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若只如初見(四)
明侯府,沈璧已不是第一次來了。
千轉百回,眼花繚亂,像極了葉明遠此人,看不清盡頭,也永遠不能回頭,此生此世已同從前決裂,既已選擇,從現在開始,她沈璧的命運就得捏在自己手裡。
不知轉了多少彎,拐了多少巷,沈璧終於到了目的地——葉明遠的書房。
屋內昏暗,她輕輕側耳倚在門畔,練武之人聽力最靈敏,半晌無聲,沈璧脣角輕揚,裡面並無一人。明侯府的秘密大多是在葉明遠書房裡埋藏的,書房裡每一個角落,地磚下有幾個暗盒,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倒不是當時葉明遠多信任她,只是平日裡她閒暇無事,最愛把這府裡最見不得人的東西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掏出來。
她迅速躥進房裡,藉着微弱的燭光左右翻騰起來,機關複雜,燭臺轉多少彎,書架該怎麼挪放都有講究,沈璧只有一炷□□夫,只得找藏得最深的盒子,即便不能找到答案,若能抓到葉明遠的把柄,想必有益無害。
藏在暗盒最裡端的盒子沾滿了灰塵,裡面有戶部尚書貪贓證據,大理寺卿結黨圖謀舉報信……這些對於沈璧毫無用處,待看得一會兒功夫索性直接把東西抖出來,沒想到盒子裡還有一個暗盒。
這個賊人!沈璧好笑地翻了白眼,記得過去只是覺得好玩,趁着他們不注意的時候翻進來玩會兒,沒什麼目的,把機關玩明白了便覺無趣,卻沒想到這個賊男人藏得那麼嚴實。
暗盒裡只裝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卷羊皮,破爛得很,有些年頭了,仔細一看竟像一幅觀音像,只是這畫像像被人撕了幾半,這只是其中一份。
另一樣竟是一張宣紙,相比破爛的羊皮卷,這宣紙新得多,還以爲是一幅妙筆丹青,誰想是一幅詩句,筆鋒剛勁有力,卻在收尾留了力道,左上角落了葉明遠的印鑑,上面寫着……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沈璧默唸,眼色暗淡,又旋即嘲弄起來。葉明遠平日看起來沒心沒肺,沒想到私底下有這些小動作,扭扭捏捏,好生無趣。
可想想那恨意又涌上來,這般舉重若輕,又小心翼翼,藏得緊,護得深,原來心裡早就有人了,還偏偏像撞了邪一般跟將軍府提親。
好一個一寸相思一寸灰,想必真有見不得人的勾當,白拿了她當槍使,待正夫人過了門便立馬納小妾,這才名正言順,絕不給外人留話柄。
她正氣得牙癢癢,卻聽見屋外有人,像被人發現了端倪,又不能立馬逃出昇天,便找了個最暗的角落躲起來。
卻見那人一進來便翻出她適才找到的盒子,他認得那人的背影,高高大大,逼得沈璧每次都得擡頭仰着脖子才能看着他,而他每次看她的時候,卻是冷冰冰的。
“明遠!”外邊有人喚他。
沈璧心頭一顫,他想過無數次與葉明遠重逢的日子,或淒涼,或憎恨,或陌生。她沒自己想得那麼強大,而這次,她竟想逃,跑到天涯海角,一個再也不能聽見葉明遠三個字的地方。
葉明遠確認東西無損,便與那人出了書房。過了不久,沈璧才動身離開。
走到不知何年何月,卻真迷了路,失魂落魄,又見天色已晚,又着急又迷茫。
卻聽見拐角的院子有人聲,正欲取了面紗,當做尋常丫鬟詢問方向。
見那男子想必吃醉了酒,拔了劍柄耍起了劍,劍鋒凌厲,三五步成破風之勢,又收放自如,英姿颯爽,聽他念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沈璧想起這人,這是葉明遠同父異母的弟弟,葉明啓,才華了得,三年後在父親身旁做了戰場梟雄,幫着父家兄弟打了多次翻身仗,只是她那時嫁得晚一些,只見過葉明啓一次,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他。
她正想得出神,那人彷彿發現了她,一兩步跨過來,劍端輕輕扯下她的面紗。
沈璧深吸口氣,雙腳未曾挪動,葉明啓面色凝滯,笑了笑,虎牙尖尖,念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說罷,又是一壺烈酒下肚。
“葉公子,怎的不去前院應酬,跑到偏殿喝悶酒?”沈璧問道,邊說邊往後退,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跟葉家的人扯上任何關係。
葉明啓若有所思,嘆道:“祖奶奶過壽,席間自有二哥打理妥當,而我……不過是個庶出的閒散子弟,給祖奶奶賀了壽便無所事事。”
冬夜裡的寒霜涼透了庶子的心,沈璧眼露微芒,停下腳步,對他說道:“我大昌素來兵馬天下,勝仗打了不少,但也沒少讓其他國家漁翁得利,爲了喘息片刻不惜割地賠款,以求重振旗鼓,公子年少,武藝了得,與其困在深宅大院爾虞我詐,何不投軍,報效國家。”沈璧說得真摯,提到報效國家的時候,連月光都跟着追隨她一樣,整個人瑩瑩發亮,讓葉明啓看呆了眼。
沈璧倒不是個瞎管閒事的人,只是念葉明啓多年之後幾次救父親於水火之中,對她有恩,便忍不住寬慰兩句。
“呵”,葉明啓酒醒幾分,“我瞧你不過與我同歲,便開始滿口家國天下,狂妄得很,說,你是哪家的奴婢?”
沈璧後悔了,剛纔便該一走了之,葉明啓是個怪人,這事她是知道的。便趁他不備,忽的轉身便跑。
然而沈璧失策,醉酒的葉明啓劍比人快,纔剛走三兩步劍就到了耳背,冰冰涼寒意襲人。
“轉過來。”葉明啓命道。
沈璧沉聲道:“公子,得罪了。”
葉明啓還未回過神,卻見沈璧一個後旋腿,猛地踢開劍鋒,“嗡——”劍被插到玄樑頂,右掌劃風,眼見左拳到了葉明啓眼前,驀地被他勉強擋了回去。
好快!葉明啓暗歎,力道,身手都是上乘,這丫頭不簡單。
“你是什麼人?!”葉明啓呵道,小小丫鬟竟有如此身手。
沈璧不應聲,葉明啓上前三兩下把她雙臂鎖住,一個不留神被沈璧俯身就是一腳,迎面一踢,葉明啓鼻樑腫了起來,鼻血止不住的流,狼狽極了。
沈璧笑笑,見他捂着鼻,又偷偷吐了舌頭。該!讓你先惹我。
可剛沒得意多久,卻雙腳開始發軟,沈璧心頭一沉,丹霞丸?不對,丹霞丸不會那麼短時間發毒,是什麼?辛二孃下的藥?什麼毒如此奇特,連丹霞丸都無可奈何。
“喂!”葉明啓見她搖搖欲墜,疑惑喊道。
沈璧只覺腦子越來越沉,暈暈乎乎的倒下身,被葉明啓接了個正着。
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被五花大綁栓在陌生的房間,躺在牀上,嘴裡塞了棉布,叫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她試着掙脫麻繩,還未動彈幾下就被那人呵住:“沒用的,連環鎖釦,除非你長了第三隻手,否則便是白費力氣。”
沈璧翻了白眼,見那人不急不緩探過頭來笑了笑說:“我家過年殺豬經常這樣綁母豬。”
沈璧怒了,葉明啓你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