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農曆九、十月的時候,是京城裡少有的好時光。北方的春秋二季甚短,往往拿些略顯華貴的緞子還沒有穿上幾日,就必須裹得像一頭狗熊似的了,完全顯示不出貴婦們傲人的身材。
清雅有的時候會突發奇想的想到,會不會因爲這個原因,各府各院裡纔想盡法子來燒地龍。這樣好歹脫掉外頭的狐裘鶴羽,還能有些看頭。
九阿哥府的馬車先前裡還是這京城裡的一道西洋景兒,大家羨慕的不是它的騷包氣兒,而是那平穩無震的車身,以及內裡如同九方齋上房一般賓至如歸的感覺。
這貨比貨就是得扔,在九阿哥府一干老少爺們的吹噓以及帶人試貨的熱鬧折騰之下,這京中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換上了這獨此一家的馬車。還和九阿哥府似的,都風騷的加上了自己府裡頭的徽記。
這下子倒讓清雅覺得舒坦了,總被那些貴婦們盯着,一下子成爲了聚會的焦點,委實讓她這個習慣了隱藏在黑暗中,給對手致命一擊的女好漢,有些適應不了。
蟈蟈一大清早便隨着九阿哥去了鋪子裡頭,是以如今這馬車裡坐着的只有清雅和三個年紀小一些的孩子。
暖心靠在元寶的懷裡,聽着他說故事,渴了,有哥哥給倒水,餓了,有哥哥給餵奶糕,看着清雅都羨慕不已,將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閨女,有這麼好的福氣,可以嫁給他們家元寶,當真是一個溫柔有體貼的好男子。
再看蛐蛐,她又忍不住的搖了搖頭,這孩子就是送來討債的。
只見他瞧着面前錦盒裡的三個七寶玲瓏塔的酒壺,像他阿瑪平日裡愛做的一樣,半撐着腮,一雙大大的桃花眼兒,滴溜溜的轉,一看就是打着什麼鬼主意。
清雅笑着喝了口菊花茶,問道:“你這是要給你四伯送禮去麼?”
蛐蛐轉了轉眼,笑道:“額娘,天下哪裡有白收的禮,給我那守規矩的四伯送禮,虧不了的。你說我四伯會喜歡哪一種酒壺。”
清雅低頭一看,只見那第一個盒子裡,裝着的是一尊畫着七副各地民情的琺琅壺,一看便知道出自名家之手;那第二個盒子裡,裝着的事一尊青玉玲瓏塔,那玉質上層,帶着一股子水墨仙氣;而最右邊的第三個盒子,則是一尊銀質的鑲嵌着貓眼石的壺,煞是好看。
“你倒是會投其所好。我猜你四伯個人最中意那青玉壺,待客愛用那琺琅壺,卻是會給他重視的人,人人備上一尊銀壺。”清雅說這,笑着捂了捂嘴。
蛐蛐聞言大驚,“額娘,你怎麼與我阿瑪說的一樣一樣的話。其實店裡頭還有金壺呢,只是阿瑪說那是賣給暴發戶送禮用的,四伯是萬萬瞧不上眼的。”
清雅點了點頭,“你阿瑪說得沒有錯。你四伯瞧着樸素,卻是最注重品質的人。那青玉壺十分的罕見,想來你們店裡頭也不多,這京裡頭凡是有些眼力勁兒的,都愛收藏這麼一尊;而那琺琅府,琺琅並不算什麼,可偏偏上頭的圖案非常之妙,這一瞧,便知道壺的主人是個好官呢;銀壺極其普通,卻有兩大無可替代的功效,一是試毒,二是作爲喪器。額娘如此說,你可明白?”
蛐蛐朝着清雅鄭重的行了一禮,說道:“孩兒受教了。額娘你這麼會做生意,藏在後院裡真是太可惜了。”
清雅捂了捂嘴,“多寶齋你可知道?那便是你額娘我的產業。”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車門外的車伕說道:“福晉,四爺府到了。”
清雅伸了伸懶腰,一把抱起暖心,從馬車上緩緩的走了下去,全然不顧後頭震驚無比的蛐蛐和元寶。一邊走着,還一邊喊着,“別忘記給額娘提那鮮花餅。”
蛐蛐呆愣的點了點頭,趕忙抱起自己的“大禮”隨着清雅跳下了車,在最後頭的元寶,無奈的笑了笑,直好提起了那鮮花餅。
拜訪完四福晉之後,清雅便在大丫頭的引領之下,來到了佟側福晉元雅的住處。這些年來,她都是深居簡出,雖然說起來姐妹二人都嫁進了皇家,可是在宴會上遇到的時間並不多。清雅倒是偶爾會來見看看她。
才一進屋子,元雅便笑吟吟地站了起身,說道:“你要來,怎麼也不提前通知一下,我也好準備些你愛吃的吃食。小暖心長得倒是越來越像你了。”
清雅將暖心放到一旁的小榻子上,讓她自個兒玩,又從元寶手裡頭接過鮮花餅,笑道:“一家姐妹,自然是想來便來了。如今弘昀的年紀也大了,你也當多出去走動走動方是。我昨兒個心血來潮的制了些鮮花餅,今兒個便拎來給你嚐嚐了。”
元雅拿起一塊餅,輕咬了一口,有些感動的說道:“也虧得還有你,記得我喜歡這吃食。我起碼得讓弘昀娶了門好親,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清雅掐指一算,可不是,弘昀與弘暉年歲相當,今年的大選因着朝中和後宮一連發生的幾件大事,有所拖延,怕是不日便要開選了。若是沒有算錯的話,今年弘昀就要被指婚了。
“你可有中意的?嗨,看我對着孩子們說些什麼呢?元寶快帶着暖心出去尋你三哥去,他又野到哪裡去,你與他說,今兒個若是再弄壞了四伯的什麼東西,就讓他自己從小私庫裡掏銀子賠。”
元寶哪裡不知道他這額娘絕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是與元雅姨有私密話要說呢,只好牽着暖心的小手,告退而去。
元雅看了看遠去的二人,蛐蛐的頑劣那是滿京城裡的人皆知的,“你與妹夫是不是寵孩子太過了,這若是大了便不好管教了。”
清雅雖然對於元雅將弘昀教得像是個無害小白兔似的,非常不以爲然,但是這些話兒也就這麼一說,誰也不會聽進誰的去。
“我也憂心呢,不過我們爺說了,他是個嫡次子,只要長兄有口飯吃,餓不死他,咱們也不圖他有什麼大出息。只不過說到管孩子,我最近可真是頭疼。”
清雅說着,看了看周圍的那些丫鬟婆子,元雅會意,立即讓她們都退了出去。
見她們一走,清雅立即癱軟在那椅子上,愁眉苦臉的說道:“你可還記得郎春華所生的那個野丫頭三格格。”
元雅一驚,手裡頭的鮮花餅落到了盤子之上,她如何不記得,這是她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虧心事兒,雖然那事情是她額娘做的,可是到底是爲了她。
“發生什麼事情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是叫暖言對吧?”
清雅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昨兒個她在府裡頭上吊自殺呢,說是聽到了她不是我們爺親生女兒的流言。”
清雅這話說得淡定無比,可是聽在元雅心裡卻不若是山崩地裂,她如今平靜的生活,終於要被當年釀下的惡果給打破了麼?那暖言是來討債了?
想到這裡她認命的拍了拍清雅的手,說道:“這事兒連累妹妹你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再拖拖,至少讓我的弘昀定了親再說。”
清雅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的看了元雅一眼,難怪弘昀那副樣子了,這個當額孃的當真是這麼多年來一點長進都沒有,這種皇室醜聞,怎麼可能讓她爆出來,最後若是兜不住了,就算她與九阿哥不動手,宮裡頭也得賜下白綾來。
“這事兒交給我處理了,你就等着娶兒媳婦好了。不過你得與我說說,當年你們到底尋的是哪裡的男人?”
元雅吃驚的睜大了眼,有些結結巴巴的說道:“你莫不會是想去殺了他吧……”
清雅無語搖了搖頭,若是那人危及自己府裡頭的幾個孩子,就算殺了又何妨。當然對於元雅這種小白花,是萬萬不能說的。
元雅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說起來也是孽緣。當初我額娘只是想着隨便尋個人,將她給糟蹋了,便握住了她的把柄,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她卻因此一次懷有了身孕,還因爲當時後院爭寵,將這孩子留了下來。當時我額娘不但沒有阻止,反倒極力的促成的暖言的出生,因爲這孩子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證據麼?”
元雅緊了緊手裡的杯子,像是不願意回憶似的,又接着說道:“可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打那以後,過了一段時日,總是有一個紈絝公子在那門口晃盪着,還常常的爬上樹去,想要偷看什麼人。我額娘害怕,便緊閉門戶,使了心腹,想將那公子打殺了。”
“好在她在出手之前打聽了一下,不然又要釀成大禍。這事情對郎氏而言,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那公子,竟然便是那日與郎春華……的醉漢,而他竟然不是普通的街頭混混,而是四品典儀官凌柱唯一的兒子,他的姐姐,便是當時名冠京城的鈕鈷祿雲曦。”
雲曦的弟弟,那不是夏芒口裡說的暖言的姦夫?
這……饒是清雅也被這個駭人的消息給震住了!
鈕鈷祿家,還當真是與他們府裡頭糾纏不休了。
“原來如此,那的確是有些棘手。那男子與你們府裡頭的鈕鈷祿格格兄妹感情如何?”
元雅一驚,想來沒有想到清雅怎麼一下子問到這個事情上去了,不過只要不說那郎春華的事情,她便不害怕了,“聽說兄妹感情甚好,弘曆小阿哥滿月的時候,他作爲舅子也來了。”
清雅勾了勾嘴角,果然如此。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