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燒的通紅的大鐵鍋,十分堅定的搖了搖頭。
那雙明晃晃的清瞳來來回回在姜小豆身上這麼一瞅,就讓向來處事不驚的姜小豆突然心虛起來。
姜小豆暈頭暈腦的從袖中拿出那顆飽滿豐潤,圓潤碩大的粉色鮫人珠。
“你....你真是運氣好,我姜小豆可是立過誓言的,所遇落單難者,殺一人,救一人,既然你這麼趕巧,我當然全力來救你了!”
那碩大的鮫人珠在他手中隱隱發出一絲熒光,那光芒如黑夜中的星辰,先是瑩瑩閃爍,後逐漸變強,那光芒化作一道明亮的光束飛入那人眉間。
那雙清瞳中籠罩的氤氳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漣漪波動的清明,他那充滿探究的目光在姜小豆身上來回逡巡,沙啞着嗓子開口道:
“請問........現在可以放開我的腳了嗎?”
“哦?喔!”
姜小豆將那皮包骨的腳踝十分輕柔的放在地上,生怕自己一激動把那脆弱的腳踝給摔碎了,他看了看眼前這個光溜溜的男子,總覺得哪裡不對,當他無意瞅到仍在一旁的衣衫時,才恍然明白過來哪裡不對。
姜小豆忙將丟棄在腳邊的衣衫一件一件撿了回來,捧到了那男子的面前:
“這...這是你的衣服,原本是想幫你洗澡的,所以就順手脫掉了!”
“多謝!”
“......額....那個...你.....餓不餓?”
向來沒皮沒臉不在乎世人眼光的姜小豆在這清眸的注視前卻有些拘謹,他搓了搓手,定了定慌亂的心,衝他展開了一個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笑容。
這明明是他最擅長的,平時面對那些富貴大老爺不知笑的有多燦爛,而此時在這乾淨的清瞳前卻覺得十分生疏僵硬。
“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呆在那裡呵呵傻笑的姜小豆這才突然反應過來,這明明是自己的地盤,自己又出手救了他。
雖然他一開始的確沒存好心,也曾想拿他來煉丹,但自己到底是把他給救醒了呀!怎麼現在倒是感覺他們只見調了個個,倒像是在他的地盤上受了他的恩惠一樣。
姜小豆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故作鎮定的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道。
“既然你已無大礙,我也就放下心了,你的身體我瞧過了,並無受傷的痕跡,只是長時間未進食再加上靈力乾涸纔會昏厥不醒。不過,經我這麼一調理,你虧損的靈力已恢復了十之八九,若你還感到腹中飢餓,這裡正好有隻野雉可爲你充飢,吃飽之後就走吧!”
“這裡貧疾,養不活人,你可以找個富饒的地方生存!”
說完便揹着手,挺直脊背,一瘸一拐的走出進了牆角的陰影中,舒舒服服的躺在鬆軟的稻草上,枕着胳膊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逃離姜小豆束縛的肥肥爬了過來,將正在燃燒的柴火熄滅,缺口的大鐵鍋中沸騰的開水漸漸歸於平靜。
那人仍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姜小豆半磕着眼,正當他昏昏沉沉逐漸進入夢境時,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無力的聲音。
“.....恩人......如何稱呼..............”
姜小豆翻了個身,帶着三分睏意懶倦的說道“一個混混而已,那配得上恩人二字!”
黑暗中那聲音又緩緩傳來“你救了我.....我無以爲報.......只有......以身相........”
嗯?他這對白怎的這樣熟悉,姜小豆只覺自己好似在哪裡聽過?
哦!對了,戲臺子上不是經常唱這樣的戲碼嘛!一個貌美如花無依無靠的小娘子遇到危險時被英俊瀟灑的公子哥救下後不都會嬌羞羞的說一句:承蒙公子相救,奴家無以爲報,只有以身相許.......................
姜小豆猛地清醒過來,脫口道“我不好男色!”
“只有.....以身相......伴.......護恩人終身平安..........”
姜小豆與他幾乎是同時說出口,兩人互相聽到了對方的話,紛紛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一時間屋內沒有人再說話,空氣中瀰漫着絲絲尷尬。
“咳!我姜小豆一個人慣了,不喜歡有旁人跟着,你若是好了,便可隨時離開,報恩什麼的,無需再說!”
黑暗中,姜小豆暗錘自己那有些發燙的腦袋,心道:叫你胡思亂想,害的自己無形中將老臉都給丟盡了。
那人沒有再開口,姜小豆暗舒一口氣,重新躺在角落裡,將肥肥一條尾巴拉了過來枕在腦後,屋中靜的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姜小豆翻來覆去躺了一會,不但毫無睡意,反而越發的清醒,這種拘謹放不開的感受還真是頭一次。
久久不能入眠的他只能走出了屋子,遠離那個讓他不自在的男子。
女媧廟雖是不大,但後院卻有一株極爲巨大的老樹,也不知道是何人在何時種下的,那樹幹高大粗壯,五六個人合夥來抱都不一定能抱的住,樹冠大有直衝九霄遮雲蓋月的架勢,比廟頂還要高出一大截來,大片的蔭影幾乎籠罩了半個女媧廟。
這株老樹不知是因爲年齡還是別的原因,多年來枝頭上來總掛着泛黃枯槁的薄葉,乍一看枝頭繁茂,實則早已是外強中乾,枯木將就。
姜小豆借住已久,四時風雨從未見過它有過抽葉開花的時候,不管是春夏秋冬,它永遠都是一身的疲態,從未有過精神煥發的時候。
枝頭上掛滿了細長的紅色綢帶,那紅綢隨着微風起伏盪漾,如被驚動的紅波一樣,層層漣漪不斷,在肅冷的秋意中無聲的訴說着多年來的被世人遺忘的孤寂和荒涼。
女媧廟當年還未被世人遺棄時被尊稱爲地皇母上之神,少男少女們將自己的姓名和百年誓言分別寫在自己的紅綢帶上,相戀的人們將兩條綢帶緊緊的綁在一起,兩人共同系在枝頭上,乞求女媧保佑他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然而自天下太平,女媧避世之後,人們對女媧的敬意大不如前,漸漸的將曾經守護自己的地皇母神遺棄腦後。
女媧廟荒誕多年,唯一一個陪伴它不離不棄的便是這株瀕死的老樹了。
姜小豆彎着腰在樹下的草窩中扒拉了一番,終於在茂密的草窩裡扒拉出一小壺酒來,姜小豆爬上了老樹,斜倚在的粗壯的樹枝上。
他仰頭大口喝起酒來,清冷的月色透過枯黃的薄葉零星的灑在他的臉上,月色之下,他那雙冷眸中多了一絲難得的動容和溫柔。
酣睡在破廟中的肥肥驟然醒來,它見屋內已不見姜小豆的身影,拿尾巴揉了揉眼睛,嗅着空中還殘留的氣息窸窸窣窣的遊了出去。
待肥肥走後,躺在地上熟睡的人緩緩睜開眼睛,他悄無聲息的坐起身來,絲毫看不出有任何虛弱不堪的樣子,看着肥肥昂頭離去的背影,眸中精光閃爍不定,似有所思。
肥肥去了院中,支起身子四處一尋,只見一人影歪歪斜斜的掛在枝頭上,肥肥搖了搖尾巴快速的爬上了樹,此時的姜小豆已有幾分醉意,他醉眼朦朧的看向空中冷清的彎月,憨笑一聲,伸手摸向那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邊的月牙。
“四十年了......七哥你好狠的心.....竟然一次都沒有入夢來瞧過我.....你心中可還是在怪我.......我已經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姜小豆東倒西歪的躺在粗壯的樹枝上,微微一側身,一塊半舊的麻布從懷中跌落,那麻布在空中飛翻而下,在冷風中見風就長,眨眼間便成了一個半大的麻袋,一塊黑黝黝的銅鏡自麻袋中無聲的滾落。
那塊黑漆麻烏的銅鏡滾落在地,鑲嵌在銅鏡上的的黑炭石在柔和的月光下竟然隱約閃爍着七色光暈,肥肥和姜小豆誰也沒發現這銅鏡的異樣。
“七哥........是我做錯了事情......我認.........你...你別不要我......................”
一滴溫熱從他眼角流落墜入銅鏡上,那銅鏡不似白日那樣死板,黑色的鏡面上隱約有暗流涌動,一層黑霧籠在鏡面上,那滴淚珠直徑的墜入鏡中不見了蹤影,好似銅鏡內部另有玄機。
肥肥圍着他身邊兩條尾巴擔憂的甩來甩去,姜小豆醉意上頭,將胳膊搭在一旁的枝頭上,手掌緊貼在樹枝上,一股充沛的靈力自他掌心傳送到樹枝上。
月光下,那死氣沉沉的參天老樹上閃爍着熒弱的光芒,一股外來的靈力遊走在樹幹各處,枯黃的薄葉在冷風中“簌簌”作響,隱約間可見一絲青嫩的光線遊走在在薄葉的紋路上。
姜小豆也不是頭一次將靈力輸給老樹了,自多年前他頭次見到這半死不活的老樹,便隔三差五輸給老樹一些靈力,有些還用歸墟水去澆灌,不然這老樹早就成了枯樹,哪裡還能堅持到現在。
肥肥用兩條尾巴緊緊的卷着將姜小豆,生怕他一不小心滾落樹下去。
一絲幽香悄無聲息的瀰漫在空中,護着姜小豆的肥肥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它只覺自己頭重尾輕,渾身軟綿無力,堅持不過片刻,便兩眼一閉,腦袋歪向一邊,靠在樹上昏沉睡去。
沒了肥肥,姜小豆則是“咕嚕”一聲從樹上滾了下來,但他並沒有重重的摔落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接個正着。
在那昏沉的樹蔭下不知何時多了一人影,那人伸開雙臂成功的接住了姜小豆.
姜小豆已然喝醉,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他在那溫暖的懷抱中蹭了蹭,憨笑一聲,在溫暖的懷抱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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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了看懷姜小豆,又轉眸看向一旁的銅鏡,眸中似有所思,那銅鏡早已沒了剛纔那詭異的變化,如姜小豆初見時一樣,只是一個做工粗劣,照不出人影來的銅鏡而已。
一陣寒風吹過,姜小豆打了一個冷戰,那人猛然回過神來,抱着姜小豆向屋內走去。
月光透過流雲落在兩人身上,姜小豆似乎做了噩夢,在他懷中有些不安分的掙扎着,他突然緊緊的抓着那人的衣襟,淚水從臉暇無聲劃落。
那人察覺到懷中姜小豆的變化,不禁垂眸看他,只見睡夢中的姜小豆眉間緊鎖,臉上隱有痛苦之色。
“........別趕我走............”
姜小豆喃喃一句囈語,那人側耳細細傾聽,鬼使神差下,竟柔聲答道“好。”
一聲好瞬間安撫了姜小豆所有的痛苦,他眉間慢慢舒展,睡意逐漸安穩。
..................................................
“額.......................”
姜小豆這一醉便醉了好久,當他徹底酒醒時,已是三天之後,扶着暈脹發酸的腦袋吃力的坐起身來。
他擡眸看向窗外,卻被窗外那明晃晃的大太陽刺的眯起眼睛來。
瞧着日頭,此時應當是正午沒錯。
“醒了?”
“..........你.......你是誰?”
姜小豆麪前坐着一個陌生男子,雖是一身破衣,相貌也普通,但不知爲何,他那普通的相貌和落魄的打扮讓人看着出奇的舒服,就像是野地裡的玉蘭花,雖是落魄,但人依舊純粹。
尤其是那雙含笑清眸,如一汪碧水,清澈見底,讓人不禁懷疑,原來這世間真的有這麼幹淨的清眸。
那人盤腿坐在他面前,淺淺淡笑“恩公不記得我了?”
“恩公.................”
姜小豆恍然大悟,他覷了覷那口依舊擱置在屋內的大鐵鍋,小雞啄米似得點頭。
“記得!記得!只不過,咱們不是說了,只要你傷一好,就自行離開,我瞧你精神不錯,爲何還呆在這裡?
“恩公,其實我.............”
“無需多言!”
不用他解釋姜小豆也知道他的藉口,無非是孤身一人,卻又人生地不熟,想跟他作伴生活而已,這種藉口他這麼多年聽了不下百次,聽得耳朵都長了繭子來。
“可是,恩公................”
“好了!”
不等那人開口,只見姜小豆拍着胸脯,正色道“我姜小豆向來說到做到,從未有過食言改口的時候,我身邊容不得人徘徊,你快快離去,自此之後相逢仍是陌路,恩情永不再提!”
姜小豆將胸脯拍的啪啪作響,說出的話無比嚴肅,其態度無半點回轉之地。
只見那人依舊淡笑,不緊不慢的說道“可,昨天是恩公你自己要我留下的!”
“哈!”
那人幽幽一嘆,緩緩開口道“昨天晚上我原本是要離開的,是恩公你拉着我,要我別走、非但如此還奪走了我半顆內丹,強行與我定下契約,說今生今世除非三界顛倒,六族毀滅,天地重回混沌,不然我不得離開你左右。”
姜小豆“?????”
“我與你簽下契約?!”
姜小豆一掌打向自己的丹田,金光閃爍後有兩個內丹在自己掌中幽幽轉動,一顆大的是自己的,另一顆小的自然是眼前人的。
“這這這!!!!”
看見內丹的這一刻姜小豆徹底蒙了,他是愛酒不錯,但從不敢在外痛飲,一年到頭統共就這麼幾次,以往喝的爛醉也不見出什麼事,現在倒好,一醉竟跟這人有了剪不斷的關係。
那人眨了眨眼睛,依舊淡笑道“本來我還想等恩公醒來就勸恩公放我離去,可恩公剛纔都指天發誓說自己向來說到做到,從未有過食言改口的時候,我也只好依從咱們的契約,一生一世跟着恩人,護恩人此生平安。”
姜小豆“...............................”
那人站起身來,淡笑道“我叫阿桑,恩公先洗漱吧!我去擇些果子來用。”
肥肥從窗子上竄了進來,搖頭晃腦的黏在他身旁,姜小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不知何時他倆竟然混的如此要好,竟然不問他的意見,在他勉強揚長離去!
在一人一蛇離開之後,一聲無可奈何的怒吼在女媧廟中驟然響起。
在外採摘野果的阿桑和肥肥聽見了廟中傳來的怒吼聲,盤在果樹上的肥肥甩了甩尾巴疑惑的轉頭看了看身後的破廟,在它旁邊的阿桑卻沒有任何反應,自顧的摘着面前那紅彤彤的果子。
在溫暖的陽光下,那雙含笑清眸中隱藏着一絲不易發現的狡黠。
日漸西沉時,肥肥懶洋洋的盤在女媧廟中那株老樹上,阿桑打了一桶井水,圍在老樹旁給它澆水,而姜小豆斜倚在粗壯的樹枝上,在半空中有一搭沒一搭的的踢着腳。
“唉..................”
自打姜小豆宿醉醒來得知自己與阿桑簽了契約後不知道嘆了多少次氣,幾次他想解除契約,可還沒等張嘴阿桑就用那雙含淚清眸,楚楚可憐的看着他,姜小豆根本就沒法狠下心來趕他走。
認識阿桑後姜小豆徹底明白不能以貌取人這個硬道理,看着挺老實的人實際上雞賊的不行。
“唉..................”
阿桑是成功的留下來了,但姜小豆的嘆息聲也越發的頻繁了。
“恩公!恩公!”
姜小豆垂眸看他,只見阿桑指着樹下那一小簇蘑菇,笑着對他道“恩公今晚咱們吃烤蘑菇吧!”
姜小豆眉頭一顰,說道“以後別叫我恩公了,聽着怪彆扭的!”
“那........小豆,晚上我們吃蘑菇吧!”
“............隨你...........”
姜小豆側了側身子,拍着一旁的樹枝懶散道“上來!”
阿桑應了一聲,爬上了樹坐在他的身邊,姜小豆斜倚在樹幹上,透過粗壯的樹幹看向空中逐漸西去的太陽,輕聲嘆道“你這樣的通透的人,實在不該留下來,這裡除了幾間破屋,就只剩下我這個混混,沒你的話,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你嘛唉......”
姜小豆深深一嘆,爲阿桑日後的口糧發愁,但阿桑卻笑道“我胃口很小,一天一頓也行,兩天一頓也行,三天一頓也可以,再不濟五天一頓也不是不行,你可以像以前一樣生活,不用擔心我。”
姜小豆“...............”
她終於知道初見阿桑時那一身皮包骨的原因了,依着這貨的心態,沒餓死倒是件幸事。
姜小豆忍不住嘴賤的打趣他“你要是向這樹一樣,不吃五穀雜糧,光曬曬太陽喝喝水就能茁壯成長就更好了!”
誰料阿桑看了看身下的大樹,當起了真來“如此也不是不可以,雖是難受了些,但喝水也確實能充飢”
見他認真姜小豆倒是慌了,他忙道“算了!你還是吃飯吧!我這個混混再是不濟,也還是能養得起你的!”
姜小豆晃了晃二郎腿,又問道“你從何處來?”
“北荒。”
“家住北荒?”
“不,流浪到北荒。”
“你姓什麼?”
“不記得了。”
“哪一族的人?”
“不知道。”
姜小豆微微一愣,道“你是孤兒?”
“也許是,也許不是。”
阿桑道“對於我的身世,過往,我腦中沒有絲毫的記憶,我不是人,好像也不是神,我走遍三界,沒有遇見一個認識我的人,我似乎是天地間多餘的一個存在。”
“我常常會忘記很多東西,嚴重時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甚至有時會忘記昨日剛剛發生過的事情。一天又一天,日日相同,卻又似不同。”
“我很害怕,也厭煩這種渾渾噩噩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一個人,那個人給了我一顆用木頭做的心。”
阿桑捂着胸口淺笑道“有了它,我便開始記事了,不再恍惚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麼,偶爾還會回想起往日經歷過的零星片面。”
姜小豆覷了覷他的微微起伏的胸口,轉眸看向天邊“你在三界中轉悠,去的地方多嗎?”
“還好!”
“有哪些?說來聽聽?”
“若水,西海,北荒,青丘,長海,湯谷,幽都。”
“確實不少!在外面好好的,怎麼會突然來到人間?還是一副快要餓死,靈力枯竭的模樣?”
阿桑淡然道“近日午夜夢迴,我總是會夢見這個院子,這株古樹,這座破廟,這裡的一切在夢中頻頻出現。我想這裡與我而言一定有特殊的意義,興許還能從中找出自己的身世。”
“誰知,來的路上,我誤食了沙裳草,導致靈力流失無法掌控,眼前一黑便沒了意識,後來沙裳草藥力雖是過了,但我長期虛弱沒有力氣去找食物,也沒有辦法運轉靈力,原以爲就要了此一生,沒想到遇見了你....................”
姜小豆在半空中輕輕的踢着腳,問道“你去了這麼多地方,哪個風景最好?最讓你動心?”
“湯谷。”
“湯谷!”
姜小豆猛地坐起身來,有些詫異道“湯谷可是東荒的盡頭,那裡日日白晝,無夜幕之時,四時不來風雨,遍地荒涼無生靈可尋,那裡只有一池不養世間萬物的通天淨水,待在那裡甚是寂寞。你.....怎會喜歡那裡?”
阿桑淡淡一笑,清眸中閃動着一絲絢麗的光暈“我......曾在那裡窺見過世間最美的風景...................”
姜小豆看了看他那微紅的臉暇,下意識的脫口道“你不會在那裡遇見了自己喜歡的姑娘吧?”
這一句話使得那微紅的臉暇瞬間變得通紅,即便阿桑什麼也不說,姜小豆也明白過來阿桑喜歡湯谷的真正原因了。
“咳!這也是人之常情!”
姜小豆從兜裡摸出兩個紅撲撲的果子,將其中一個扔給了阿桑,他吊兒郎當的躺在在樹幹上,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咱倆定了契約,那打今兒起我便是大哥,你是小弟,不管之前你是好人還是惡人,手中有無恩怨仇家,我一概不追究,而且從現在開始你的命我罩了!”
“你忘了的東西也不必強行去想,我給你新的就是,若有人問起你的姓氏的家族,你無需說不記得,你姓姜,是合虛國的子民。是我姜小豆的人!”
“合虛國?在哪裡?”
姜小豆點頭笑道“在東荒之西,雖然是個不出名的山野小國,但好歹日後咱們漂泊乏了有地方可回。合虛國特別的小,還不足人族的一個縣大,而且土地貧瘠,糧食稀少,一年只有十日會下雨,境內也只有一條弱流,苦是苦了一些,但待久了,也別有一番風味。等有機會,我帶你回去!”
“好。”
姜小豆啃着紅撲撲的果子,不過片刻便只剩下光油油的果核,他將果核一扔,拍了拍手道“那今兒就先歇着吧!明兒一早咱去幹活掙錢去!”
阿桑並不理解他說的幹活是什麼活,但明白這表示他接受了自己,點點頭歡歡喜喜去準備晚飯。
第二日,阿桑滿懷期待的跟着姜小豆一同出門,姜小豆帶着阿桑先去了張鐵匠的打鐵鋪,嬉皮笑臉的從打鐵架下撿了一塊廢鐵棒子,兩人走到了一家高宅大院前,姜小豆示意阿桑在一旁等着自己,他從懷中取出那半舊的麻布,畢恭畢敬的捧着手中的廢鐵棒子咧嘴一笑上前走去。
姜小豆捧着自己手中的廢鐵棒子鏗鏘有力的吹噓一番,果然又成功的吃了一次閉門羹,阿桑遠遠的瞧見了,剛想上前安慰他,不想他卻大搖大擺的走回來,坐在一旁的石階上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身旁,示意阿桑也一併坐過來。
阿桑乖乖的坐在他身旁,嘴脣翕動似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來,姜小豆心知肚明,從袖中掏出一把青棗遞給他道“沒事!咱們手裡的寶貝一定會賣個好價錢的!”
阿桑瞅了瞅了一眼姜小豆手中長滿鏽斑的廢鐵棒子,默默啃了一口青棗,沒了下話。姜小豆也掏出一把新摘下來的葵花籽,翹着二郎腿一口一口的嗑起瓜子來。
不過片刻功夫,只聽那高宅大院中傳出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聲,如靜湖中擲下一塊巨石,瞬間激起萬丈波瀾,一波人影在哭喊嚎叫中烏央烏央的從宅院中涌了出來。
姜小豆卻瞬間來了精神,將葵花籽往阿桑手中一倒,一個鯉魚打滾站起身來,舉起手中的廢鐵棒子,扯着嗓子喊道“伏羲天皇親手打造的玄鐵寒光鎮妖棍,驅妖辟邪,鎮宅至寶,天下僅此一個,要買趕早!”
黑壓壓的人羣中一華衣中年男子突然衝了出來,舉着手中鼓囊囊沉甸甸的荷包高喊道“我買了!”
掂量着手中分量十足的荷包,姜小豆笑的無比燦爛,眼底滿滿都是奸詐,他對呆愣在石階上的阿桑揚聲道“傻愣着作甚,開工!”
那一天阿桑經歷了許多,他從姜小豆身上學到了許多非常實用,但又很卑鄙的本事,雖是有些不恥,但這買賣真的是投入少,又輕鬆,而且相當賺錢。
兩人手工時,天色已經不早了,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姜小豆和阿桑一前一後走着,阿桑的話少,姜小豆的話就更少,兩人一言不發,就這樣靜靜的走着。
在前面帶路的姜小豆突然停下來腳步,阿桑擡眸看他,只見姜小豆正凝眸盯着一家賣綢緞的小店,沒等阿桑開口詢問,姜小豆突然腳下一轉,向那家店走去。
姜小豆走近那家店,也不進門,也不找夥計,只是站在離店門前,對着店門口掛着的一匹淺藍色繡着白羽桑花的錦緞出神。
“哎哎哎!哪來的乞丐!出去出去!”
站在門口應客人的夥計見姜小豆堵在門口,很不耐煩的擺着手要趕他走,面對夥計的訓斥,姜小豆恍若未聞,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錦緞,似乎被面前的錦緞勾去了魂似得。
那夥計見他還在門口堵着,捋着袖子想要推搡他,只是還沒等他的手碰到姜小豆,便被人緊緊攥住。
“你.........”
夥計一擡頭便對上一雙泛着寒光的眼眸。
“不許動他!”
雖然那個男子衣衫襤褸,相貌平平,但周身卻散發着不可侵犯蕭寒氣息,一雙冷眸更是讓那夥計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生出了膽怯之意。
夥計慌忙捧出一張笑臉來,他衝着阿桑和姜小豆點頭哈腰道“小人唐突!小人唐突!您看!您看!”
“夥計!”
那夥計剛剛轉身便被姜小豆叫住了,他怯生生的轉身,強笑道“您有何吩咐?”
姜小豆指着那錦緞說道“這匹布料取下來!”
“這這這.....這可是水雲錦呀客官.....”
姜小豆掏出一錠金子扔給他,指着一旁的阿桑說道“照着他的尺寸做!”
夥計看了看手裡那沉甸甸的金子,臉上的笑意越發的真誠了,他將金子往懷裡一揣,引姜小豆進了店內。
“客官您慢坐,我這就帶着公子去量尺寸。”
夥計端了兩盤點心和香茶來,換做平常姜小豆就是不吃也得打包着帶走,而今天卻很是翻唱,他靜靜的坐在那裡,面前的點心看都懶得看一眼。
姜小豆嬉笑時的確沒個正行,但當他不說話也不嬉笑時,身上便會隱隱散發出一絲不怒自威的壓迫感,這種隱隱威嚴使得衆人不敢接近,下意識的遠離他。
不知過了多久,店裡終於再次響起了腳步聲,腳步聲漸近時,一道黑影也隨之籠了過來,昏暗的燭光下一抹淨藍色的衣襬停在姜小豆麪前,在他的面前微微晃動。
姜小豆眉間微微一緊,那抹藍色似乎刺傷了他的眼,他放下茶盞,順着那截衣襬一路向上看去。
燭光下,阿桑一身藍衣,淡如碧水,清如月白,一支木釵半挽着青絲,這身藍衣爲他的木滯性子添了幾分生氣。
雖是相貌平平,但一雙清眸盛過玉雪月華,一池溫柔抵過冷秋寒冰,阿桑雖是相貌普通,但依舊能夠讓人爲之着迷。
周圍唏噓聲不斷傳來,人人都贊阿桑氣質不凡,但,唯有姜小豆一臉淡然,不爲之所動,他靜靜的看了阿桑一眼,從袖中拿出一枚玉韘遞給他。
“戴上它。”
那玉韘雖是塊好玉,但似乎受了重擊,玉韘上缺了一個不小的口子,殘缺處更是有一抹殷紅髮黑的污跡,似血似墨,十分扎眼。
待阿桑戴上玉韘後,姜小豆眸中微微一暖,看向阿桑時的目光也比往日柔和許多,他轉眸對一旁的夥計說道“跟白朮說聲,凡是入你們手的水雲錦都給我留下來,照着他的尺寸做成衣服。”
小夥計被姜小豆的口氣嚇的不清,但他也猜出姜小豆絕不是普通混混,他不但貿然的得罪,只能點頭應下。
要知道這水雲錦非但價比千金,還得來不易,它原是鮫族獨產的錦緞,而且是專門送給神族的貢品。
相傳天地之初,開天大帝便十分喜歡水雲錦,在那個時候,水雲錦幾乎成了進獻大帝的貢品,除了開天大帝,六族中無人敢用。
開天大帝身後,不知何因,鮫族突然從三界退隱,進了長海歸墟,自此再也沒有入過世,滄海桑田到如今,三界六族,誰也沒再見過鮫人的身影。
鮫人雖是不出海,但還是需要一些銀兩來購買凡塵的東西,也正因爲這個原因鮫人織就的綢緞紗布會通過特殊渠道出現在凡塵之中,只要銀兩夠,就是凡人也能穿上鮫綢披上鮫紗。
隨着買賣越來越多,這珍貴的水雲錦漸漸出現在三界六族中,只不過神族之中常見了些,其他五族很是少見,至於力量薄弱的人族,更是頭一回見到。
而且三界早有傳聞,說是鮫人雖善織錦,但能織出水雲錦的卻沒幾人,這家成衣閣的掌櫃的要麼是機緣巧合結交了歸墟鮫族的織布高人,要麼是有幸得了舊年間的水雲錦。
無論是何原因,都足以看出,這成衣閣的掌櫃不是一般商人。
讓夥計驚訝的還不止這一件事,最爲驚訝的是姜小豆口中所說的白朮是成衣閣掌櫃的大名,他手下的商鋪開遍大江南北,身邊的人脈和手段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到,若是開罪了他,他有的是法子讓你在六族中待不下去。
這麼多年誰人見了,不得喚一聲白老闆或是白掌櫃,而眼前這個混混小乞丐竟然直呼他的名諱!
真是不知道姜小豆是太有實力了,還是太沒規矩了!竟然直呼成衣閣掌櫃的名諱!
待姜小豆一走,小夥計不敢耽擱,慌忙去見自兒掌櫃的。當他將話說與掌櫃的聽時,只見那位向來從容穩重的掌櫃的竟然神色大變,滿臉都是不可置信和驚訝,眼底竟然還隱隱有一絲緊張和歡喜。
“他還說了什麼?”
東家一慌小夥計就更加緊張了,原本簡單的一句話說的磕磕巴巴,好幾次還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他.......他....他.......說....跟.....白...白...白.........術....說...聲.....凡是......入咱....們手的....水雲錦...都...給..留下來.......做成....衣...服.......................”
“是他!他終於回來了!”
白朮抑制不住心中騰飛的喜悅,激動的站起了身來。
“就照他說的去辦!你去告訴所有人,不許怠慢了他,見他如見我!”
“是................”
小夥計慌忙離開,白朮歡喜過後,心中很快騰起一絲傷感,明亮的燭光下,他眸中一片水色,只聽他一聲哽咽,沉聲道“您既是還活着,又爲何對我們避而不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