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小滿一大早送了張清則出門, 回來便隨身帶了素芯與淡雲,去府里老太君面前立規矩。
“今日個,宜州的親戚們便要到了, 你領了人到門口去迎着, 我老了, 也就能與那邊老太太說些話兒, 剩下的事, 便都交給你了。”老太君懶懶說着。
小滿溫順應着。
身邊的錢媽側着身子提醒道:“少夫人年紀小,怕是有不妥處,奴婢覺着, 還是跟着老太君學一段時間纔好。”
老太君擡了一下眼,又搭下眼皮, 道:“自家親戚, 便是出了岔子, 也沒什麼,這時候不學着接待些, 以後真遇着貴人,出了錯纔要緊呢。”
小滿便只得說:“孫媳會好生接待着的。”
“那邊也只一個老太太,跟我一樣只個苦命人,一個人帶着個孫兒,你只管叫她老太太便成, 另帶了一個孫媳婦, 約莫跟你一樣年紀, 你便叫她嫂子也可。”老太太說道。
“孫媳明白了。”
“一會叫錢媽把府裡下人們都叫過來, 你也認清些個, 新婚過了,便要開始仔細持家過日子了, 除了我身邊這兩個大丫頭,別的人,都要叫她們聽你的。”
“好的。”
老太君由丫頭扶着回房去,小滿便吩咐錢媽便去請所有下人都去院子裡候着。只不到一柱□□夫,錢媽便回來了人都齊了。小滿過去看時,便見府裡二十多個僕婦,正聚成三兩堆在敘着話,見了她來,才各自垂手立好。
錢媽便開始挨個介紹:“那邊一排是廚房裡的,爲首的劉媽負責老太太伙食,旁邊的李媽負責少爺夫人與小姐,這位是姚媽,負責府裡針線,陶媽負責採買……老林負責照看御賜那座莊子,今日正好回府裡來,這位是佟先生,是府裡的帳房,另外,不打緊的來往貼子,也是先生打理。要緊的應酬往來,原是老太君身邊的素芯在幫老太君打點,現剛換着新芽,下人們的月例銀子的定例,也是老太君身邊的美絹在管着,老太君才說過,以後便要交給少夫人您來操心了。”
“那庫房的鑰匙誰在管?”小滿看着眼前的一羣人,大都是老實本分的樣子,且一時半會也瞧不出所以然來,便問道。
“要緊貴重東西還是在老太君房裡放在,庫房裡只放些笨重雜物,鑰匙便是在老奴身上。”錢媽說道。
小滿手敲着椅子,靜靜望着下面的人,衆人等着時間長了,面上便鬆懈下來,有的面上不屑,有的帶着幾分看好戲的成分,有的則想着老太君不管事了,新夫人又小,可以放鬆些個了。
小滿端起身子,冷清清的聲音說着:“今後大家還與以前一樣,認真幹活,好了,都散了吧。”
衆人散去,小滿道:“錢媽將帳房冊子帶上,我們去庫房瞧瞧。”
“那裡面味重,夫人莫要去了。”錢媽忙說。
“還是看看好。”
進去看了一圈,小滿問:“怎麼這幾樣不曾見着?”
錢媽上前看了一眼,忙答道:“是被老太君挪到小庫房去了。”
小滿哦了一聲。
錢媽道:“少夫人回去歇着吧,下午還有接待客人,怕是累着了不好,改日再看也成的。”
小滿便跟着她出來。錢媽另找了話來說:“老太君身邊是兩個大丫頭,月例按一兩八錢銀子,四個小丫頭的月例是一兩銀子,青沅小姐身邊是兩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將軍身邊沒有貼身的人,有事都是門上小廝聽着侍候着,老太君說了,以後。您跟老太太一樣,也是兩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老太君叫問您,雅梅碧荷淡雲素芯,您要擡哪兩個做大丫頭,也讓美絹好發放銀子。另外,院裡粗使的小丫頭們可挑一兩個來提着二等丫頭,若是沒看着好的,出去買也成的。”
“大丫頭便是素芯與雅梅兩人便好。”
回頭看身後兩人,面上竟都沒什麼變化,淡淡的,素芯倒也罷了,淡雲那性子,不知道是真不在乎,還是心思沉重。
素芯是老太君身邊的人,原本便是大丫頭,自然不能在她房裡壓着了。剩下三人倒不知道用誰好了,淡雲看着老成穩重,卻纔在身邊不久,性子冷淡,一時看不出心機深淺來,再看一段時間再說,碧荷性子機靈些,卻心機重,四人中最須防着她使壞,雅梅呆蠢軟弱,卻好使喚,前世雖是沒有最終守在自己身邊,卻是她被關着時,唯一一個給她送吃食的人。
吃過午飯,不曾歇着,便聽得前面的人來傳話,說是客人到了。
小滿整理儀容,忙趕去迎接,素芯與雅梅趕忙也跟上了。
纔出了門口,便見着長長一隊車馬,倒着實嚇了她一跳,不是說纔來兩位客人,怎麼竟不是?
等車上的人一個個跳下來,小滿便着實呆住了。
中間車上跳下一個中年男子,竟是她二叔林檢,一跳下車便四面張望着。緊接着陳氏與文珞,陳氏與林檢一樣新奇,文珞一臉臘黃,想是路上累着了。等車都停穩了,才見文瓔從爲首的馬車上下來,回頭攙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下來,呵,這纔是最大的意外,竟然是她那前世的好婆婆,張明俊的祖母,那個曾經對自己萬分嚴厲苛扣的老太太。造化弄人,沒想着她今生今生還能遇見這婦人。
這便是她今天要接待的正經客人,宜州的將軍府的遠親張家老太太。
小滿上前先與老太太行禮:“老夫人一路辛苦了。”
那老太太想來是凌厲慣了的,累了心情不好,便扯了笑意上臉,道:“可是府裡的新少夫人?”
小滿看着她那笑着的臉,頗不習慣,還見她對自己笑過,點點頭,又轉頭叫了二叔二嬸,回頭便請客人們進屋。
林檢一路走一路瞧,仍是忙不過來,暗道這府裡可真是富貴,不愧是與皇家沾親帶故的人,陳氏卻嫌小滿待自己太過輕慢,好歹自己是長輩,是她親二嬸,文瓔也一肚子氣,本來是瞧不上這個堂姐的,如今她卻嫁得比自己好太多,她嫁的是得寵的將軍,自己卻嫁了個不成器的人,因了那人出事,害得自己如今還要來求着她以前看不順眼的堂姐,着實氣人,倒是文珞下了車,輕鬆了不少,見了小滿高興,衝着她由心笑了一下。
衆人進了屋,老太君已在府裡主位上坐着了,見了張老太太,起身上前拉了手道:“老姐妹好久不見,一向身子可還硬朗?”
“託老姐姐的福,身子還好。前些日子得了消息,那孫侄兒要結婚,因家裡出了些事兒,拖了一段時間,事一忙完,我便緊趕慢趕着來了,沒想到還是錯過了,老姐姐您不會怪我吧?”張老太太說道。
兩人老婦人對面立着,互相打量。老太君出身高貴,早年雖受了不少苦,卻是一直抱着一股子清高態度,又因晚年確實富貴,只後來因孫女離世受了些折磨,因而總的看起來,還是個富貴和氣的老太太。張老太太一世要強,苦心經營,卻臨老了爲孫兒操碎了心,且通身透着的是商人的凌厲與狠辣,縱然是隻看一個側影,也知道是個倔強硬氣鑽的老太太。
兩人在心裡將對方評判一番,老太君便笑着拉了她道:“哪裡的話,咱們都是自家親戚,是我那孫兒性子急,又因聖上催着,這婚事說辦便辦了,妹子你別背後說我們閒話纔好呢。”
“哪敢啊。”張老太太低着頭答道。
老太君便回頭望着剩下的客人:“不知道這幾位是?”
林檢與陳氏,文瓔文珞便都忙上前與她行禮。
張老太太道:“這兩位便是我那不肖孫兒的岳父岳母,這是我那孫媳婦,這是我那孫媳婦的堂妹,可巧了,竟然是貴府上少夫人的本家親戚,親二叔二嬸,堂姐妹。原也是要來上京賀親,便湊着一塊來了。”
老太君聽了,望向小滿,小滿點點頭:“倒不曾接到二叔要來的書信,想來是送到了我孃親那邊。”
老太君本欲坐下,聽了她的話,忙起身又上前道:“原來都是自家親戚,還請坐。文珍,還不叫人上茶。”
小滿應聲欸,回頭叫碧荷吩咐下去。
“路上可還順利?”老太君坐下問。
“順利,我這老身子骨倒還好,倒是這幾個小輩吃不消。”張老太太道。
林檢忙道:“我也多次進京,習慣了,這點路程,算不得什麼。”
老太君笑了笑,看了文珞一眼:“這丫頭倒是臉色不好,要不先去歇下。”
“多謝老太君照看,麻煩老太君了。”文珞累極了,聽了她的話便起了身。
小滿忙要過去領了她下去休息,卻被陳氏喝住:“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懂規矩,老太君什麼人,你不老實坐着。”
小滿擡眼望陳氏,臉上好沒光彩,她這二嬸又發那門子瘋?一時纔回過神來,好久不見她這二嬸子,她倒是忘了,她是什麼德行了。她一向是在宅裡叫囂慣了的,這樣劈臉就教訓人,便是要急着在人家顯露她的地位麼?卻不知她露出來的,只是自己的粗野。
老太君倒是開口道:“欸,你別這樣,小女孩子家的,不比咱們大人皮實,經得起折騰,到了我這府上,便當是自己家裡,不必拘着。帶她去歇着吧。”
小滿領着文珞往外走,邊走邊問:“你怎麼也跟着來了?”
“我娘硬要塞我來的,說是讓我來見見世面。”文珞委屈答道,她那孃親是看着小滿嫁得好了,眼紅的,硬趕着自己來的,只是來了又有什麼用,即便自己進了京城,便能找着如她意的婆家嗎,真是笑話。
小滿摸摸她的頭,笑了笑,叫素芯領了她去安頓下,自己回正廳裡招呼客人。
老太君還在與要聊着,小滿卻發現,客人來了許久了,茶還沒上,忙又叫雅梅去催。
雅梅又向廚房跑了一趟,大喊道:“客人等着喝茶呢,怎麼還沒送去?”
劉媽道:“別衝我喊,我是管老太君的伙食的,要茶找李媽去。”
李媽跳起來喊道:“憑什麼使喚我,今日來了一堆客人,忙得腳不着地的,你還只管老太君一人份?去去去,別來找我,自己找竈上的要去。”
雅梅找了竈上,竈上的老婆子道:“哎喲小姐唉,我這粗糙樣子,不會燒茶的,上次燒了,被老太君罵了來着,你再找人吧。”
雅梅轉了一圈,被人像個抺布一樣,推來丟去,沒個法子,轉身出來,想告訴小滿,正巧遇着了回來的素芯,見了救命的神仙般,上前求助,好歹叫人將茶送了去。
前面正廳裡張老太太正在與老太君說着自己的煩心事:“唉,還是老太君您有福氣啊,我一個婦人,外面要顧着祖上那點營生,裡面要照看這唯一的孫兒,實在是苦啊。”
“瞧你說的,你又忘了,咱倆是一樣的苦命人。”老太君說道。
“老太君你不知道哇,你比我命好啊,你那孫兒有出息,我的孫兒呢,哎,好不容易看着他娶了親,卻不想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啊。”張老太太本是隻想做痛苦狀,不曾要在人家落淚的,卻偏偏止不住眼淚落了下來,倒唬得對面老太君一跳。
“這是做什麼,孫兒不聽話,好好教便是了,何必這樣?”
“那個不成器的東西,真是作孽啊,竟然爲着一個女子長得好看,使人將她關在了屋子裡,卻不想那姑娘性子烈,在屋裡尋了短見。唉,若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兒便好了,卻偏偏是宜州知府的姑侄女兒。我那孽障,如今被關在大牢裡,怕是要被嚴辦了。今日來,還請老太君施個援手,叫將軍救我那苦命孫兒一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