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氣轉過幾個彎便又涼起來,院裡花藤樹草等漸漸枯黃起來,沒了夏日的熱鬧,梁氏的病也跟着起起落落,好時能在院裡逛逛,不好時也會躺在牀上咳上一天一夜。
這天林家卻來了稀客。
林檢雖沒考上個什麼功名,但向來自詡耕讀傳家,偶爾見到讀書人,也湊上上前去附幾句風雅,外人想着他兄長的名聲,也願意與他應酬一二,就是現要林檢要做生意,也是自覺與人不同的,他要做個儒商,所以,今日上門這人讓他覺得倍有臉面,證實了他是個往來有鴻儒的人。
“元秀小弟光臨客舍,真是蓬篳生輝啊。”林檢忙將來人迎了進門。
“林大哥客氣,小弟叨擾清靜了。”周元秀與他其實不熟,倒被他的熱絡嚇得心裡一怔,便只正正經經依禮見過。
“不知元秀兄弟今日爲何事而來。”林檢客氣又有些做出些風度樣接待來客。那周元秀年紀輕輕便中了舉,家世雖不十分顯赫,但與林家現在也是不相上下的,可貴的是祖傳的讀書人家,偏偏人又生得清秀出衆,在年輕一輩學子中頗有名氣,因出生在正月裡,父輩們便給取名元秀字冬偲。
“小弟過幾日便打算進京,爲的是參加明考的春闈考試,林老爺是進京見過世面的人,特來向老爺打聽打聽京裡風俗人情,氣候變化,也免得去了鬧了什麼笑話,或是短了什麼東西。”周元秀見林檢熱絡,便也開門見山。
“哎,依我說,那京城真是個好地方,那熱鬧的街道巷子多得咱們一輩子都逛不夠,那邊的店鋪裡的一天的流水帳,唉,說了小弟你都不信……”林檢心道原來他登門是要問這個,這也不值什麼,他也確實是多次進京的,有過見識的,只是一個舉人還要來請教自己問題,這也是件體面的事,便將口中的茶水急忙嚥下,神色飛揚講起來。
周元秀哪裡是要聽這些,便只是雙眼盯着茶水,不時打個呵呵點點頭,終於忍不住了便起身道:“小弟還有些物什要去準備,今日多謝林老爺一番賜教,只是還有一事,能否容在下拜見一下令嫂。”
“嫂嫂寡居,又有病在身……怕是不太方便,不知周兄弟有什麼事?”林檢正說到興頭上,被打斷得有些憋屈。
“一則前日進咱院裡的幾個丫頭惦記着前主子的身體,託某代爲問候一聲,二則想着大夫人是在京待久的了,不知道在京是否有熟識的文人,也可引薦一番,好有個照應。”
那周元秀倒是不避諱自己的目的,只是林檢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面色有些訕色,偏又故作鎮靜大方:“這也是應當,我派人去後院問問可是方便。”
昨夜天氣涼,梁氏病勢便又重上幾分,午後便只歪在一方榻上歇着,小滿在一旁繡着活,一面時不時擡頭與她說兩句話。
這會,小滿正將繡了一半的東西舉給梁氏看,笑嘻嘻問:“娘你看,繡得像麼?”
“像什麼,葵花子?”梁氏笑着問。
“娘,你真是的,眼睛不好使,人繡的是小鴨子。”小滿故意氣鼓鼓地撒嬌,彷彿她十歲時一般,一面細細體味這難得的好時光,卻見梁氏擡頭望着入門處。
擡頭見是二嬸陳氏跟前的曾婆子,不免眉頭皺上一皺,放下手下物什,起身笑問:“媽媽這時候來,可是有什麼大事?”
“沒有,就是前廳來了客人,老爺說叫夫人去一趟。”曾婆子裂了嘴朝兩人笑笑說道。
“是什麼人,可說有什麼事?”小滿問。
“呦,這個老婆子我可說不清楚呢,我正在後頭帶着瑁哥兒吃米糊吃,被老爺這麼一叫着支了過來,沒敢進廳裡去問啊。”曾婆子兩手的拍說道。
“算了,我去看看,別不是你京裡外祖託人捎信來了吧。”梁氏近來病得昏沉,難免有些想念親人。
“娘,你歇着,我去就好,有什麼重要的事我再回來跟你說,娘想多了,若是外祖的人呢,爲何不直接進後院呢。”小滿怕二叔又想了什麼事來算計她這可憐的娘,忙擋在前頭,過來扶着她梁氏不讓她起身。
梁氏便點點頭,好聲的交待兩遍:“我這身子一動就喘,跟你二叔與客人好好說說,你也嘴上斯文些啊。”
“知道了。”她自然也是想做個斯文人,只要她那二叔不惹她就好了。
原想着來客是個油滑難纏的人,卻不想廳裡坐着個年輕男子,一身暗藍色薄綢長衫襯得面色比常人清雅許多,舉止斯文,目光明亮,一看就是個的清楚明白的好娃,小滿不禁輕籲一口氣。
周元秀一聽有人進來,忙起身準備行禮,卻不想近來的是個不及笄小女娃,一身素白布衫,頭上頂着兩個小圓髻,眉目倒是清秀可愛,卻不知道爲何一臉愁眉,怒氣衝衝般。
小滿滿惱思索,前世今生,不識此人,便問林檢道:“聽曾媽說有人來要拜訪我母親,只是二叔知道的,我母親那身子,實在是病得起不來,也不便出來相見了,不知是有什麼事?”
周元秀這便開口道:“是這樣的,小生周元秀,家住五柳街頭,因不日要進京趕考,打聽得夫人從京城回來,便想着求夫人做個引薦。”
原來這便是那周舉人,就是前兩日將秀菊青茶買了去的那家主人。趕考的學子都削了腦袋要結識京裡貴人,表面上是說請人家指點自己文章,實際上都想着朝中有人好辦事,只是求人求到小滿面前來,倒確實是不靠譜,林松在時還好些,如今林松故去,梁氏一婦人,平日裡與做官司的男人們也沒什麼來往交情啊,難道去求哪些貴婦們?得了吧,她們自然有的是人要應酬,哪還有空理這對落魄的母女倆呢。
小滿輕輕笑道:“倒叫周舉人失望了,母親常年只管宅內事,如何認得官場上的人。”
周元秀見一小小丫頭面上苦笑,不似一般孩童般好逗弄,不免有些訝異,也不好直接便問,只得道:“也是,是周某疏忽,不過今日能得林老爺一番指點教導,也是不枉此行。”
林檢在一旁道哪裡哪裡。
小滿見這人識趣,行動言語間不卑不亢,又加想起他日後的爲官的清正成就,便有些後悔剛纔面上的譏笑冷淡,便接道:“不過這事我回去了會跟母親說的,或許母親有人可給舉人引薦也是說不定的。”
周元秀揖手道:“有勞小姐了。”
小滿側身避過他行的禮,也不多說話,藉口母親身體不好,轉身便要回去。
卻聽那周元秀在她身後喚住:“小生還有一事,請小姐轉達夫人。”
“秀菊與青茶兩位姐姐十分惦記夫人,周某臨出門前,兩位姐姐千叮萬囑,一定要問候夫人的身體可好。”
“比前些日子好些了,煩舉人回去教兩位姐姐不必掛心。”小滿見人清聲清氣,說得誠懇,也收些了這些日子的暴躁之氣。
“呃,周某倒是識得個老人家,頗通岐黃之術,尤善治哮症喘疾,只是性子有些怪異,有段日子沒見他出來了。如若夫人的身子一直不見好,可請那老先生過來替夫人看一看。”
“那自然是好,如此便多謝周先生了。”梁氏的病顯然只是拖着,一時好一時壞的,入了冬怕是更不好了,要是真有神醫高人,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那晚生這便着人去請那先生。”說罷,拱手與林檢告辭而去。
小滿倒是沒將這事作什麼指望,回頭將話轉了梁氏知道。梁氏低頭琢磨許久,嘆道:“按說,別人求到咱們這來,能幫自然是要幫的,只是我也確實不與京中何人相熟,官場上的往來,一概都是你父親做主的,便是有內眷們聚會什麼的,我也只是隨大流去了,沒有特別知心的可託付的人啊。”
“那周舉人看着是個明白人,想來也是知道的,他不過是病急亂投醫罷了,母親不必過意不去。”小滿實在是替她這個母親範愁,幫不了別人就算了唄,她母親偏偏一臉愧疚樣,哎。
沒想每二天午後,梁氏倒時遞了她一封信,笑道:“我一時糊塗了,我雖然沒有門路,你外祖指不定有呢,我這寫了封家書,一會託人送過周家去,讓你外祖給那周舉人指點一下。”
“這,這行嗎……”小滿不禁搖頭苦笑,我的母親喲,你不會忐忑一晚上吧。
“你外祖雖不是達官貴人,可也是有名的學士,如果那舉人真的想要人指點文章,你外祖還是夠格的,也正好給咱們帶這家書帶與你外祖。”
小滿便拿了那信極不情願地出院子,哪知纔出了院門口,便又見曾婆子又猴急急的往後院來,見了小滿,也不顧什麼問候禮節,囔囔道:“大小姐快回去與夫人一直整理下,昨天那個年輕舉人又來了,說帶了個什麼神醫來,那什麼神醫好大的氣派……,要來與大夫人看病呢。”
小滿笑道:“我還以爲他隨口說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