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知遠大難不死, 又得了皇帝特旨,囑其即日返家休養,不幾日便要到京城了。樑府閤家上下瞬間從低沉中翻醒過來, 人人眼裡都充滿生氣, 不再如先前一般苟且度日, 只半天功夫, 府裡便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富貴氣派來。
梁氏特地拿了銀兩治了幾桌席面, 請府裡上下人好好吃了一頓,順便叮囑他們這幾日勤快些,將院子裡好好收拾收拾, 好叫自己父親回來後住得舒服些。
秦氏倒是沒想到樑知遠是個厚福的人,暗地有些懊惱先前不該太心急, 只見着了蓉姨娘一點可疑之處, 便拉下臉去斥責了她, 以後她若是仗着得了樑知遠的寵愛,背後給自己使壞, 反而壞了自己的事。想到這,便叫人備了幾份上好的燕窩,給蓉姨娘送去。
殷婆子端着秦氏的燕窩給蓉姨娘送去,覺得很是件體面的事,路過院子不時對院裡打掃忙碌下人指點教訓一番, 直到到了蓉姨娘門外, 才收起高揚的下巴, 彎了腰進去見禮。蓉姨娘懶懶歪在榻上, 見了殷婆子, 也不起身,向殷婆子招招手。殷婆子忙躬着身子幾步上前, 道:“姨太太有什麼吩咐?”
蓉姨娘回身抓了碎銀子塞進她手裡,嬌嬌弱弱說道:“媽媽在府裡多年,是極有體面的,連我平日裡都不敢在媽媽面前太過大意,怕做事失了分寸,今日怎麼爲這點小事勞煩媽媽跑這一趟。”
殷婆子雖是樑知遠原配夫人孔氏的陪嫁丫頭,卻不明白自己爲何入不了老爺的眼,一直被程婆子擠壓着,算不上第一體面人,眼見面前這人只要生下孩兒,便是當家主母的候選,直覺便殷勤了不少,面上也愈發恭謙:“姨太太你說什麼話,這本是奴才該做的。”
“媽媽事兒多,且去忙去吧,只是盼着媽媽以後多惦念些個,沒事過來與我說說話也是好的,以後萬一有什麼事叫媽媽幫忙,媽媽可得憐惜我這苦命的人兒,多多幫襯些纔好。”蓉姨娘一臉柔弱無助可憐樣望着殷婆子。
“那是自然,只要姨娘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老奴一定拼死也爲姨娘辦好。”殷婆子恨不得將心都掏出來給這姨娘看。
“好了,沒那麼嚴重的,去吧。”蓉姨娘溫良無害笑着看他退了下去。
一手輕輕撥拉麪前的燕窩,一面問瓊玉:“你說這燕窩可吃得?”
“奴婢看着雖不是上上好的,卻也差不太多,我且拿去叫人燉了,姨娘嚐嚐看。”
蓉姨娘笑着點點頭。
小滿這天正跟了梁氏在屋後算着府裡開支帳本,便見了程媽媽一頭的汗,慌慌忙忙過來,也不請安,上前拉了梁氏的手便說:“姑奶奶快去看看吧,姨娘下午突發肚子痛,正鬧得厲害呢。”
梁氏忙提了裙腳急步過去看,小滿在她身後緊跟着,一面問:“可去請了大夫?”
程媽媽忙答:“請了請了,一得了消息便去請了。”
待兩人到了蓉姨娘屋子裡,便見蓉姨娘面色發白,躺在牀上虛虛的出了一層薄汗,見了梁氏,兩眼的淚便溢出幾汪來,抓了梁氏的手哭道:“我這肚子裡的孩兒,怕是保不住了。”
梁氏向來心裡多怒多急,面上都不顯的,此時面上仍是冷冷靜靜的輕輕安慰着蓉姨娘,一隻手伸向身後一陣摸,待摸得了小滿的衣服,便將她扯上前來道:“大夫還沒來,你先替姨娘看看。”
小滿將手在蓉姨娘手腕輕輕一搭,脈象還好,便開口問:“腹痛何時開始的,可是吃壞了什麼東西?”
瓊玉替她答道:“姨太太中午與姑奶奶一起用過午膳後,並沒有再吃過什麼東西,只對面那位二奶奶送了些燕窩來,燉了一碗吃,也只吃了幾口,沒捨得扔,還蓋好了在桌上放着呢。”
小滿過去將那燕窩聞了聞,又嚐了嚐,過來問蓉姨娘:“可是下腹一陣陣緊縮樣的痛?”
蓉姨娘忙抓了她的手哀求道:“正是這樣,如今雖然還沒見紅,我只怕對不住老爺,這孩兒要保不住了。”
小滿一手將她按住了安慰她,回頭命雅梅去拿來了銀針,替她施針先止了痛,完了提筆正要寫個方子,遞與人去抓藥煎來吃時,見門外守門的婆子來說大夫來了,便壓下筆頭,起身候了大夫進屋。
那大夫進了屋,小滿便將姨娘的情況簡單說了幾句,那大夫把過了脈,也跟着問了幾句,也聞了那燕窩,回來對小滿說道:“你說的不錯,那燕窩裡確實放了坤草,纔會引得夫人下腹陣痛,如今用銀針止住了便好了,你這方子也開得好,老朽便只再添些溫養的藥應着夫人身虛體寒便可。”
小滿回身叫雅梅取了診金來送大夫出門。
回頭進屋時,便見了蓉姨娘靠在梁氏懷裡,哭得正起勁,一面哭一面問梁氏:“我自進府以來,一向不敢逾越半步,卻不知爲什麼就是不得那邊二奶奶的歡心,幾次三番這樣要害我?今兒幸虧有表小姐在,不然,我真是沒臉見老爺了。”
梁氏急忙的勸:“我這便去質問二嫂去,莫不是真幹了這傷天害理的事不成。如今你身子要緊,再這樣哭下去,怕是對胎兒不好,橫豎這院子裡還有我們呢,而且,父親眼見便回來了,姨娘你只管安心過這幾天便好了。”
蓉姨娘忙拉住她一面搖頭:“姑奶奶不要去。老爺常年在外當差,咱們以後還得靠着二奶奶那邊呢。”
兩個女人抱在一塊一個哭一個勸,看得一旁的小滿差點睡着……
樑知遠回京先去宮內見了皇帝,纔回府來。
樑節、樑英、董氏、秦氏、梁氏芸娘、芝娘,還有瓊玉扶着的虛弱的蓉姨娘與一衆下人在樑府大門口候着,待樑知遠的馬車停在門口,樑節忙上前去道:“二叔可是回來了,叫侄兒們着實擔心了一陣子。”
樑知遠比先前黑瘦了不少,不過精神頭還好,眼含眷戀望着面前的親人,一眼瞧見人羣后原本弱柳拂般的小妾,如今更是弱不禁風了,便不自覺擡腳要走過去說幾句話。
秦氏忙過來說道:“二叔回來了,我們這幫做晚輩的便放心了,來,二叔先進屋,收拾了休息一會,我一聽說二叔您今日回來,便早早訂了席面,咱們一大家子一會好好喝上一杯纔好。”
說完便招呼衆人拱着樑知遠進了門。
樑知遠陪着晚輩們喝了幾杯,加上路上顛簸,便隔了兩日纔想起來過去看看他那妾室。
一進蓉姨娘的屋子,便聞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兒,他那個妾室正身着一身洗得半舊的湖藍色家常衣裙歪在牀上,一臉的清楚嬌弱。一個丫頭正在一勺一勺給她喂着藥,那蓉姨娘正苦着臉吃藥呢,擡頭見了他,便掙扎着要起來。
樑知遠忙上前止住,自己尋了個椅子坐下,細細打量了面前的人兒一番,又擡眼瞧了瞧屋子,說道:“怎麼這麼不愛惜身子,是藥三分毒,你不愛惜自己,也要愛惜自己肚裡的孩兒,怎麼能總是跟小孩一般使性子。”
蓉姨娘便眼淚汪汪望着他,也不開口說話,只將淚水珠兒成串落下。給她喂藥的丫頭瓊玉見了一轉頭朝樑知遠道:“並不是姨娘不愛惜身子,只是二奶奶處處針對姨娘,這些日子姨娘不僅不得寬敞吃穿,還被二奶奶幾番辱罵,前兩日竟然將混了坤草的燕窩送來給了姨娘,害得姨娘差點滑了胎……”
蓉姨娘拉了她的手喝止她:“瓊玉不要多嘴……”也才說了這幾個字便俯身下去一陣咳。
“竟有這樣的事?”樑知遠一臉不可置信。
瓊玉推開蓉姨娘的手,回身說道:“姨娘性子軟,誰都可以欺負,老爺若是再晚了幾天回來,不知咱們主僕兩人會得個什麼樣的結果呢,奴婢剛纔那些話,老爺只管去問姑奶奶去,可曾有半句假的?”
樑知遠擡腳便要去找梁氏芸娘母女問問,臨出門了回頭交待一句:“好生養着,有我在,不會讓你吃虧的。”
梁氏那時正在屋子裡算着這些日子往來出入帳目,以便父親問起來時好清楚交代。小滿在一旁隨意翻着一本舊書,孔媽進來說道:“老爺過來了。”
梁氏與小滿忙起身去了小廳,樑知遠坐在椅上,朝孔媽說道:“我有些事要交待芸娘,你且退下吧。”孔媽將手中的茶放下便退了出去。
“我不在這些日子,姨娘可曾受了委屈?”樑知遠看着他這個一向軟懦的女兒,心裡有些來氣。 “都怪女兒愚鈍,做事又不周全,平時有對姨娘照顧不到的地方,還望爹爹原諒,女兒以後會注意些的。”梁氏自知沒將院子管好,便也只是低着頭。
“我不是怪你,我是問你,姨娘吃的燕窩混進了坤草,可是真的?”樑知遠臉色有些不好看。
“這個女兒也不想的,可那燕窩是從二嫂自己送給姨娘的,女兒也不知道。”
“那燕窩都經過哪些人的手?”
“二嫂交給了殷媽媽,直接送到了姨娘的房裡的,想來不會經了旁人的手。”
“去把那殷婆子叫來。”
站在屋外的孔媽聽了話,忙叫人傳了殷婆子前來。
那殷婆子不知老爺找她什麼事,以後有什麼要緊差事要交給自己,便忙一臉得意過來了,見了樑知遠一臉黑沉,心裡便沉了下去,忙跪在地上請安。
“聽說,蓉姨娘的燕窩只經你的手,便被混進了不乾淨的東西?”樑知遠也是官場上混過的,想要恐下奴才們,不用高聲吃喝,只用眼神與冰冷的腔調便可。
殷婆子聽了話,撲倒在地,高聲呼喝:“老爺冤枉啊,老爺,這事絕不是老奴做的,老奴可以起毒誓,以子子孫孫的命起毒誓哇老爺……”
樑知遠懶得看個年老婦人撒潑,便揮手叫人帶了下去,起身回了自己屋子歇下。
第二天便拿了些銀兩送給了樑英夫婦,說是要謝他不在這些天裡,勞煩了侄子費心照顧府裡事務,順便要秦氏將管家鑰匙都還回來。
秦氏氣得半死,又白忙活好幾個月,這老頭子怎麼這麼命硬,沒死在外頭,一面氣沖沖過樑府來。卻在院子裡遇見了蓉姨娘。那蓉姨娘今日精神頭好了不少,見了秦氏,笑嘻嘻道:“二奶奶忙些什麼呢?”
秦氏白了她一眼,二叔這麼快便收回管家權,肯定是這女人吹了枕頭風:“沒忙什麼,窮忙活,不像姨娘你這麼有福氣,悠閒得很呢,看的什麼書?”
“唉,我能看什麼,不過看些詩詞歌賦罷了,二奶奶您瞧這句:釀得百花成蜜後,爲誰辛苦爲誰忙啊。”
秦氏擡頭看她,見她眼裡虛不掩飾的得意,心裡的恨便有些瘋狂起來:“你不要得意太早。”
“我得意怎麼了?誰叫你蠢,怨得了誰?”蓉姨娘一向溫軟的聲音,說起這話來,也是尖酸刻薄的。
“哦,我知道了,什麼坤草,都是你自己使的手段是不是?”秦氏瞬間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面前這人。
“是又如何?”蓉姨娘擡高了頭,斜眼看她,一臉的輕視。
“你這賤人!”秦氏被她瞧得氣炸了,只覺腦中一陣轟亂的響,就知道這女人是個賤人,天天做個可憐兮兮的樣子,都是裝的,擡手便給了蓉姨娘一個巴掌。
蓉姨娘被她這一巴掌甩得摔在地上,秦氏才覺解氣一些,正要上前說幾句話徹底出了氣纔好,只是身後一個聲音道:“好大的膽子。”
回頭一看,兩個男人站在身後,一個是自己夫君樑英,另一個便是黑臉的樑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