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媽出去一會很快回來,說是二老爺聽到消息派人去請大夫了。
陳呂二人也來看過一回,因着梁氏閉目休息,便也沒多說話空坐了一會才走。近中午時分,總算見了箇中年大夫隨着陳氏進來,號了會脈,連連搖頭,小滿在旁看的心急,擋了大夫想問大夫搖什麼頭,又怕不是好話梁氏聽了反而不好,便呆在了那裡,那大夫低頭看了小滿一眼,又搖了搖頭,只去低頭寫了藥方子去。
陳氏轉身跟梁氏說要去給大夫付診金,便跟着大夫一併出去。
那湯藥急煎着喝了大半天,梁氏臉上才顯現一絲生氣出來,雖然依舊蒼白,好歹也能睜眼說些話了。
小滿一整日焦躁煩苦守着母親,好不容易見了梁氏醒來,總算鬆了口氣,開口說話的聲音便有些硬嚥:“母親身上可好些了,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再請大夫來看看。”
梁氏笑着搖搖頭,抹去小滿眼角的淚:“娘雖閉眼睡着,心裡卻明白,你這一天辛苦了,早些去歇着吧。”
小滿自然不願意,梁氏連聲催促,她便只好起身。一轉身看見一張圓圓黑黑的臉在門口探頭探頭。
“誰在門口?”小滿擡聲問。
一個胖實身子慢慢溜着門邊進了屋來,是陳氏身旁的丫頭麗梔。
“這麼晚了,來了也不進屋,在門口偷摸像什麼樣,可是二嬸有什麼事要你來辦?”小滿看到她其實不想多應酬,只是耐着性子問話,怕是關於母親的事給耽誤了。
“沒有,二夫人不知道我來。是奴婢聽曾媽媽說幼蘭要過去服侍二夫人,二夫人要將麗梔給賣給袁員外,那袁員外是個很兇惡的壞人,麗梔不願去,麗梔聽幼蘭告訴二夫人的,說大夫人要開個酒菜鋪子,麗梔可以去店裡幫忙,不要賣我去袁老爺那啊。”麗梔今日說話倒也不混亂,一口氣說完。
小滿攜了她的手輕輕問:“你可知,那幼蘭還跟二夫人說了些什麼?”
麗梔歪頭想了想,掰了手指數道:“說了大夫人的田地有多少,房子有幾處,一年收成有多少,哦,還有純金首飾多少,布匹衣裳什麼的,嗯,夫人還問了她大夫人孃家人如今都怎麼樣了。”
小滿笑着點了頭,半天擡頭安慰那丫頭:“我說會給你安排好歸宿,自然不然將你隨便賣了,更加不會賣給了袁家。”
麗梔瞪着大眼道:“麗梔想去大夫人開的菜館子去幫忙,麗梔不想給人當丫頭了,老是被人罵。”
小滿回頭看她母親,梁氏已睡了過去,她便跟孔媽交待了幾句,替梁氏掩了門,拉着麗梔一路走着。
“你想去京城,我明兒個跟周管家再說說,看他缺不缺人。”小滿見了麗梔臉上笑的開心,便接着又問:“那你也告訴我,二夫人這些年攢的田地有多少,房子有幾處,一年收成有多少?”
“這個麗梔也說不清楚,只是前些天聽老爺與二夫人商量着說,地裡收了谷了不要一概放在公帳上,家裡人不知道省着吃,一氣吃完了,到了明年青黃不接時,一家人沒的吃的了,而且麗梔還知道,二老爺自己還有幾些地呢。”
“哦,二老爺自己有地,什麼時候掙下的產業啊?”
“這個麗梔也說不清楚啊。”
小滿便點點頭叫麗梔早些回去,免得被陳氏知道了又要挨打受罵。麗梔一聽便臉上有了懼色,回頭便跑了。
小滿卻本是隨口問問,想着既然幼蘭將自己這邊家底全盤告了陳氏,自己也得知已知彼不是,如今竟有了一絲懷疑:分家那日,林檢放在公帳上的東西,是他留了一手之後的。
第二日梁氏睜眼見衆人圍着自己,便掙着起身,朝孔媽道:“我這身子便這樣了,老樣子了,你們都去吧,該幹嘛幹嘛去,這樣守着我也是沒用的。孔媽媽,叫管家帶着她們上路吧。”
孔媽道:“夫人如今重病着,放她們去了,夫人眼前沒個服侍的人,怕是不好吧。”
“哎呀,我這身子我是知道的,她們留着也是不濟事,也耽誤了前程,早一日去京裡,那裡生意做不成還可以再想別的出路,在我跟前呆着,我也過意不去。”
“那婆子我去叫她們大傢伙明早上路吧。”
“嗯。”
小滿便上前道:“二嬸嬸要將幼蘭換了麗梔,那麗梔是個實心眼,昨日就來找咱們了,吵着要去咱們那小菜館裡幫忙,我看着她不像青茶翠桐他們那們嬌貴矜持,倒是可以去做些灑掃工作。”
“嗯,你二嬸子答應就好。”梁氏每句話說完都要喘了一口氣纔好,實在沒力氣再多話,擺擺手又要睡了。
“什麼事要我答應啊。”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陳氏呂氏二人便在門口笑嘻嘻地看着屋裡。
小滿起身相迎,陳氏今日穿的水紅褂子月白羅布裙,笑盈盈的進屋,一張臉特別慈悲地問梁氏:“嫂子身上可好些了?”
梁氏睜了眼,讓孔媽扶了自己半靠在牀柱上,道:“煩勞二嬸子了,已經大好了。”
陳氏臉上一閃而過的一絲錯諤,連忙又笑道:“那就好,剛還三嬸子還說呢,大嫂這次病得怎的這麼厲害,要是見好轉了,那是最好不過了。”說完嘻嘻笑着,呂氏也跟在身後笑。
梁氏便吩咐孔媽上茶。
陳氏接着便問:“我適才進門,聽着說我來着,是什麼事要問我啊?”
小滿便搶着替答:“母親身子不好,說幾句話便喘不上來氣,我替母親說吧。先前聽母親說,二嬸子看上了幼蘭,要將麗梔發落了出去,周管家要帶了幾個老婆子們回京城去謀生活,麗梔昨兒個夜裡過來,說要也了同了去京裡看看,我想着那丫頭不太靈光,去京裡見識見識也好,便應下了。倒忘了跟嬸孃說一聲,畢竟她在嬸孃面前侍候了這麼長時間了。”
陳氏喝着茶,連聲嘖嘖:“我說大姑娘越來越出息了,這說話行事啊,比大人還老成呢,我們家文瓔文琪能像大姑娘這樣,我便安心了。”
梁氏便笑道:“二嬸子你別笑話她無理纔是。”
陳氏道:“說真真的,姑娘這話說清楚,安排得也妥當。”
小滿便笑道:“那二嬸孃可是允了,既然這樣,小滿還有一事要說。”
“哦?也是要跟我說的?”陳氏擡眉問。
小滿道:“是,小滿隱隱聽說,二嬸孃給院裡幾個姐姐找了人家,說是要賣給了袁家員外,小滿以爲這實在是不妥。”
陳氏臉上肌肉跳動,當着樑呂二人的面,不好發作,只能撐着問:“如何不妥了?”
“二嬸孃自然比小滿更瞭解這宜州城裡各式人物,那袁員外一家是何等行事作風,嬸孃自然是知道,咱們不能把好好的姑娘們往火坑裡推,這是造孽啊。而且姑娘們將來萬一有了不好的下場,外心也會非議咱們家爲了錢兩白白送了好人家女孩的性命。另一則母親如今病重,爲着積德行善作想,還請嬸孃不要將她們賣了進袁家。”
陳氏打着哈哈笑道:“我說這姑娘嘴皮子厲害,做人老道吧,你們不信,聽聽這話說的,我幾時說過要將她們賣進袁家了,那都是還在商議中的事,我也是知道輕重的,我早就跟你二叔說了,要給幾個丫頭仔細挑好人家,免得出去受了委屈。”
小滿便道:“聽說還有個周舉人家也要賣丫頭,只是銀兩少些,卻是讀書守禮的人家,小滿以爲,要那樣的人家才行,母親說是不是?”說完看向梁氏。
梁氏精力不濟,只略點一點頭,道:“嗯,讀書人家好些,行事不會太越禮去,這樣才能放心。”
陳氏將茶杯放回桌上,面上遭痛刀一割樣的抽了一下道:“好是好,只是另有一事與嫂子說,家裡正籌銀子請短工收莊稼呢,昨日又逢嫂子病了請大夫抓藥,這一下週轉就緊了,那些個銀子怕是要先放在公帳上纔好。”
梁氏道:“是應當,辛苦幾位叔嬸了,我這病着,也幫不上什麼忙的。”
呂氏總算開了一回口:“嫂子你好好將病養着,便是幫我們了。”
陳氏便笑着指責:“看三嬸子這話說的,還不如我們小滿會說話呢。”
呂氏呵呵笑道:“不是,嫂子,我不是那個意思,嫂子你別往心裡去啊。”
梁氏寬容笑着擺擺手。
兩人坐着一會,見梁氏時昏時醒,便起身回去了。
下午陳氏便叫曾媽來傳話說周舉人家來人挑丫頭,小滿便叫了秀菊、青茶、翠桐三人去前廳。
好半天才見三人回來,面色都不好看,小滿便問:“怎麼個個愁眉苦臉的?”
秀菊道:“那邊只要兩個人,那婆子定不下來挑誰好,翠桐便自己說不願過去。”
小滿倒是有些訝異看向翠桐,這丫頭向來強勢,今日這般,不像平時作風啊。
翠桐倒是無所謂,自己倒了茶喝,回頭勸秀菊青茶二人:“你們也別以爲我讓着你們,我是想着你們一個兩個沒用的,沒得去別家受欺負,大家都說這家人好,你們也就在他家好好做吧,我這性子,到哪都沒人欺負得了的,只有我教訓人的時候。我還要挑個富貴些的人家呢,哼,就算去了那袁家,我也是不怕的,看我怎麼捏死那肥老頭。”
小滿心裡暗贊丫頭們義氣。
又過了一日,梁氏氣色不見多大好轉,小滿領着衆人送了秀菊青茶二人出門,又與凌霜孔媽翠桐她們送幾個婆子男人起程,很是唏噓哭泣了一番。
回到院裡,見秋風掃落葉的光景裡,小院子十分的安靜,心裡便生出幾分荒涼感嘆了番。
此後小滿的日子倒是安寧起來,安安心心照顧起梁氏養病來。倒是有幾日天氣轉好,梁氏的病便也跟着漸漸好了幾分,某天陳氏來後院看她時,梁氏是坐在椅上喝茶的。
陳氏最近幾日臉上莫名有幾分躁怒之氣,梁氏看出來了,以爲是小孩子們不省心,還問是不是幼蘭做事做的不好,要不要翠桐去幫忙。
陳氏便道:“不用了。幼蘭做事總比麗梔好太多,再說翠桐也幫不了幾日忙,找着人家了,還是要賣了出去的。”
梁氏覺得兩人話不投機,也不知道原因,便也閉了嘴直到陳氏將茶悶悶喝完,又蔫蔫走了。
說話陳氏回屋見了林檢對着銅鏡正摸頭整衣,又要出門樣,板上臉便道:“老爺不知道忙些什麼呢,院子裡的事也不管。”
林檢要開鋪當老闆的事正有眉目,心裡高興,也不來惹她的火,只笑道:“你前幾日不是興致可高了,怎麼現在又這樣暴躁起來。”
“哼,那大夫說什麼後院那女人命不長了,活不過幾天了,我今天去看了,又活蹦亂跳了起來了不是。哼,就是個庸醫,害得我這幾日還事事想着順着她些。”
林檢聽了這話,臉上一黑,訓道:“你這說的是人話麼,叫嫂子聽了,嫂子怎麼想,外人聽了,也會背裡是罵咱們的。”
陳氏被罵得略一愣,便又斜着眼看林檢:“你別不用跟我裝,我心裡想的,不也是你想的。”
林檢哼了一聲道:“唯女子與小人……”便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