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身子暗地裡用力, 與他對峙着,那年輕將軍本來還玩笑着看她掙扎,不一會面色漸漸轉白, 手上的力道也脫了去, 便鬆了手, 坐在牀沿, 掀開了牀帳。
牀上被窩裡正安靜睡着一個剛出生的嬰孩。
“這是我的……孩兒。這兩天也陪我住在這裡, 你給我安排妥當的人在外守好了,不許輕易叫人嚇着了他,更不要叫外人知道這屋裡住了個孩子。”鎮西將軍一臉肅殺地叮囑小滿。
“哦, 這是你在外欠的風流債吧。”小滿掙脫他的手,鬆了口氣, 探頭望了牀上小孩一眼, 搖了搖頭, 隨口說道。
“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事便好,不該問的別問。”那將軍冷冷說道, 放帳子放下,坐回桌旁。
小滿還有一肚子疑問,卻見了對方擺了個冰山臉,緊抿着嘴脣,便不再說話, 反正他最後會付自己銀子便好了。
下樓看見在樓道里徘徊的福伯, 與他說了個大概便出門坐車回了。
回家便去見梁氏。梁氏倒不多過問店裡的事, 朝小滿招招手, 道:“今日晚上早些歇着, 明天咱們去武府走動一下。”
梁氏母親孔氏的嫡親姐姐便是如今武府的當家老夫人,武家曾也是書香門弟, 卻在這一輩子孫上漸漸敗落下來,如今武老夫人孔氏的兒子閒在家裡,只靠打理祖業生活,孫子輩兩個男孩兒,老大長年纏綿病榻,只老二年紀輕輕考過了秀才,是府裡珠寶一般的寵愛與希望。
梁氏帶了小滿下了馬車,便有武府下人熱絡地接持了進去,才過了垂花門,便望見一羣婦人在眼前立着,當中一個頭發已有幾縷白絲的老婦人領頭過來,朝梁氏伸出了手,梁氏便伸了手過去。
“我苦命的孩兒喲……”那老婦人摟了梁氏就開哭。
小滿自回京便不停見人對她母女施以憐憫,有真有假,此時倒有些不在意了,便細細打量這眼前的一切。
那婦人梳着倭墮髻,插着赤金鑲青玉六對壽字紋釵子,戴着赤金鑲墨玉的耳珠子,身着藏青福字紋夾襖子,繫着暗紅色撒金菊花紋長裙,便是華貴體面。
身後跟着一個婦人與梁氏年紀相仿,也跟着在垂淚,想來是便是武太太,身上衣着成色倒是不差,只是髮髻後的簪子是鎏金的,耳墜子上的玉石成色也不純淨。
身後跟着一羣服侍的僕人,也都勉強算着上整齊體面。
打了眼面前這院子,想來是祖上基業,大氣寬敞是不差的,想來當初是花木繁盛的,如今怕是年久失修,反而顯得空曠寂寞,少了些富貴氣息。看來這府上日子只是勉強過得去。
那武老太太拉着梁氏情真意切哭了好久,還是梁氏先止了哭,拭淚說道:“姨母莫要傷心,這些都是命。”
武太太深恐老太太接着哭下去,哭壞了身子便又得一堆補藥往裡投進去,便忙跟着勸道:“是的,趕緊請客人進屋去吧。”
老太太剛坐下,便朝小滿瞧了瞧,道:“這是你那女兒吧?”
梁氏忙拉過小滿道:“是。”小滿便跪下行禮:“姨姥姥好。”
武老太太接了身邊婆子的荷包遞給小滿,稱讚道:“長得好喜慶這娃兒,真合我眼緣,以後常過來給你兩個姐姐玩啊。”說完一回頭,朝身後兩個立着的女孩兒道:“你們也出個聲,成天縮手縮腳的,哪有一定正經小姐的派頭。”
兩個女孩兒上前便與梁氏行禮,又都朝小滿喊了聲表妹。梁氏忙給了見面禮,也將她們誇了一番。
武老太太人便朝身邊一人吩咐道:“芸娘難得過來一趟,去請兩位少爺來見見。”那人應聲去了。
小滿見了一旁一向少言的武太太面色像是有話要說,卻在擡頭看見老太太的時候又收了回出,便心裡存下了一絲疑惑。
一會便見先前那婆子回來了,躬身立在武老太太身後道:“大少爺病着呢,就不來了,二少爺在換衣服呢,馬上就到。”
不待小滿將手旁的茶盅蓋打開,便聽見一陣小跑步聲音,只擡頭間便見一十六七歲的男孩兒進了屋子朝老太太行禮。
那男孩穿着淨白的立領中衣,外罩絳紅色長袍,面色白淨,眉清目秀,頭上一頂金鑲玉發冠將漆黑頭髮一絲不亂的束着,端端是個俊俏的書生。
那書生恭恭敬敬朝他祖母與母親行禮,武老夫人眼裡止不住的寵愛,道:“少謙啊,也見過你表姨母與你表妹。
武少謙便轉頭朝梁氏行禮,道:“表姨母好多年不見,這次回京可是不走了?這位便是我那文珍表妹吧?”
小滿與他行禮,叫了聲表哥,便不再多話。
武老太太笑哈哈地吩咐道:“謙哥兒帶你表妹去院子裡走走,院裡的菊花正開得歡着呢。”想想覺得不妥,便又回頭朝身後的兩孫女道:“你們也跟着去吧,莫要幹杵在這,像兩根木頭似的。”
兩個少女嘟着嘴出了廳,小滿擡頭瞧瞧,武少謙面上並無不妥,便也跟着出來了。
瞧了院子里名貴的菊花,倒有幾分想不通,這院子裡到外透着這家並不富裕的信息,單單弄了這些花來擺着,倒格外礙眼。該不會是爲了她與梁氏這兩個客人特意備下的吧?那老太太對着她自己那個俊俏出息的孫兒倒是寵愛有加,笑臉相迎,卻對兩個孫女沒有好臉色,甚至不惜挖苦辱罵,對武太太也不見得多看重,想來並不是真正心懷慈悲的人,只是如今她與母親還有哪裡值得人家挖空心思討好的地方呢。
那先出門的兩個表姐們走在前頭,武少謙出門晚,像落在了後頭。
順風便傳來兩個女孩兒談話聲:“什麼倒黴的人,也當貴客般擡待,咱們是她正經孫女,也不給咱們什麼好臉色,倒對不知道哪來的野丫頭笑得合不攏嘴,死老太婆。”
另一個忙訓斥道:“小心叫人聽見了!左不過是那老太婆瞧着樑家有人當了大官,想要趕着去巴結。若非如此,單是那丫頭那出身,那老太婆能看得上,她寶貝着二哥呢,先前挑孫媳婦都挑到眼花了,怎麼可能隨便就要娶個沒倚仗的孤女。”
原先那個便哼道:“若是有福氣的,便不要想着靠別人,死老太婆,將來我要是出息了,絕不給她好臉色看。”
另一個忙拉了她快速朝前走去。
小滿正在想要不要跟上前去,耳邊便聽得一個脆亮聲音:“表妹,好多年不見啊。”一回頭,正是剛纔那個武少謙跟了上來,如今正在她面前立得極近的與她說話。
其實小滿腦中對面前這人一絲印象也沒有,不像他表現得這個親熱熟絡,便只能乾笑道:“是的,我纔回宜州去了三年。”
“宜州那邊過得好嗎?”武少謙接着看似與她閒聊。兩人轉過小徑上一個小彎,路旁的樹枝帶落小滿頭上一個珠釵,武少謙不動聲色拾起收在了袖中。
因着小滿剛纔聽了兩個表姐的那番話,便對面前這個秀色少年時刻保持着距離,見他言語不過出離,才願與他多說幾句。
兩人在院裡轉了一圈,小滿便說道:“回去吧,聽說表哥在苦讀備考,不敢耽誤了表哥的寶貴時間。”說完便要回屋去。
那武少謙見了忙拉住她衣袖,紅着臉道:“我,我一見表妹就喜歡錶妹你了,表妹你的心思呢?”說完將一雙俊俏美目直直望着小滿。
若是小滿是個不諳事世的小女孩,怕是被他這深情表白弄得差澀不知所措,無奈小滿稚嫩身子裡裝着一個蒼桑的婦人心,又剛知曉了對方的目的,便不止面色鎮定,還略帶了一絲絲厭惡,抽回雙手,冷冷道:“表哥自重。”
武少謙向來不曾在女孩子面前碰過釘子,忙拉了她道:“表哥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小滿心裡厭極了這樣面上俊俏,心思齷齪的人,便惡狠狠甩開他,道:“武公子怕是此中高手了,只是小滿對公子一絲心思也沒有。表哥自重。”
武少謙見了她翻臉,便只得收回了手,小滿便快步進了屋。
進了屋,梁氏還與老太太在說話,便勉強堆了笑在臉上道:“老太太怕是累了,該歇着了。不要爲咱們這些小輩的事過於操心,母親也別盡拿些煩心事來說與老太太聽。”
梁氏摸了她的頭朝老太太笑道:“這孩子,天天就教訓我。”
小滿扎進梁氏懷裡撒嬌,趁機朝她使了個眼色,梁氏便擡頭朝武老太太道:“姨母,家父這幾日得了差事,忙着出遠門,家裡有些事要忙,不如咱娘倆今日個便先回去了,改日有空再來府上叨擾。”
武老太太正急着想問她孫兒事情辦得如何,便也不多說,虛留了幾聲便送了兩人出來。
一進了馬車,小滿便氣呼呼地將事情全說與她母親聽,梁氏倒是笑道:“那老二我瞅着也還不錯,長相也好,讀書功名也眼瞅着就到了,家裡也是知根知底的,倒是一門好親。”
小滿一跺腳道:“娘,您糊塗!她們如今看重的是外祖得勢,要是哪天外祖失了皇帝寵愛丟了官,我的日子怎麼過?”
梁氏一想也覺得十分有道理,便閉了口不說話,一會見小滿還是不開心,便笑道:“好了,既然你不願意這事便罷了,若是她們來提親,我只管替你推了就是了。”
這邊武老太太送了兩人走遠,便招來了武少謙。
武少謙一心以爲小滿並不是沒看上自己,只是面皮薄又自持矜貴,纔對自己發怒,見老太太發問,依舊一臉得意道:“放心吧,您孫兒多討人喜歡您又不是不知道,不信,您看!”說完拿出一串珠釵在老太太面前搖晃了一下。
武老太太便扯開了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