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凌霜帶着兩個人進來,幫小滿洗了臉,將她的頭髮挽了兩個圓髻,各用孝帶包了,結在腦後。
小滿只是呆怔着伸了手等着別人給她穿衣服。
粗糙的生麻斬衰服的毛邊刺得她的手腕頸邊生疼,那是她記憶裡最清晰的痛。
“小姐,可以了。”凌霜輕輕的喚着她。
林小滿回過神來,嘆回氣,反而不出門房門,回身坐在椅上,擡了茶壺將昨夜的涼茶倒上一杯,正要喝上一口,凌霜急忙過來,按下她的手:“小姐,不可。秀菊,去燒熱的茶來。”
林小滿苦笑着嘆口氣,她是過久了無人關懷的日子,一個丫頭的關心話讓她滿心的感動。
“我問你,你說昨晚二奶奶三奶奶去我孃親房裡鬧了好久才走,爲的何事?”
凌霜聽了,朝窗外哼了聲,氣呼呼說道:“先前太太不就說要挑個男孩過繼過大爺名下嗎,誰知二房三房她們不僅不答應,還拿話刺了太太,好不知好歹,大爺在世時,這麼的照顧着這一大家子,如今大爺去了,都不替太太與小姐你想想,現在竟想着讓二爺當家,要太太將家裡的家產都交出來。”
一面飲茶一面冷笑。二房從來都是想着自己來當家,掌管林家所有家產,三房也是想能多分就多分一份,巴不得小滿與母親孤單沒個依靠纔好呢,怎會將自己兒子送給別人。
更何況,便是真有一房同意過繼,只怕另一房絕不會同意的,這樣,便默契的都不爭這名額了吧。
“走,給母親請安去。”林小滿下意識點着頭,猛地起身要走,卻覺得一陣眩暈就欲往地上撲去。
凌霜機靈地一把扶着,急着問:“小姐還是頭痛得很?”
小滿點點頭,擡頭說道:“怎麼好好的會頭痛,之前我似乎沒有這樣的毛病啊?”
“看來大夫說的不錯,小滿從摔着了後,昏睡了一日,醒後幾天也是時常頭痛,昨天也是說頭痛的着實難受,才早早睡了,大夫來瞧說了,恐怕還會落下病根,說叫家裡人以後多讓着小姐些,不可常惹小姐生氣。”
小滿緊皺着眉:“摔着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她前世記憶裡沒這一段。
凌霜瞪大了烏溜溜的眼嘆道:“張大夫真是神醫!大夫還說了,小姐摔着也頭,暫時會記不得這幾天的事,不過不用着急,不影響小姐讀書寫字什麼的,日後說不定哪天又記起來了。”
原來,宜州風俗,滿“五七”時,須得在夜裡,用桌椅搭成橋,越高越顯得孝心,上輔白色孝幔,由長子奉了靈位從橋上攀過,意寓送親人過了奈河橋,讓先人一路好走。
二房三房不願過繼兒子,林家又不是祖傳世家,也是小滿父親做過京官,這一輩才興起一些,宗族人氏不多,便是有那麼一兩個合適的,也都齊齊搖頭拒絕。好在宜州當地風俗足夠開通,一般寒門小戶也有未出嫁的女兒“過橋”的,外人也不太苛責。
因未生得兒子,也無過繼子嗣,梁氏最後無賴決定由小滿扶靈“過橋”,卻不想,十歲的小滿卻從那最高處摔了下來,昏睡一天一夜,梁氏驚恐萬分,也跟着倒在牀上,其後兩年身子也再也沒好利索過,直至逝去。
林小滿一路朝她母親房裡行着,一邊思索自己怎會摔下,一邊思量着二叔三叔來時,自己該如何幫母親應對,凌霜在旁看着自己的小姐面目凝重得像個大人,時而皺眉惱怒,時而咬脣點頭,不免在一旁疑惑萬分。
小滿見了她孃親那一刻,先是愣一了下,等觸得梁氏的衣角,便撲倒在地,抱了梁氏的腿,放聲大哭。
梁氏先前正蒼黃着一張臉,將紅腫的眼睛呆呆望着地面發呆,聽了小滿嚎啕聲,不免也將淚水成串淌下。
梁氏身旁的孔媽見了哭作一團的母女倆,無賴上前勸道:“一大早,小姐小心傷了身子,快別哭了。用些飯菜,一會說不定他們就過來了。”
梁氏還沒發應,林小滿倒先回過神來,摸了淚強笑道:“娘,先吃東西吧。”
梁氏被推到桌旁,半天不動手,好一會才嘆道:“總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給她們就是了,沒得整天受她們冷言冷語閒氣。”
孔媽忙上前,一邊替她挾了一小塊酥皮小薯糕,幾絲涼拌春筍,一面說道:“我就說小姐太意氣,以前有大爺撐着,小姐日子過得省心,只不知,外人的人個個見了銀錢如狼似虎。自己家產都給了二爺,不說將來小小姐出嫁,哪還有像樣嫁妝,只怕沒幾年,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梁氏躊躇不定,納納說道:“應不至於。”
林小滿見孔媽說得直中要害,卻又幾番欲言又止,最後將嘴閉上不動,便開口道:“媽媽有話不妨直說。”
梁氏望向孔媽。
“先前小姐只知一味傷心,我與您說話你也聽不進去。今日,我老婆子要再不說,怕小姐一時衝動,被人騙了。先前大爺還在時,反覆交待喪事從簡,咱們也確實是從簡了。就請了幾個和尚來念經超渡,前街孫員外家,將全寺的和尚都接了出來,連閉關的老主持也請了去,孫家那個排場,比咱家,倒顯得他們家是做過京官的了,咱們是小戶寒門了,可是小姐,我叫我家老頭打聽了下,人家辦喪事,也是花的兩千兩銀子,之前二爺給你對帳時,也說花的兩千兩。”
梁氏聽了說道:“二爺帳沒問題,你別老說這些,顯得小家子氣,叫人笑話。”語氣中有些不耐煩。
“還有一樣,大爺的棺木,二爺說是選了最上好的青龍棺木,花了八百兩,我家老頭子也去打聽了,才三百兩,喜材鋪裡小二劉根可以做證,小姐要是不信,我叫他進來做證……”
“好了,別說了,二爺要當家也是合着理的,我也想給小滿多留着點。可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 梁氏又紅了眼眶,沒吃下一粒米,又思念起她那將她保護得細緻周道的丈夫來,要是他還在,她哪裡要操這些心。
林小滿看她母親又開始哭泣,朝孔媽媽搖搖頭。
小滿勸了半天,梁氏總算好轉些,母女二人才吃了幾口,果然聽二門人的門人來報:“二爺說,請大奶奶過去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