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初進府的那陣子,只覺得自己從地獄一下子到了天堂。
曾經她也是富家的女兒,只是後來家道中落,被那狠心的父親給賣到了窯子裡。她自小聲音婉轉動聽,任誰聽了她的歌聲,都要誇她一句“百靈鳥兒”。
她早就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了,那老鴇姓周,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有人無人的時候,都像是看着一堆金子似的,貪婪的看着她。她給她娶了個花名叫“百靈”。從此之後,她便成了那綺紅樓裡最紅的歌姬。
人人都爭相的來看她,有舔着老臉流着涎的老商戶,有一瞧着便是被掏空了身子的紈絝子弟,這些人她一個都看不上。可是又有什麼辦法。等到她年華最好的時候,老鴇決定要拍賣了她的第一夜。
那日她穿着大紅的紗裙,像是擺在貨臺上的魚肉,任由那些噁心至極的人,用臭烘烘的銀子來砸她,砸碎她所有的尊嚴。那場景,如今想來,還讓她有嘔吐之感。
老天爺似乎聽到了她的祈禱之聲,在那一夜,竟然罕見的來了兩位俊俏公子,其中那位穿着白色長衫的,比尋常男子要矮上幾分,異常的清麗,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她是女子;而另一人,美得就不像是那凡間的人,那樣的人,只有在夢裡才能夠見到。
有一件事,是周氏即便站在所有的妾室面前,都能夠擡起頭來說的事情,那便是,在她嫁給他的一天,他們是穿着大紅的衣衫的,當知道他的身份之後,她忍不住驕傲萬分,她是第一個穿着紅衫洞房的妾室。
九阿哥許是看在那女扮男裝的雲曦姑娘的份上,待她十分的好。而她也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一舉獲得了寵愛,甚至還未他誕下了唯一的庶子。只可惜,雖然府裡的人都尊稱她一句格格,但是她到底是知道,她與完顏氏、郎氏那等正經指到府裡的格格,多少是不同的。
無論過了多久,她那不堪的經歷,就像是烙印一般,永遠的釘在了她的身上。她只是一個未上玉碟的格格,即便是生子有功,也永遠得不到側福晉的位置。她的弘暲,也永遠只是一個青樓ji子生的孩子。
同樣是九阿哥的兒子,爲什麼他就與福晉生的兒子差那麼多呢?
每每想到這裡,周氏就覺得自己的心像刀割一樣的疼,她恨,恨自己的父親爲什麼那麼狠心,要將自己賣進那種火坑;她恨,恨鈕鈷祿?雲曦爲什麼許諾她給她換個身份,卻在她異常聽話的時候,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承諾;她恨,恨九阿哥爲什麼在最寵愛她的時候,都沒有給她一個好的出身,這麼想來,那個人從來就沒有多少愛意吧;她恨,恨福晉爲什麼一進府便奪了爺全部的注意力,這一切難道只因爲她有一個高貴的身份?
她的弘暲,是絕對不可以再步上她的舊程。
於是她下了藥,害得這府中除了福晉之外,唯一的滿洲大姓的完顏格格,再也沒有了生育的能力;這樣,她的弘暲便有了最有力的養母,能夠與在她與完顏氏的支持之下,與福晉的兒子抗衡。
完顏氏有了小阿哥,又是滿洲大姓,那九貝勒府剩下的那個側福晉位置,她便十分的有希望了。如此送上門的好事,她怎麼會不同意?
想到這裡,周氏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她擡頭看了看九阿哥,鎮定地說道:“福晉身邊已經有了三個小阿哥要照顧,而且大格格又將要婚配了,妾擔心增加了個弘暲,會累着了福晉;再加上福晉進門的第一日,便說過的,她是絕對不會養別人的孩子的。”
九阿哥聞言思索了片刻,雖然福晉會調養的孩子,他也有將弘暲放過去,與兄弟們多親近之意。只是這周氏有一點說得對,清雅是不願意給別人養孩子的。畢竟,他們有太多的秘密,陡然增加了一個不定因素,多少有些冒險。那府裡還有誰適合養弘暲呢?
“弘暲的事情,便交由福晉管了,她宅心仁厚,必定不會虧待了弘暲,你就放心罷。”
周氏只覺得自己心中一片荒涼,男人什麼的果然靠不住。九爺的心早就偏得無邊際了,這樣,她的弘暲還有出頭之日麼?不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爺,那道士其實還算了一卦,說是這府中又木命的人最適合撫養弘暲。這府中郎側福晉與完顏格格都是木命的。”
郎側福晉已經有三個女兒了,她又身居側福晉之位,福晉是絕對不會讓她擁有男嗣給自己的兒子造成威脅的。這一點周氏敢肯定,更何況,若是九阿哥讓郎側福晉撫養,那也是意外之喜。弘暲的身份只高不低。
九阿哥瞧着面前一步一步將話題引到自己的想要實現的目的上來,寒意陡生,這後宅的女人,果然就沒有單純的,每一步都是設計好了的。怕是弘暲這病,也是她搗鼓出來的吧,難怪清雅讓他安心,她早就看出來了。
九阿哥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笑道:“那你覺得是郎氏好,還是完顏氏好?”
周氏心中一喜,九阿哥竟然問她的意思!
“弘暲阿哥平日裡與完顏格格多有親近,妾以爲,他們是有緣分的!”周氏說完,擡頭看了九阿哥一眼,只見他那勾人的桃花眼,如今卻冷若千年寒潭,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手心裡卻直冒汗兒,他是故意引她說的麼?
說多了,便可疑了!
只是九阿哥向來對後宅之事都十分的迷糊,好糊弄,今兒個怎麼就看穿了,難道是福晉?
周氏強打着精神,緊咬牙關,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
正在這時,完顏氏提着一罐子熱湯緩緩地走了進來,她眼眶微紅,顯然是哭過了。還剛剛進門,便開口說道:“妹妹,弘暲阿哥可好些了,我煲了些湯,多少喂他喝點吧,可憐他年紀還這麼小,昨兒個還說要我帶他去香山玩呢。”
說着她掏了陶帕子,擦了擦眼,擡起頭來,竟然像是才見到九阿哥似的,驚訝地說道:“爺,您怎麼在這裡,我還以爲您在福晉那兒呢!”
九阿哥陡然覺得,沒有讓敏珠進府那真是太好不過了。就這麼兩個女人已經夠能整妖蛾子裡,要是再來幾個,還不要瘋掉去!
這完顏氏來得可真夠巧的,既證實了適才周氏說的她與弘暲平日裡便有情分,又給福晉上了眼藥兒!庶子病了,都不讓他來,這是在說平日裡福晉對待弘暲多有苛刻麼?
幸虧他是絕對相信清雅的,不然還不誤會了去。
索然無味!九阿哥憤然的起了身,甩了甩袖子,走出門去。留下週氏與完顏氏面面相覷。
見到九阿哥走遠了,周氏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氣力,跌坐在地上。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子,從櫃子裡掏出一個小玉瓶,便想給弘暲解了那麻佛散。
完顏氏一見,忙伸出手攔住了她,“妹妹,九阿哥可說了,把弘暲記在我的名下?”
周氏搖了搖頭,“不過已有八九分的把握了。爺好似生疑了,早知道便讓你不要來了。”
完顏氏冷笑一聲,“妹妹可是昏了頭了,這府裡的女人可不只我完顏一個,既然沒有十分把握,那還是等到關鍵時刻,再讓弘暲醒來吧,反正不過是麻藥罷了,傷不了身子的。弘暲日後便是我的親兒子,難不成我還能害了他不成?”
周氏手一抖,看了看牀上的弘暲一眼,心裡一陣酸楚,以後,他便是別人的孩子了。想到這裡,她有氣無力的對完顏氏說道:“姐姐,今兒個天色不早了,你便先回去吧。”
完顏氏點了點頭:“妹妹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一天都沒有吃什麼東西了,那湯我是用老火慢燉的,你好歹用一些,我便先回去了。你放心,我們以後便是一條船上的人,弘暲便是我們的希望。”
“嗯。”
完顏氏走出門去,看了看屋子裡那昏黃的燈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中一陣輕鬆。
靜幽的小路上,大丫頭松枝手裡頭的燈籠一晃一晃的,像是好看的螢火蟲,照亮了往生之路。
自打她小產之後,便將身邊的人都換了,松枝這丫頭極爲聰慧,是上天送到她身邊的助力。
陡然之間,完顏氏只覺得眼前的路一黑,之間那松枝吹滅了燈籠,拉着完顏氏的手躲在了一棵大樹背後。
完顏氏一驚,剛想出言呵斥,卻聽見遠遠地走來了兩個姑娘,竟然是福晉身邊的大丫頭,夏滿和夏芒。
那夏芒嘟着嘴,一副囂張跋扈的樣子,沒好氣的對着身旁的夏滿抱怨道:“此次真是便宜了那個完顏格格了,九爺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非要把二阿哥給她養去。也太不爲福晉考慮了,那二阿哥雖然瞧着像是身子不好的,但是到底是個阿哥,又不是個丫頭片子。說起來,這府裡做主的還是爺,我們福晉瞧着風光,其實也是夠委屈的。”
夏滿一聽,住了腳,呵斥道:“主子的事情,是你能夠議論的嗎?這事情既然還沒有公佈,那便是沒有發生的事情。下次若在聽你編排主子,我便稟了谷嬤嬤,狠狠地罰你月錢!”
“好姐姐,別生氣,這麼晚了,若不是我們要去給蛐蛐小阿哥尋那個小皮球,哪裡會有人經過這裡,肯定不會有人聽到的,好姐姐,我就是口沒遮攔的,你便原諒我一回吧,谷嬤嬤是個嚴厲的……”
漸漸地,二人越走越遠,完顏氏靜靜的站在大樹下,忍不住暢快淋漓的大笑起來。
夜,黑漆漆的,像是兇猛的野獸,唱着罪惡的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