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猴子點點頭,又蹦又跳轉身就跑,他跟在水猴子後面,腳下動作雖是看着緩慢,但行走的速度卻是極快。
不管水猴子跑的有多塊,他都能亦步亦趨的跟在它身後。
水猴子領着他走進了花團錦簇的園圃,停在了園圃隅角的一處假山前,水猴子輕鬆一躍爬在假山上,手腳並用扒拉着假山上的岩石。
不知碰了什麼只聽“咔嚓”一聲,假山上的一塊大石突然晃動起來,一個不小的石洞緩緩打開來。
原來這假山整個被人挖空了,從外面看就是一座貌不起眼的假山,但洞裡面卻是與之相反的另一番天地。
“吱!”
水猴子興奮的歡跳起來,率先鑽進洞中將一麻袋金光閃閃的珠寶拖了出來,水猴子手舞足蹈的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好似在向他邀功一樣。
看着面前比陽光還要耀眼的珠寶,他兩眼笑迷成一條線,嘴角一路笑裂到耳朵根。
他慌忙從懷中掏出一塊還算乾淨的舊麻布,在空中抖了抖,在灰塵飛揚中,那小麻布無聲息的在抖動中變成一個半人高的大麻袋。
他拎着麻袋走進山洞中,看着滿山洞的黃金珠寶,興奮的仰天狂笑。他拎着麻袋衝進洞中,大把大把的將金銀珠寶擄進口袋。
他搬運珠寶的速度奇快,堪比電閃雷霆,無人能與之睥睨。
脖子上掛了好幾串珠寶的水猴子見他開心,自兒也開心起來,它手舞足蹈的學着他的樣子,也仰着脖子搖頭晃腦的大笑起來。
遠遠看着,如同兩個傻了吧唧的野猴子似的。
風捲殘雲似的搶掠後,山洞便空了,就剩幾個單薄的木箱子孤單寂冷的躺在隅角中,他將那依舊空蕩,乾癟的大麻袋對角折了折,那半人高的麻袋又重新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舊麻布。
水猴子又重新爬在假山上扒拉着山上的石塊,“咔嚓咔嚓”那假山中的暗門又重新被關上了,水猴子對他鞠了一躬後轉身跳進一旁的水池,眨眼不見蹤影,似乎又變回一汪碧水。
而另一邊,那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還窩在離豪宅不久的牆角中,三個人六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緊閉的硃紅大門。
“二狗子,我怎麼瞧着宅子這樣安靜,難道是那蛇妖吃飽了,走了?”
那個矮胖的家丁搖了搖頭,對王老爺說道“它那麼大的體型若是離開咱們不會看不到的,而且就姜小豆那乾癟的二兩肉怕是給它塞牙縫都不夠,您也不必擔心我剛剛看見廚房看竈的小杜子跑去了報官了,想來用不着多久官爺就會過來,咱們衙門裡張捕頭可是伏妖大師,年輕時還曾救過御駕呢!他一來準沒事。”
王老爺點點頭,續兒後沉重一嘆“姜小豆年紀輕輕就沒了,可惜呀................”
話中雖然說着可惜,但那咬牙切齒的語氣倒不像是在可惜姜小豆英年早逝,反而像是在心疼自己剛剛被姜小豆騙了去的一千兩銀票,那可是整整一千兩銀票,竟然連個聲響都沒有聽見就被蛇妖給吞了!
二狗子聽見王老爺的話頭也不回的脫口說道“就是,整整一千兩呢!姜小豆那掉錢眼裡的熊瞎子,真是要錢不要命,硬着頭皮去伏妖,結果卻被妖給伏了!”
真是主僕一心,兩人的重心都在那一千兩銀票上。
“啪!”
王老爺一耳刮子打在二狗子腦門上,惱羞成怒道“一天到晚只看錢的玩意,老爺可惜的是人命,錢在老爺心中很重要......嗎!”
二狗子捂着腦瓜子忙點頭說自己錯了,嘴上道歉,但心中實在是委屈的不行,整個落仙鎮上誰不知道自己老爺是個視財如命,只進不出的癩頭貔貅。他還好意思說別人一天到晚只看錢。
他要不是因爲總盯着錢看,自兒媳婦能忘屋裡去了,真有臉來訓斥自己!
一想到這,二狗子心裡瞬間覺得自己比老爺強好幾倍,自己就是再貪財也沒見得將自兒媳婦給忘了。
不對!
二狗子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自己.........好像還沒有媳婦呢!
在那豪宅之中,一條肥碩的大蛇盤着尾巴正堵着那硃紅的大門,透過門縫看着外面所發生的事情,它早就看見了那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可奇怪的是它沒有出去追趕的意思,而是晃着尾巴,堵在門口向外看,就像是在看什麼好戲一樣。
那蛇通體雪白,鱗片如瓷玉一般明亮,兩條粗壯的大尾巴在身後甩來甩去,除了額頭上那抹血色印記外,再不見任何雜色。
此蛇顏值相當出挑,不管怎麼看都是帥蛇一條,可惜靈力低微,連人語都沒法說出口,等再修煉修煉,必是蛇族的俊男之首。
那蛇一見趴在牆角的身影想要鬼鬼祟祟的接近自己時,它便甩着兩條大尾巴東掃掃西晃晃,它是皮糙肉厚不覺得痛意,但滿院的擺設倒是遭了罪,就連那百年的參天大樹也無辜遭殃,被那大尾巴“啪嘰”一聲,攔腰處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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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肥!”
那肥蛇應聲回頭,見一人正站在它身後,那人晃悠着手中乾癟的舊麻布笑道“全部到手,咱們可以撤了!”
肥肥雖是高興能夠離開,但也沒有立刻就走,而是用兩條長長的尾巴捲來了一樣東西給他。
“你又找到了什麼好寶貝?”
他笑嘻嘻的接過鏡子,當看見那銅鏡的真面目時,滿臉的笑意瞬間僵滯。
“這是......石頭?”
那銅鏡呈八角菱形,無論是正面還是反面,都如同潑了墨一樣,照不出人影便罷,就連作爲裝飾的“珠寶”竟然也十分粗糙,那“珠寶”也就雞蛋一般大小,沒有經過任何打磨修整,就像是剛挖出來的煤炭一樣。
他正面敲敲,背面敲敲,認真的在手中上下掂量着。
真是乍一看很普通,仔細一看不但普通還很廢物。
“嘖嘖嘖!跟着我姜小豆混了那麼些年,一點眼力都沒有,這就是人家用來醃菜的壓菜石,你拿它當什麼寶貝!”
姜小豆將那烏黑的銅鏡隨手一扔,只見眼前黑影一閃,肥肥已不見蹤影,不過眨眼功夫,肥肥再次出現,嘴裡還咬着姜小豆剛剛扔出去的銅鏡。
“這真不是什麼寶貝!”
姜小豆甩開了膀子又扔了出去,“嗖!”的一聲它又給撿了回來,姜小豆再扔,它再撿,來回五六次,都被它撿了回來。
肥肥將銅鏡緊緊的塞進姜小豆手中,又是點頭,又是吐信子,似乎要他將這銅鏡一塊帶着。
“行行行!帶着帶着,真是搞不明白你怎麼就看中這個鏡子了?”
肥肥打小便跟着自己,從出蛋殼後就一直跟在姜小豆身邊,從來沒有對什麼東西在意過,頭一次這樣執着,姜小豆只好依着它將那黑色銅鏡裝進那半舊的麻袋中。
“裝好了,咱們也該撤了,再耗一會官家該來了。”
那肥肥點點頭,鉚足了勁仰頭朝天嘶吼一聲,震得門外那三個蹲牆角的兩腿一軟險些摔了個狗吃屎。
肥肥突然挺直了身子,當着那三個人的面,向後一倒,那硃紅的大門哪裡經得起它壓,啪的一聲就摔了個粉碎,就在王老爺那心疼的目光中,肥肥慘叫一聲,在大門口痛苦掙扎一番後,終於倒地不起。
它那兩個大眼珠子瞪的溜圓,白花花圓滾滾的肚子翻了個底朝天,蛇信子歪在一旁,斜斜的掛着嘴邊。
如此浮誇的倒地姿勢它做起來可謂是行雲流水,十分嫺熟,不過眨眼功夫便是死蛇一條。
姜小豆大搖大擺的走出殘破的宅門,揚聲道“王老爺,蛇妖已除,收工了!”
就在姜小豆走出宅門之前,王老爺他們三個見大門倒塌以爲蛇妖跑了出來,嚇的三人同時軟了腳,背後毛骨悚然,頭頂發寒,別說跑了就是站起來也做不到。
一想到那蛇妖的恐怖王老爺就心生怯意,他顫抖着手掏出一小錠銀子,對身邊同樣面色蒼白,牙齒打顫的二狗子說道“你......你快去衙門催一催人...........讓他們趕緊來人............順便去幫姜小豆定一副壽棺........撿最便宜的買.......小點也沒關係........一定要便宜.........陳年二手的也行..........”
二狗子點點頭,看着那比指甲還要小的銀兩,在心中翻了個大白眼的同時忍不住鄙視眼前這個愛財如命的摳門精,就這銀子拿去買壽棺,不但沒油水剩下,自己說不定還要倒貼一些進去。
不過幸好的是自己有門路可以走,正巧老楊那裡有幾幅準備扔掉的朽木壽棺,雖說脆了些,但也是壽棺,大面上做一做就行了,壽棺好不好又沒人在意。
這樣一來不但可以將這銀兩私自吞下來,還可以從三叔那裡討一討跑路費和辛苦費,不過.........一想到三叔那小氣摳門的性子,討到手的可能性很小,不!是壓根就沒有可能性!
二狗子伸出手剛準備接下那指甲大小的銀子,只聽宅內突然傳來了姜小豆那興奮的聲音,王老爺聞聲大喜,瞬間變得精神抖擻起來,那指甲大小的銀子也被他揣回了懷裡。
在二狗子詫異的目光中,他利落的站起身來,抱起放在腳邊的玉瓶,連走帶跑的離開了拐角。
已經煮熟送進口的肥鴨子在姜小豆的一聲吆喝下,撲騰着帶有牙印的翅膀,向天邊那絢麗的暮靄瀟灑飛去。
二狗子眼睜睜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小碎銀子又被收了回去,心中暗暗罵了句髒話。
王老爺抱着玉瓶屁顛屁顛的跑到姜小豆的身邊,他的宅門前正躺着一條大肥蛇,那蛇通體雪白有十幾米長,蛇身如百年老樹一般,兩個大小夥合力都不一定抱得住,更稀奇的是這蛇居然生有兩尾,不似普通蛇妖。
“高人啊!”
看着蛇妖軟塌塌的躺在地上半分生氣都尋不到,王老爺激動的瞪直了雙眼,唾沫星子滿天飛,捧了姜小豆還不算,還把姜小豆祖上幾十代的祖宗都給捧了一遍,那殷勤地態度就差立個姜小豆的牌位,放在宅子裡天天好香好果的供着了。
那兩個家丁也跑了過來,他們也是頭一次見到蛇妖,既是害怕又興奮,圍着蛇妖轉了又轉。
“蛇妖已除,我就告辭了!”
姜小豆擼着袖子,扛着肥肥的兩條尾巴笑嘻嘻的走下石階,無奈那石階又高又多,肥肥的腦袋隨着姜小豆的步伐在石階上一路磕碰下來,耷拉在嘴邊的蛇信子隨着他的速度有節奏的顛來顛去。
姜小豆頻頻回眸覷向肥肥,生怕它忍不住突然來個鯉魚翻身,再嚇着那膽小的王老爺,事兒可就大發了,幸好肥肥也是個能忍的,被石階磕的都“咕嚕咕嚕”吐出了白沫,那身子愣是一動不動。
“高人如此神勇,不顧個人安危隻身進入險境降妖除魔,真是少年之典範,天下之福氣!高人幫了這麼大的忙本應勸留下用飯的,可瞧您似乎還有事在身,那邊下次吧!”
王老爺嘴上說的漂亮,但當他說完之後也不等姜小豆說話,就自顧拜別,快速跑進了宅中,那腳下生風的速度比遇見蛇妖時跑的還快。
“真是比傳聞還要吝嗇............”
姜小豆無奈的搖頭,拖着肥肥也大步離開,雖然他沒有跑,但腳下的速度不但不比王老爺遜色,反而更爲神速一些。
依着王老爺的性格,他進了宅子後一定會檢查他假山裡的寶貝,只要去了假山必然反應過來這場降妖大戰背後的陰謀,姜小豆沒時間耽擱,必須得跑的遠遠的,不然等王老爺追出來,他可就跑不掉了!
丫鬟婆子們聽到蛇妖已除的消息後都陸續的回到了府上,正當他們放下戒心打掃院子時,忽聽後花園突然傳出一聲慘烈中裹挾着悲痛的哀嚎。所有人都以爲宅子裡又進了什麼妖物,嚇得拔腿就跑。
就連那位被蛇妖嚇昏,剛剛甦醒過來的王夫人聽見這悽慘的哀嚎聲後,以爲妖物未除,驚恐之下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烏央烏央的人海迅速逃出了大宅,少有幾個還算有良心的家丁婆子們舉着掃把拿着棒槌一股腦的衝進後花園。
然而花園一如既往的空蕩蕩,莫說妖物了就是一隻麻雀也不曾見到。
反倒是自己的大老爺正一屁股坐在地上,如同被搶走糖豆鬧脾氣的孩童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甩在地上,他不是踢腿就是打滾,哭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有個眼尖的小廝看見了王老爺面前的假山有些奇怪,他探着腦袋悄悄上前才發現,這假山跟普通的假山有些不同,假山的中間被挖空了,但挖空的部分卻又什麼都沒放,空蕩蕩的十分奇怪,假山的角落裡有幾個被遺棄的木箱隨地躺在那裡。
王老爺抱着空蕩蕩的木箱捶胸頓足,眼淚鼻涕大把大把往下流。
“挨千刀的姜小豆,你給老朽等着!”
一聲暴怒自後花園響起,其中的怒氣如積攢幾世岩漿的火山,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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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灰濛濛的,空中下着毛毛細雨 街道上人影稀疏,別說開店擺攤的犯懶,就連街頭常年做買賣的釘子戶都沒了蹤影,被綿綿秋意之下,幾乎所有的人都滿身倦怠,沒有半點精神。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步伐蹣跚的人走進了街頭的潘記典當鋪。
屋內空蕩蕩的,尋不到半點人影,只有倦乏沉重的呼嚕聲在屋裡迴盪起伏,那人逡巡四周,發現本該迎客的夥計卻倚在牆角打着瞌睡。
來人卻是眉頭一皺,一瘸一拐的走近櫃檯,櫃檯後面空空如也,只擱着一碟陳年的印泥,一本賬冊還有一支墨跡略乾的毛筆,除了管店記賬的掌櫃外一樣也不缺。
他側耳細聽,只聞室內傳來一兩聲粗重的鼾聲,他無奈一嘆,揚起手掌重重的拍向那黯淡無光的陳年榆木桌。
“潘來錢!生意做不做了!”
那一巴掌如晴空一聲響雷,“啪!”的一聲在典當鋪裡炸開來了,與此同時室內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和一聲吃痛的驚呼聲。
倚在牆角正在好夢的夥計被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豆哥是您啊!人嚇人嚇死人的!”
姜小豆半倚在櫃檯上,看着他一臉委屈的模樣,似笑非笑道“幸好來的是我,若是別人定不會嚇你們,等你們醒來後,這典當鋪裡不知道虧損成什麼樣子!”
那夥計不好意思的撓頭笑道 “豆哥教的是,下次不會了。”
“可別說我嚇唬你,最近可不太平,聽說落仙鎮來了一些外鄉人,不做買賣不開鋪子,銀子倒是跟流水似得往外花,買進府的丫鬟小廝,跟成捆的韭菜似得,牙婆子成了登門的常客。你當心了,萬一人家是夜裡開張做生意的,你們當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很容易被人留了心,你們自兒再沒個防備,只能是被洗的份!”
“多謝豆哥提醒!再也沒下次了!”
“來了,來了!”
一個矮胖的身影慌慌張張掀簾出來,姜小豆看着那比八月懷胎還要大一圈的肚子不禁瞥嘴道“來錢吶!說了你多少次了!多走動少用飯,你看看你那肚子,再吃你就下不來牀了!”
潘掌櫃哼哧哼哧費力的坐上比他稍稍矮一些的高凳,砸了咂嘴道“您以爲人人都像您似的,老夫只是個凡夫俗子,不過百年便會墜入輪迴,如今耳順之年將近,能享受的日子屈指可數,等輪迴之後誰知道是個什麼光景,所以行樂要及時,眼下最合適。”
姜小豆笑道“你還真是心寬吶!人們最忌諱的就是說身後事,你倒是看得開,沒事,輪迴之後你要是處境不佳,我定會幫你的!”
“別價!”
潘掌櫃抹了抹冷汗慌忙說道“您可千萬別幫我,就放手讓我自生自滅的也挺好!”
姜小豆撫掌大笑“怎麼還記得那事呢!多少年了,總記得有什麼好處,人嘛!時常想些開心的事纔是正經!”
潘掌櫃哼了一聲,忙將話題一轉“今兒又當東西?”
姜小豆點了點頭,將放置一旁的半舊麻袋推到他面前,向下一倒,只聽“嘩嘩”一陣金銀玉石碰撞的聲響,片刻之後那陳年榆木桌上便多了一堆小山一樣高的珠寶。
若是換了旁人,看見這一桌子的寶貝怕是早就紅了眼,但潘掌櫃和沏茶的夥計卻是一臉淡定,不是姜小豆帶的東西不值錢,而是他隔一段時間便會帶一些珠寶來這兒換銀兩了,兩人早已看麻木了。
夥計曾問過掌櫃的姜小豆第一次來典當鋪時是什麼時候,掌櫃的自己也記不得了,只曉得自他兒時記事起,姜小豆便常常來典當鋪裡當東西,那時他的祖父還健在,姜小豆與他祖父是結拜好兄弟。
常常一處飲酒說笑,嬉戲玩鬧,就連掌櫃子的名字還是姜小豆給起的。
雖然潘掌櫃說起此事時帶着淺笑,但是夥計卻敏感的察覺出潘掌櫃在說起自己的名字時那淡然的笑意中似乎閃過一絲咬牙切齒怨恨。
潘掌櫃說他自小便認識姜小豆,從十爺喊到叔父,又從叔父喊到哥哥,一直到近幾年才自稱一聲老朽,無形中佔了點便宜。
幾十年來姜小豆的容顏沒有半分變動,潘掌櫃的祖父偶然說過,說他初次見姜小豆時也是剛剛開蒙時,也是一步一步從十爺熬成老朽。
他們老潘家誰也不知道從哪一輩跟姜小豆有的淵源。
雖然潘掌從來沒有明確點破姜小豆的身份,但他與夥計各自都心知肚明,姜小豆身份不凡,一定不是壽命短暫的人族。
潘掌櫃從那金光閃閃的小山中拿出一枚鑲嵌着紅寶石的金戒指,搭眼一瞧樂道“這紅石金波戒指可是上個月王老爺剛從我這買走的,這纔多久,又回來了!您可真是厲害,這麼一折騰,王老爺那假藥鋪子可得有段時間沒法開張啊!”
“您這次需要多少錢?”
姜小豆笑嘻嘻的伸出三個手指頭道“三千!上次突發疫症時,我用了李郎中鋪子裡的藥,穆家的糧食,折算下來正好三千兩。”
潘掌櫃搖頭道“您手頭裡從來就沒有一筆屬於自己的帳,不是天災人禍德善銀,就是洪水澇災救濟金,這麼多年折騰來折騰去,您還真是不嫌累啊!有這樣自由長遠的時間不如去遊山玩水,轉轉三界六族!”
“你小子哪這麼多話,六族是好溜達的?萬一我進去不出來了,你救我啊!”
潘掌櫃道“您非得去那危險的地界啊!遠了不說,就附近的神都仙山也值得去逛逛!”
“一邊去,聽說這附近的神山裡可隱居着巫陽族的流民呢!巫陽一族可是上古巫族,族中人個個驍勇善戰,識百毒御百蟲。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輕易的去溜達,萬一好死不死正巧撞上了巫陽一族的流民,是跑還是降?”
潘掌櫃不懷好意的笑道“您不用跑也不用降,就用您那三寸不爛之舌,直通九霄之慧,對那巫陽一族的流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定能全身而退。”
“滾蛋!聽聞當年巫陽與神農大戰時,巫陽族還是個不足萬人的小部落,而神農駐守大荒歷史悠久,任何國都都無法與之相匹,那可是真正的千古大族。雙方大戰打的是昏天黑地,血流成河,狼煙燃了百年不滅,此戰震驚整個三界。”
“六族都以爲巫陽族會慘敗,誰知時間一久本不被看好的巫陽族竟然調了個個,站了上風,神農竟然合族犧牲,神農消亡之後,巫陽王將目光轉向了高高在上的神族,在那場弒神之戰中,巫陽族重傷神族,若不是巫陽王在大戰中突然重傷猝死,巫陽族羣龍無首,退出大荒,而神族又靠着開天大帝留下的陣法勉強留住一絲血脈,怕是早就走了神農國的後路。”
“神族受創嚴重,若非有幾個得力大將守護,怕是早就退隱三界。泱泱大族,千古神都,險些被巫陽毀了根基。而巫陽族雖然沒了王,但是他竟然能將大勝神農,重創神族,族中的實力自然令人不敢小覷。所以這麼多年,儘管巫陽族本族分了又分,還是沒有人敢去挑釁他們!”
“連六族都選擇對此避而遠之,你潘來錢要我傻了吧唧的湊上去!我要是真去,第一個將你拉着!找死也得拉個墊背才行!”
姜小豆冷冷一哼,將手一擡便要離開。
“等下!等下!”
潘掌櫃跳下高凳,一溜煙的跑進了內室,將一個紫檀小木盒塞到姜小豆手裡。
姜小豆打開木盒,一打開便看見了鋪在盒中的黃絲鮫紗。
黃絲鮫紗出自鮫人之手,市場上一匹價值千金之上,身份高貴的名門世家中都不一定能湊到一匹,這樣珍貴的鮫面紗竟然被潘來錢隨手剪了鋪盒子。
不等姜小豆罵出敗家,只見盒中閃過一絲亮光,那異常的亮光將他的目光吸引過去,他打開鮫紗,只見鮫紗之中包裹着一顆圓潤碩大的粉色鮫珠,那鮫珠飽滿豐潤,光芒閃動之時一絲絲靈力從中滲透出來。
“這是歸墟的鮫人淚,鮫人居歸墟,善歌喉,喜織紗,落淚成珠。鮫珠雖是易得,但粉色鮫珠卻不常見,據說是鮫人臨死前落下的最後一滴淚,這滴淚中包含着鮫人開心的,不開心的,留戀的,怨恨的,不捨得,遺憾的,所有所有跌宕起伏的一生。”
“對於我們人族來說這顆鮫珠就是個價值不菲的裝飾品,但人族之外就不同了,這可是大補的靈丹妙藥,老朽想着些許您能用上,便特意爲您留了下來。”
確實,這粉色鮫人淚是鮫人一生最後一顆眼淚,裡面包含着鮫人一輩子所有的靈力,但不是每個鮫人死前都能流出粉色的鮫珠,只有動情的鮫人在臨死之前纔會流下粉色的珍珠。
這樣的鮫珠在三界極爲少見,只是除了人族無法吸取其中的靈力外,其他六族都可以用自己獨特的方法來增加修爲,補充靈力。
姜小豆取出粉珍珠,將木盒子扔給潘掌櫃,似他還是兒時那樣,拍了拍他的肉嘟嘟的肩膀,轉身離開典當鋪。
潘掌櫃看着他那一瘸一拐,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騰上一絲酸苦,他初見姜小豆時,姜小豆還是個玉冠青衫,風度翩翩的公子哥,那時的姜小豆爲人瀟灑不拘,跌宕風流。
雖然常在世家公子哥中混着玩,但身上確實一分高高在上的架子都沒有,常常與他們這些市井末流之輩稱兄道弟,交心交肺。
這樣一個人物,突然毫無音訊消失了幾十年,再次回來瘸了條腿不說,以往世家公子錦衣玉扇,淡笑風流的模樣全然泯滅,取而代之的是破衣破衫,油嘴滑舌,插科打諢的市井混混。
年過半旬的潘掌櫃看着姜小豆蹣跚的背影,眼中一片滾燙,他真的很懷念以前那個束冠持扇,肆意瀟灑的姜十郎。
那個時候的他似乎比現在開心的多.......................
在姜小豆即將要離開當鋪的那一瞬間他不放心的揚聲囑咐道“那珍珠來之不易,你可別又隨隨便便給了旁人,好歹爲自己做做打算。”
姜小豆身形微微一頓,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姜小豆穿過繁華熱鬧的街道,走過精緻交錯的樓閣庭院,在巷子中轉了又轉,走進了一條幽靜無聲,幾度荒廢的小巷子。
這條巷子的盡頭便是女媧廟。
現在的女媧廟早已被人廢棄,廟中入目皆是頹垣敗壁,高高翹起的房檐塌了大半,房頂上雕刻的五色靈獸跟一團灰濛濛的蛛網糾纏不清,略微泛白的五色靈獸無一完好,不是作爲眼珠子的雪玉珠被人挖了去,就是爪子上鑲嵌的翠絲鐲被人撬了去。
廢棄的女媧廟雖是荒涼,但慶幸的是那四面牆還能遮一遮陽光,擋一擋風雨,最重要的是不管住多久都無需向任何人付銀兩。
所以,附近的乞丐流浪漢幾乎都來女媧廟借宿,姜小豆既是其中一個,也是所有借住中借住的最長時間的一個人。
姜小豆走進破廟,廟宇正當中立着女媧娘娘的石像,因常年無人問津,上面落滿了灰塵和蜘蛛網。
姜小豆翹着二郎腿舒舒服服的躺在稻草堆上,他躺下的位置正對着一面破窗,一擡頭便能看見那輪逐漸西沉的太陽,在這荒誕雜亂的地方,這個位置算得上是唯一一個難得的雅座。
身後傳來了“簌簌”的聲響,姜小豆沒有理會,倚着牆角半磕着眼,一道白影從牆角出現,然後閃電般的撲向他,將他裡一層外一層纏的結結實實。
“你還怪我不帶你,你自兒瞧瞧您老人家都吃成什麼樣了,誰叫你懶惰成性,連化形都不能,就你這幾十米的大身板一上街,還不嚇壞鎮子裡的老百姓!”
那白影依舊不依,碩大的腦袋在他身上拱來拱去。
“好了別鬧了肥肥,讓我好好的歇一歇,明天還得去城南蘇老爺那裡去蹲點,咱們欠綢緞莊的錢可還都沒還呢!明天看看能不能撈個差不多。”
肥肥從他身上游了下去,但並未離開,而是咬着姜小豆的衣服向另一個地方拉扯,姜小豆懶洋洋的躺在那裡任它拉扯,可就是不動彈。肥肥見此舉行不通只好放棄,自己轉身離開,但不過片刻便遊了回來,口中好似還銜了什麼東西回來。
“怎麼,你又逮到野.......................”
姜小豆以爲肥肥閒來無事又逮了野稚回來做晚餐,誰知一垂眸身邊並沒有野稚,而是多了一個消瘦的如干屍一樣的人。
“喂!喂!”
那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面色泛青,骨瘦如柴,身上暴突的骨骼根根分明,姜小豆拿了根枯枝戳了戳那人,好半天,才聽到有微弱的呼吸聲隱隱傳來。
“還活着?”
姜小豆拉過如枯骨一樣的手腕,他將那冰涼的手腕一翻,那青紫暴突的血管讓他生生倒吸了一口涼氣。
姜小豆把了把脈,扭頭對肥肥道“去弄一隻野雉來。”
姜小豆一上手把脈便知道這人絕對不是人族,只是瞧着滿身狼狽的落魄樣,估摸着這人至少捱餓了大半個月,也不知道是哪族的族人,怎麼這麼愚笨,就是沒有銀兩,連偷東西飽腹也不會嗎!
肥肥銜了一隻肥碩的大野雉從窗子上游了進來,姜小豆接過野雉,一手抓翅膀,一手攥脖子,只聽“咔嚓”一聲,野雉頭跟身子瞬間分了個家,他掰開那人緊閉的嘴,將溫熱的野雉血灌進了他的口中。
“.........咳..................”
那人雖是五感虛弱,但幸而還有些求生意識,大口大口的將野雉血吞嚥下去,直到野雉的血管中再也流不出一滴血時姜小豆纔將那野雉扔到一旁。
肥肥見那人沒醒,在姜小豆身邊游來游去,焦急的直吐信子,姜小豆伸了個懶腰,悠哉的向後一躺,勸道:
“你着什麼急啊!再等等不就知道了。”
這一等也不知等了多久,姜小豆和肥肥都睡了過去,誰也沒有發現,躺在地上的那個人,氣息突然變強起來,隱約有種大夢將醒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只有一瞬,一瞬過後,他的氣息明顯的弱了下來,有如瀕死之人,渾身了無生氣。
不知過了多久,當肥肥迷迷糊糊醒來時,一睜眼便看見姜小豆蹲在那人身邊,他緊盯着那個一動不動的人,兩眼隱冒綠光。
這種目光肥肥真是太熟悉了,每當姜小豆用這種目光看誰時,那人便會成爲姜小豆煉丹鍋裡的藥引。
肥肥似乎很喜歡自己撿來的這個昏迷不醒的人,它不想他變成姜小豆鍋裡的藥引,在姜小豆動手之際,它瞬間衝了過去,擋在那人面前,一個勁的搖頭晃尾。
“你敢攔我!我若時真決定要拿他煉丹,你覺得你能攔的了?”
姜小豆從懷中掏出那個半舊的麻布,捏着麻布在空中抖了抖,巴掌大的麻布瞬間變成了半人高的麻袋,姜小豆在麻袋中尋摸了半天,掏出兩個小瓷瓶。
這兩個瓷瓶,一個裝的是丹藥,一個裝的是水。
姜小豆把丹藥塞進他嘴裡,又把那小瓷瓶中的水餵了個底朝天,他約摸喂的差不多了,將瓷瓶又放進麻袋中。
那人面色逐漸紅潤起來,緊鎖不展的眉頭舒緩許多,但仍是未有想醒的跡象。
肥肥緊張的看着那昏睡未醒的人,又時不時瞟了瞟一旁的姜小豆,姜小豆本就不是什麼有耐性的人,如今各種靈丹妙藥也都用上了,若是他再不醒,姜小豆怕是會起殺心.........................
但一切就如肥肥擔心的那樣,那人遲遲未醒,而姜小豆果然動了殺心。
“肥肥吶!你看我都這樣費勁心思的去救他了,可他仍是醒不過來,這也許就是天命,不如咱們老辦法來處理,好嗎?”
不等肥肥回答姜小豆率先動起手來,他捋好了袖子,十分熟練的將那男子的衣衫褪去,看着衣衫下瘦巴巴的皮包骨,他砸了咂嘴,戳了戳男子那根根分明的肋骨,說道“瞧瞧這都瘦成了什麼樣子了,就是救活了底子也薄了,與其日後拖着弱不禁風的身子在三界艱難的輾轉,不如成全了我,乖乖做藥引的好!”
姜小豆忙不迭的將擱在隅角,那個缺了口的大鐵鍋拖了出來,添了幾把木頭,燒了一鍋開水,肥肥盤着身子擋在那人面前,說什麼也不讓姜小豆靠近他。
“快讓開!沒看見水都燒開了!”
“趁着他體內的丹藥的藥性還沒完全消失,現在是最好的機會,趕緊將他下鍋煉丹!”
不管姜小豆說什麼肥肥就是護着那男子不肯讓開半步,姜小豆沒了耐性,掌中衝出一道耀眼的光束,將肥肥綁個正着,沒了肥肥礙手礙腳,他輕鬆的走到那男子身旁,拉着他瘦弱的腳踝拖着就走。
當姜小豆即將走到鐵鍋旁時,忽聽身後那人呼吸驟然一頓,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微弱的痛呼聲。
姜小豆心中猛然一沉,忙轉頭去瞧,正好與那雙同樣看過來的清眸撞個正着。
耀耀火光中,一雙閃動着氤氳霧氣的眼眸映入姜小豆眼中。
這雙清瞳中有着令人無法直視的純淨,如朝陽下被喚醒的碧水,閃動着波光粼粼的光芒。
只一眼便讓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那明晃晃的眼眸先是看了看自己那光溜溜,一絲不掛的身體,又瞧了瞧被姜小豆攥在手心裡的腳踝,疑惑的雙眸眨了又眨,最後落在一旁正沸騰着開水的大鐵鍋上。
被這明晃晃的大眼珠子一瞅,姜小豆整個人蒙在了原地,他沒想到這個人醒的這樣突然,慌忙捧上一抹看似親切實則尷尬的笑容,他本想說句你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誰知一張口竟說成了:
“呵......你醒了,要不要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