌這賀府的事兒不夠大,怕是練不了她的手呢。”
簡簡單單幾句,就讓大徐氏明白,想從徐氏這裡把管事的權拿到那是不可能的了。她原想發作,卻看見徐氏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又高貴又威儀,哪裡還是當年被自己任意欺負,想搶什麼就搶什麼的妹妹?!
有些話徐氏不方便說,但魏媽媽卻可以。她上前將徐氏漱口的燕窩端下去,然後垂手侍立,笑眯眯道:“張老夫人怕是不知道,咱們賀府的大小姐呀,那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就連當今的太后娘娘都贊大小姐是個有靈氣的,這燕涼城怕是找不出能比得上咱們家大小姐的了,那些亂上門的阿貓阿狗啊,在老爺跟老夫人的眼裡,給大小姐提鞋都還不配呢!”
大徐氏焉能聽不懂魏媽媽話裡的意思?這明裡是在說那些將賀府門檻都踏破的人,暗着不就是在諷刺她麼?只是大徐氏強勢慣了,見一個老奴才都敢跟自己頂嘴,頓時怒道:“偏你個嘴碎愛嚼舌頭的!主子說話,你個奴才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纔敢插嘴!來人哪,給我把這老媽子拖出去,打二十個板子!”
她一聲令下,福壽園的下人們卻像是未曾聽到一般,仍舊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魏媽媽好端端地站在徐氏身旁,笑道:“張老夫人何必生氣呢?老奴是實話實話,這福壽園的下人哪,都是認主的,除了咱們老夫人,誰的命令也不聽。”
大徐氏這算是明白了,合着徐氏是在借魏媽媽羞辱自己,給自己個下馬威呢!
她一輩子,何曾這樣窩囊過?便是在張家得不到丈夫與公婆歡心,她也有本事把他們掌控於手上。所以吃了這記悶虧,大徐氏的第一反應就是走!
可她隨即一想,不行!她還需要藉助賀勵來幫她的寶貝孫子!她的一生已經毀了,這個孫子是她最後也是唯一的希望!她希望張正書以後能高中狀元,做個大官,讓自己當個像徐氏——不,是比徐氏更富貴的老夫人!
於是大徐氏有生以來第一次,將冷嘲熱諷的話當成了耳旁風,只笑道:“我這做長輩的也只是關心關心,我瞧蓮丫頭管事也是挺好的,我這把老骨頭,哪裡還有這閒工夫去指摘喲!”
徐氏聽了,也不吝於陪她繼續唱這一碼姐妹情深的戲,蓮兒做得再差,那也是她的孫女,是她兒子的掌上明珠,更何況,這些日子來,她是愈發離不開賀蓮房的陪伴了,和沒什麼感情的大徐氏一比,她當然是向着孫女的。
到了青王和靖國公率兵離京的日子,賀蓮房在賀勵的帶領下隨着一起去城門歡送。營帳裡,她將自己繡好的荷包分派給了外祖、大舅舅以及四哥藍晚,然後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情真意切地道:“外祖父,你們可一定要快些回來呀!”
靖國公將荷包小心揣入懷中,然後笑哈哈地揉她的腦袋,說:“外祖這還沒走,你就想着了?”
賀蓮房嬌嗔,藍晚也出聲打趣:“要是捨不得呀,那咱就不走了,皇上問爲什麼,就說咱們家的千金小姐捨不得!”
營帳內頓時一片笑聲。
歡快的時光總是過得非常快速,離別的時候終於到來。
青王與靖國公並不在同一個營帳,所以她沒有機會見到他,那個繡好的荷包……本來也沒打算能送出去,只是聊表心意罷了。賀蓮房將荷包攥在手中,爲表示一視同仁,每個人的荷包都繡的一樣,只是落款處的字不同而已。
她戴上面紗出了營帳,青王一身玄黑魚尾烏金甲,頭戴鎏金鳳翅獅子盔,□□一匹踏雪烏龍駒,端的是英姿勃發,俊美無儔。他本就生得極爲英俊,穿上鎧甲後更是威風不已,充滿男子氣概。讓人覺得,這腳下的萬里土地,大頌的無限山河,有這樣的男人在,就能流傳千古,永久不衰!
賀蓮房莫名覺得有些心悸,她忙低下頭去平復呼吸,原本沒打算再去瞧他,但青王卻似乎看見了她,縱馬過來,彎下腰,對她伸出手,眼底有一抹笑意:“可有臨別禮物送與本王?”
那口氣,雖然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卻隱隱有着寵溺感。賀蓮房糾結於要不要送之間,沒注意到。最後,她仰起頭望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如同畫中仙的將軍,遞上了一針一線繡成的荷包。
荷包上是一片翠竹,右下角一個小小的祁字。青王這回是真的笑了,他輕聲說:“你可知送荷包代表了什麼?”
她自然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猶豫要不要送。“我也送了外祖舅舅以及表哥,王爺是我的長輩,自然是要送的。”
她說得很理所當然,又光明正大,反倒讓存心逗她的青王心有點塞。
……長輩?
也罷,他本不該戲她。“蓮房,本王此次離京,不知何時能歸,若是有事,便讓天璇聯繫於我。另外,這個給你。”說完,遞出一面黑金令牌,上面一個大大的青字。“這是本王留在京中的一支暗衛,你可以隨意調用。”
這也太貴重了!賀蓮房哪裡敢收——雖然她想收,有了這支暗衛,她做起事來會更容易的!“這怎麼能行呢?既然是暗衛,自然不能讓別人知曉了,我怎能輕易動用——”
“蓮房,你於本王,是知己。本王信你,這支暗衛交到你手上,會發生前所未有的巨大作用,好歹本王養了他們這麼多年,也該讓他們活動活動筋骨了。”將令牌靈巧的放入賀蓮房的斗篷內,沒讓人瞧見,然後青王提繮立馬,對着賀蓮房露出有史以來最坦誠、最真心、最率直的一個笑容。“莫要看輕自己,你可是本王選中,要與本王並肩的人!”說完,頭也不回駕馬而去。
空氣中只留下他最後一句輕的幾乎聽不清楚的話:你的荷包,本王會好好保管的。
賀蓮房瞧着他偉岸高大的身影,在軍隊中也是是那樣顯眼,她握緊了拳頭,突然也笑了。
青王總說她是他難得一覓的知己,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她的知己呢?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投地雷的大家,謝謝!:-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