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遠見兩人杵在原地, 似乎在驚訝他爲何才過晌午就回了府,他並未告訴她們,是旭風一個時辰前, 找了朝裡的線人給他遞了消息, 大意是說沈璧有難, 算起日子, 沈璧被毒害的日子應該在一年後, 怎會想到現世早已亂套,會整整提前了一年。
想到沈璧可能有難,想到上一世見她被毒害, 心中大駭,緊接着給稟事公公告了假, 就馬不停蹄往回趕。
回到府裡, 就直往偏僻小屋裡趕, 上氣不接下氣,腦中空白一片, 來到小屋,仔細打量了沈璧,見她端端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瞥見牆角腐爛的金絲楠木泛着桃花釀的氣息, 皺緊眉頭問道:“誰下的毒?”
他語調平靜, 似乎在徐徐說道一件不要緊的事, 下一刻便如冰山下匍匐的烈焰, 忽的噴薄而出, “說!”他拳頭砸在桌上發出沉沉悶響。
驚得亦桃如夢初醒,詫異不已, 她從未見過葉明遠這般,就連那夜替嫁過來,也沒見他對自己大聲說過一句話,來到府裡以後,侯爺即便對她時有顧忌,也不曾見他對自己有半分怒意,這是葉明遠對第一次對她動怒,原本冰冷的心再次渡上一層寒霜。
沈璧也爲之一震,見亦桃緩緩跪下,眼中佈滿絕望,她心下一沉,換做往日,她早已站在亦桃這邊,想方設法保住她的清白名譽,只是現在,她心中憤懣,恨意難舒,實在想不到亦桃幫助高月憐暗害自己,便由着葉明遠的意思,想看看亦桃心裡是否還有她這個姐姐,是否還能爲了自己,爲了她這個姐姐,供出主謀。
“侯爺息怒。”亦桃緩緩開口,跪下做躬身狀,藏在袖中的手心滲出了冷汗,“是,是亦桃下的毒。”
沈璧心中急怒,強忍着使了渾身力氣才按捺住:“你剛纔還說有人指使,怎的,到了葉侯這裡就只唱獨角戲了?”
“大姐姐慎言,亦桃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攀誣別人!”她說得振振有詞,把話頭直接說死了。
沈璧一時語塞,拿她沒辦法,握緊拳頭,半天不出聲,葉明遠見狀,拔出旭風手裡的長劍,銀光出鞘,劍氣直指喉間,沈璧以爲大事不好,連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你做什麼!”
葉明遠側身把她輕推一旁,緊盯着亦桃說:“你怨我,恨我,下毒害我,我自當受着,但你碰了沈璧,就算你是她的妹妹,我也不能再留你。”
“不要!”沈璧大吼,她知道葉明遠並沒有開玩笑。
“還護着她!等着被人害死了幫人數錢不成!”葉明遠怒斥沈璧,見她眸光閃爍,又心軟下來,問亦桃:“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誰指使你的?”
亦桃盯着劍鋒,不出聲,沈璧着急護短,連忙說道:“是高月憐!亦桃剛纔與我說過是高月憐利用了她!亦桃沒有想過要害死我,她是一時糊塗啊!”
“住口!”亦桃紅着眼睛,她怔怔看着沈璧,眸中佈滿了血絲,“我寧願你盼着我死,也再也不受你的恩情!”說罷她咬碎藏在腮裡的毒藥,這是罕有劇毒,一旦吞下便再也回天乏術。
“亦桃!”沈璧三兩步跑到她身側,扶起她,見她嘴角滲出黑色鮮血,心中痛悔,“你寧可死,也不願意指證高月憐?”
亦桃笑了,蒼白的臉上掛着淒涼的神色,“大姐姐,我一直想不通,爲什麼老天對你諸多眷顧,父母憐愛兄弟孝悌,夫君寵溺,這些好像你生來就有,絲毫不費力氣,可我有什麼呢,我做了庶出的女兒,父親不疼惜,母親不厚待,終日被鎖在房裡,習字作詞,鬱郁不得志十餘載,不敢逾越本分,好不容易有了喜愛的人,又被大姐姐生生拆散,原本得不到的也不敢奢望,只盼着有出人頭地的一天,沒想到最後,卻淪爲整個侯府的笑話,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大姐……姐。”
沈璧見她額上佈滿細汗,想必是難受極了,便不讓她再說:“這些等你傷好了再說,還不快請大夫!”她着急朝着站在門外的旭風大吼。
旭風爲難看了葉明遠一眼,葉明遠眸色微顫,心中似有鬆動,點了點頭,示意旭風照着沈璧的意思去做。
“不用白費力氣了。”亦桃握住沈璧的手腕,“毒是無解的,原本就要跟你一同赴黃泉,怎麼能獨留了你而自己苟活?可我竟然還是失敗了,我阿孃說得沒錯,我連她半分狠辣膽量都沒學到,我這樣恨你,我竟然下不了手!”她嘴角滲出的血越來越多,沈璧試着擦拭乾淨,可一波接着一波黑紅色的血液,順着亦桃的脖子流到衣褶裡,暈出一層層暗黑色的血印,染紅了沈璧的眸子。
“你怎麼這麼傻?”沈璧隱忍怒意,滿滿疼惜化作滾燙的淚珠,滴在她冰冷的臉頰上,沈亦桃竟然笑了。
亦桃眸中微光漸漸消逝,“大姐姐,我好恨你,又捨不得你……”語調越來越輕,最終沉沉閉上眼睛,握住沈璧的手漸漸失了氣力,毫無聲息地垂落一旁。
“沈亦桃!”沈璧撕心裂肺地大吼,震顫了府裡動靜,葉明遠心中一痛,從後捂住她的眼睛,輕聲道:“別看。”
她別過臉,逃開他的掌心,葉明遠一愣,見她放下亦桃,撿起身旁的長劍,擦乾眼淚,眸中的狠辣越演越烈,縱身一躍奪門而出,葉明遠冷不防她突然跑走,慌張叫道:“沈璧!你要去哪兒!”
卻見她不發一語,葉明遠着急怕她做出什麼出格的,只得跟着一同前往,見她來到高月憐的住處,心裡暗道不好。
沈璧擡腳一踢,兩扇門扉“砰”地震開,大聲呵道:“高月憐,你給我出來!”
高月憐的寢室瀰漫的檀香,薰得人睜不開眼睛,沈璧以袖捂鼻,見高月憐在臺前梳妝,事已至此,她竟然還有閒心梳妝打扮?!
沈璧怒火攻心,走到她跟前,俯身拽起她的衣襟,面若寒潭,冰冷問道:“亦桃的毒,是你給的?”
高月憐扯出一道冷笑:“不給又如何,你妹妹沉不住氣,即便我不指示,不定她哪天自己親自動手也說不定。”
沈璧一聽她提起“妹妹”二字,氣悶難當,忽的把人甩開,高月憐身形不穩,向後倒去,迎面而來的是沈璧明晃晃的劍。
沈璧說道:“臨走之前,我本來想借你之手金蟬脫殼,可你打了亦桃的主意,讓亦桃做你的替死鬼,你該死,不該動我的家人。”原本沈璧想借着高月憐妒恨引蛇出洞,假裝愛喝酒,讓高月憐把毒酒送到她跟前,喝下毒酒便能金蟬脫殼,可這女人蛇蠍心腸,把亦桃也捲進來,害得亦桃做了替罪羊,這口氣沈璧是咽不下了。
高月憐聽她這麼一說,想必亦桃早已香消玉殞,露出似笑非笑神情:“你的家人?笑話,她都巴不得你死了,你還把她當做你的家人,要我說,你該謝謝我,爲你除了一個後患。”
“啪!”沈璧扇了她一耳光,火辣的感覺從面頰延伸至耳邊,“你敢打我!”
“我原本敬重你知書達理,只是爲了個男人才鬼迷心竅,心裡對你還有幾分憐憫,可你只是個蛇蠍心腸,爲着私/欲不擇手段,害人性命,我不能再容你,若非時日無多,我真想親自把你交給大理寺,在黃天厚土之下,還我庶妹公道,可眼下你做出這番,我實在忍不了讓你再我跟前再喘氣一天!”
沈璧徐徐走近她,劍鋒奪目,把高月憐逼至牆角,高月憐盯着劍,慌張後退,不可置信地看着拎着劍的沈璧,“我不信,你不敢爲着個庶女,光天化日的敢殺當朝太傅的之女?!”
沈璧輕笑一聲,低頭皺眉道:“將死之人,我再問你一事,莊閒的事也是你一早設計的?”
高月憐不置可否,沈璧點點頭:“好得很,新仇舊恨,我一起報了!”正要舉劍刺向她,卻被來人攔住,一手握住手腕,一手奪走劍柄。
“別鬧!”葉明遠搶過長劍,扔給旭風,皺眉說道。
“我鬧?”沈璧不知葉明遠何時跟了上來,見他擋在高月憐身前,神色猶疑,似有護短的意思,心中氣悶難當,“她害死的可是我庶妹!還設計我與莊閒私通,這口氣如何咽的下去!”
葉明遠皺眉不置一詞,猶疑再三,見沈璧正在氣頭上,無憑無據,嘴裡說得多半做不得數,搖了搖頭,把高月憐從地上扶了起來,高月憐見葉明遠護着她,就像當日被採花賊輕薄,葉明遠也是像這樣擋在她的身前,一時銘感五內,激動得淚眼婆娑,“侯爺,憐兒是不是在做夢?”
葉輕拍她的肩,說道:“璧兒年紀小,你比她長兩歲,脾氣犟,你莫要跟她置氣。”
沈璧一聽,繃緊的最後一根心絃,徹底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