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姨娘本就知道樑知遠便要過來的, 順着秦氏那一巴掌便倒了下去,在瓊玉扶助了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只才站起, 便又靠在瓊玉身上, 無力的咬牙□□着, 與在一旁兇惡着臉, 正要欲撲上去與她廝殺一番卻又被人喝住的秦氏相比, 在對面兩個男人看來,自然是蓉姨娘不勝摧殘。
樑知遠喝斥着叫人去請大夫,見了自已的姨娘要掙扎着往回走, 卻又根本移不動步子,便又命程媽媽找人軟輦來擡了她回院子歇下。
“你們就是這樣替我當家的?”樑知遠卻也不急着去照看蓉姨娘, 對着樑英便斥責道。
“叔父訓得是, 侄兒知道了。回去我一定好好自省, 也會好好教導媳婦。二叔以後有什麼吩咐,還是隻管來找我們夫妻倆。”樑英恭恭敬敬躬身對樑知遠深深一揖, 退後兩步要告退了。
秦氏到這時猛然反應過來,衝上前來囔囔道:“二叔,你別被那賤女人糊弄了眼,她不是個善茬子,她就是個騙人的狐狸精, 沒有……”
樑英捂着她的嘴, 將她拖出了樑知遠的院子。
“你爲什麼拖我出來, 不讓我跟二叔說清楚, 那個女人狡猾着呢, 要是萬一二叔被她迷着了道,將二叔家產都捲走了, 你也只是乾瞪眼了。”秦氏一出門便狠狠甩開了樑英的手。
“那是二叔的家,愛怎麼樣是他自己的事,你管不着。”樑英不理他,自己往前走。
“喲,你今日倒是高風亮節起來了啊,那我問你,管不着,咱們倆這些天辛辛苦苦替他管着那府裡的事做什麼?”秦氏見丈夫對自己冷淡,更好忿怒。
“你這女人,真是蠢笨如豬,那女人好歹是二叔的人,你當着他面對她又打又罵,還想叫他給你好臉色,她是個賤人?她肚子裡懷的可是二叔的娃,你呀。”樑英見秦氏這時還沒意識到自己幹了蠢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媳婦早上有帶腦子出門。
“那,就這樣回去了,你甘心?”秦氏憶起樑知遠黑黑的臉與帶着兇狠光茫的眼,恍然大悟,她們的那個性子隨意的二叔真的怨上自己了。
“等着唄,我就不信,那女人還能騙二叔一輩子,等她倒下的時候,就是二叔要靠咱們的時候了。”樑英說完這話便不再理秦氏,留下秦氏一人在那一會咬牙一會嘆氣。
蓉姨娘身子沒有大礙,只兩天便又可以在院子裡走動了。樑知遠卻一連幾天從宮裡回來都沉着臉,也不與人說話,一回府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梁氏與小滿在請安時問過幾回,老頭子都只是搖頭,問得多了,也只是說朝廷的事,說了你們婦道人家也不懂,不要問了。連帶着整個樑府也跟着隱隱陷入一種低沉氛圍中。
小滿這天想起那將軍的傷來,便派了雅梅去福伯那探問一番。雅梅回來說小姐問的那個客人幾天前就走了,小滿才放下心來。
再過了幾天,梁氏見蓉姨娘身子好了些,便提議去廟裡燒香還願,感謝菩薩保佑父親平安歸來,蓉姨娘本不想去,說怕身子撐不住,樑知遠卻想着她該出門走走也好,免得憋在家裡反而憋出病了,便催了她去,只命程媽媽記得要找最最穩妥的家人擡轎。
依舊是敬完香後,午後在香雲寺後院歇上一會,下午才起身回府。小滿那時正摘了釵環要躺下,窗外又響起幾聲布穀的叫聲,便吩咐碧荷盯着蓉姨娘些。回去的路上碧梅卻說,蓉姨娘在自己房裡歇着好好的,不曾有什麼異樣動靜,小滿原本冷淡平常的臉不禁有了些疑惑不解。
這一天本來無事,也不是什麼特殊日子,程媽媽卻進來朝梁氏說道:“武家人投了帖子來。”
梁氏母親孔家一脈單薄,差不多隻剩了那一位嫁到武家的嫡親姨母還有些來往,便忙吩咐叫人按帖子上日子做待客準備。卻不想程媽媽卻說,人已在外頭了。便忙起身整理衣裳,出門來迎接。
堪堪趕到門口,便見武老太太扶着武大太太的手從馬車裡下來。依舊一頭耀眼金釵,端端正正的貴婦氣派,見了梁氏,笑呵呵道:“先前聽說妹夫在任上出了事故,叫我這個老婆子跟着揪心了大半個月,真怕萬一有個好歹,你們一屋子孤兒寡母將軍日子不好過。我早幾日便聽說妹夫回來了,一直想來看望一番,卻身子撐不住,如今纔好了些,又聽說妹夫回來了,便急忙過來看望了,侄女你不嫌我做事唐突吧?”
武大太太依舊如以前一般,一身衣服雖則光亮,但總給人一種不妥貼的樣子,就像長期貧窮慣了的人一樣子身着好衣服般不自在。武家自然還不到過日子捉襟見肘的地步,只是武大太太那模樣給了人小家子氣的錯覺。
令小滿與梁氏都有些訝異的是,那武家二公子武少謙竟然也跟着來了,一身天藍色長袍襯着眉清目秀的臉,臉上掛着溫文儒雅的笑容,跟在幾個女眷後面。
梁氏自然不敢多說什麼,只一個勁兒吩咐人忙着上果子茶品。
小滿面上淡淡然,心裡卻真真開始嫌棄這個老太婆了,先前樑知遠高升,她們便想着法子讓自己親孫兒與自己親近,後來樑知遠失了消息,也不見這家人一絲動靜,更不提說熱心幫襯什麼的,如今樑知遠安然歸來了,她們又趕着來攀交情談親熱了。至於那個什麼武少謙,雖然沒打過什麼交道,但直覺他與前世夫君張明俊一路貨色,根本不想理他,便只一直低着頭,避着那人飽含溫情的目光。
武老太太擡眼打量院子裡,見樑府裡的富貴在京裡確實算得上體面,更加恨不得趕緊促進自己心中的好事,便朝小滿道:“你這小娃今日怎麼見了我也不作聲了,莫不是這麼快便忘了姨姥姥了?”
小滿這才上前行禮:“姨姥姥好。”
武老太太摸着她頭哈哈笑着說:“好娃兒,幾天不見,越發長得好看了。看,你謙哥哥今日也來了。”
武少謙忙上前給梁氏行禮,又朝小滿喊了聲表妹。
武老太太將兩人打量一番,越發覺得真是金童玉女,一對璧人,不由得十分讚歎自己挑孫媳婦眼光,便萬分千分的柔和可親的對小滿說:“我們大人在一塊說話你們小孩也嫌悶得慌,我才見你便呆呆的,不如,你帶你謙哥哥在院子裡走走瞧瞧。”
武少謙才坐下,聽了武老太太的話,忙站了起身等着小滿。
小滿甜甜一笑,鑽進武老太太懷裡,說道:“纔不是呢,我可盼着姨姥姥來了,小滿自幼沒有姥姥,自家奶奶也早早去了,就姨姥姥您一個人真心疼小滿,難得見姨姥姥一回,小滿要在姨姥姥身邊多呆一會兒。”
梁氏便笑道:“我這孩子,性子太調皮了,姨母你以後便知道了,不要放在心上。”
武老太太笑呵呵摸着小滿的頭說:“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娃,最貼心了,我喜歡還來不及呢。”
武少謙便只好坐下。武老太太便邊喝茶邊跟着大家說笑。
晌午過後,門外婆子傳話進來樑知遠回來了,武老太太精神一振,忙跟了梁氏前去迎接。
樑知遠對這位小姨子也不見得多熱情,簡單應付着武老太太親熱的問長問短,便說跟同僚吃了晚飯了,叫梁氏好好招待着,自己要去書房處理些事務,武老太太忙拉着他說道:“我這回來啊,是有事求姐夫來着。”
樑知遠聽說是求自己,也只好停下步子來。武老太太忙說道:“我這孫兒啊,十四歲便中了秀才,姐夫你是知道的,今年便要參加秋闈考試了。”
樑知遠打量着面前這個年輕書生,讚道:“嗯,倒生了個極明白的模樣,改天送幾篇文章來,我幫着改改。”
武老太太卻說道:“我不是想要姐夫幫他看文章,我是想讓打擾姐夫一段時日,讓我這孫兒在貴府住上幾個月,一則姐夫可是隨時提點,二則叫他賢思齊,可是安定心思讀書。”
小滿才聽這話,便頭一下子大了,要天天面對着那故做斯文又深情款款的表哥,可怎麼受得了。
樑知遠看看武老太太,又回頭看看恭恭敬敬立在旁的武少謙,眉頭有些皺,說道:“我這才從外回來,公事上有些繁忙,還遇上了幾件棘手的事,這事,過些日子再說吧。”
樑知遠爲人雖是大度肆意,卻不是個絕情冷漠的人,即使拒絕別人,也不把話說盡,只管拖着,梁氏將他這性子遺傳個十足。
他這樣說,熟識的人便知道是推辭了,武老太太纔要再說幾句什麼,樑知遠已交待梁氏好好待客,起身走了。
梁氏只好再三再四給武老太太陪着小心,小滿看着武少謙臉上的一絲窘迫,盯着自己的鞋尖輕輕彎眼笑了。
小滿以爲樑知遠說公事上有些棘手的事,是推脫武老太太的話,卻不想,樑知遠一改以前大度隨意的性子,天天皺着眉頭悶悶不樂。一日回來後,竟是十分疲憊與灰心般,只關在書房裡不與人說話,一連兩天,也不見好好用膳,小滿見梁氏萬分憂心,便命人做了一碗清淡的雞絲粳米粥,端了去見自己外公。
樑知遠那時在狂寫草書,見了小滿,丟下筆,吐了口氣,跌坐進椅子裡。小滿將粥放在他面前,笑着替他將大毫放在筆架山上,問:“外祖您一意活得灑脫肆意,怎麼這幾天這樣抑鬱寡歡?”
樑知遠嘆道:“仕途艱難,老夫今日纔算真正明白。”
小滿不作聲,自己找了個椅子安靜坐好。
“伴君如伴虎,只是老夫我今日才所領悟,原來不管是誰,坐在了那個位子,都會變成猛虎。當年,當今聖上與衆兄弟爭奪皇位,我在旁勸他寬和謙讓些,沒想到正因了那寬和謙讓做得到位,頗得先帝的心,才得了後來儲君之位。沒想到如今真正寬和謙讓的太子,倒讓他忌諱起來。”
小滿聽了,輕輕笑着問道:“外祖去替關在牢裡的太子求情了?皇帝生氣了?”
“我就知道你腦子機靈。仗着自己當年對聖上有擁戴之功,老夫我去勸諫聖上了,請他赦免太子,徹查謀反之事,以免錯傷忠賢之人,誰知他竟罰我閉門思過。”樑知遠說到這,仍有些怒意。
“皇上對當今相爺那般恩寵,不也叫他閉門思過了?如今臣子們越拼死替太子說話,越說明太子得人心,皇帝會越發不安,身處高位的人,總要擔心別人覬覦自己的位子,這個道理外公想來是知道的。所以我說外公您呀,別也瞎操心吃不下飯,他自己的兒子自己會心疼的,還如安心等過了這段時日,皇帝聖明,自己會想明白是誰在搗鬼的。”小滿記得,當年太子不是皇帝下命殺的,是在獄中畏罪服毒身亡的,太子死後,據說皇帝萬分痛心,不到一年患重疾而崩。如今與其在皇帝正氣頭上去火上澆油的勸,還不如不讓太子中毒,坐等皇帝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