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文莖藉着配藥的原由出了九嶷村,出門不過兩日便將宛童帶了回來,昆長老喜出望外,而宛童一進了家門就跪了下來,衝昆長老磕頭只說自己不孝,昆長老怒斥幾句,見她消瘦許多不捨的再說什麼,就讓她去休息了。

文莖說,宛童壓根就沒去長股山,而是在離着不遠的崑崙墟中。他剛出海便看見了宛童,當時宛童正與一個姑娘在水畔閒聊,他走進時隱隱約約聽見那姑娘說什麼放心無事,宛童與她似乎很是聊的來。

臨走之際,那姑娘還將一個荷包交給了宛童,說是最後的心意,姑娘說的不清楚,他在旁邊聽得也模模糊糊,只是宛童很看重那個荷包,回來時他們被鮟鱇襲擊,宛童爲了拿回掉落的荷包,被鮟鱇咬了一口,險些出事。

見昆長老和起陽滿臉緊張,文莖擺了擺手,笑道“放心放心!我早已配好了解藥,她的毒已經解了一半,只要休息兩日,再服一次解藥,這毒也就徹底解了!”

昆長老點點頭,正準備解釋之前許諾他與宛童的親事時,只見文莖擺了擺手,輕笑道“昆叔什麼都不必說,文莖都明白,之前的事我不再提,若是有天宛童妹妹自己改了主意,我雖是登門提親,若是她不想,我便只做他的哥哥!”

昆長老心中大震,短短兩日,文莖爲何突然改變了想法,他追問道“可是童兒與你說了什麼?”

文莖搖搖頭,轉眸看向宛童的閨房,輕聲一笑,笑容中滿是苦澀和無奈“昨夜她睡着了,夢中唸叨一聲空青,隨後開心的笑出聲來..............”

文莖拎起藥箱,轉身便走,臨走之際還不忘交代昆長老一句“昆叔,我心中從未放棄過宛童,只是不想逼迫她。您也莫要再跟她提了,別叫她爲難!”

話語中逐漸變得沙啞,說到最後那壓制不住的顫意已然暴漏,文莖不敢多留,揹着藥箱頭也不回的離去。

那背影倔強而又狼狽,讓人心疼不已。

紙終究包不住火,當天晚上,宛童私離蒼梧山的事好似山野的風,迅速傳遍了整個九嶷村,惹得鮫王大怒,立刻派人去抓宛童,幸而昆長老與起陽都在家中,前來的族兵又都是起陽手下的兵將,個個堵在門口不敢衝進去抓人。

昆長老明白其中利害,不敢耽擱,讓起陽親自押送宛童去囚房,而自己夜闖王殿,要面見鮫王。

昆長老跪求了一夜,整整一夜,鮫王不曾召見與他。

文莖聽聞此事,特意藉着獻藥去向鮫王求饒,結果被鮫王趕出了王殿。

“昆兄算了吧!這些年你也對得起常山了!”

文莖趕到昆長老家時,院子裡圍着好幾個老人,凝眸一瞧都是族中說一說二,位高權重的長老。

“昆兄節哀,老哥兒幾個先走了!”

幾位老長老相伴離開,文莖走上前只見昆長老一連蒼白,好似老了幾十歲一樣,文莖輕喚一聲叔,昆長老如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了他。

“怎麼辦呀文莖!鮫王說宛童臨陣脫逃,意欲叛族,要將童兒綁在柱子上暴曬,他說,若是童兒撐到遷移那天還未死,便赦童兒無罪,若是童兒撐不住,全是天意!”

無論是鮫還是牡牝均是喜水怕熱,現在天氣漸暖,日頭也毒,宛童又是受傷未愈的身子,莫說吊起來曬整整八天,就是不到兩日,那鮟鱇毒就得重發,宛童必死無疑。

“昆叔你別急!別急!我想想....我想想......有了!鮫王之所以認定宛童叛族,是因爲宛童出蒼梧山是爲了無啓那個罪奴,鮫王生性多疑,又剛愎自用,肯定不願帶着一個隱患遷移新處。我去面見鮫王,就說與宛童早就定了親,我搜集百毒有功,他肯定會顧及我的請求。若是他心中還有忌憚,我向他起誓,帶着宛童離開蒼梧山,隱居他處,終身不向外透漏鮫族中事。”

昆長老眼中一亮,忙點頭道“對對對!你搜集百毒有功,鮫王會顧及你的功,你所提出的他興許會答應,興許會答應!”

“他不會答應的!”

兩人尋聲看去,走進來的正是起陽。

起陽看了看文莖,低聲道“你想到的鮫王也想到了,鮫王剛剛新下了一道命令,說你身體不適,蒐集百毒的事交給了板藥師,還命你將蒐集好的毒整理好一併交給板藥師。”

“怎麼會這樣!”

起陽嘆道“之前你獻藥爲童兒說清,鮫王看出了你對童兒的情誼,他那樣多疑,怎會想不到你會以百毒做威脅,要他放了童兒。”

文莖沒了百毒做靠山,鮫王便是沒了忌憚是不會同意文莖娶宛童的。

“完了......徹底完了..........常山,這一劫,童兒怕是要過不去了...............”

“父親別怕,童兒不會有事!”

昆長老看向起陽,眉間滿是疑惑“陽兒,你可是有了主意救童兒了?”

起陽自信滿滿的點了點頭,說道“我向鮫王稟告,說宛童是我指腹爲婚的童養媳,鮫王已經同意,並願意爲我和宛童做這門親事,他說讓我回來準備,八日後,戌時一刻完婚。”

鮫族遷移的時間是亥時,成親與遷移前後相差不過一個時辰,這如何來的及!

昆長老猛然一怔,含淚眸中滿是震驚“陽兒,你想好了?”

起陽眉間一片正色,他溫言道“父親,我想好了,只有這樣才能救下童兒,外面大戰在即,咱們先帶童兒離開,有什麼事,等保住命,安定下來再說!”

“好............”

不管怎樣先把童兒救出來再說,日後隨意尋個由頭,兩人再和離好了。

桃金娘那裡,他務必要去賠個不是,幸而知曉此事的人只有幾個交心老哥們,就算是現在毀了婚事,也不會影響月見那姑娘的名聲。

“鮫王即已答應了你們的婚事,可爲何不肯放了宛童呢?”

起陽轉眸看向文莖,只見文莖晃着腦袋,接着說道“他扣着宛童不放, 要你們在遷移的那一天完婚,這不明擺着與你生了嫌隙,不信任你嘛!”

依着鮫王的性子,一旦他心中對誰起了偏見,縱使你衝到他面前爲他擋刀,他也不會再相信你的忠心了。

起陽看了看滿身疲倦的昆長老,搖頭道“無所謂,只要能將童兒先救出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八日轉眼即過,起陽與宛童的婚事定在了戌時一刻,按照規定新娘子必須早不能晚,所以酉時七刻鮫王便放了人,因爲宛童本就是昆長老家中人,沒法像別家姑娘一樣從娘子吹鑼打鼓嫁去婆家。喜婆出了主意,說是要新娘子坐在小轎中,轎伕擡着小轎子圍着村子繞一圈,就算是出了孃家門,嫁進了婆家。

鮫王以湊熱鬧爲由,將自己殿前的侍衛調去了十多個,十幾個身穿盔甲的大漢圍在那大紅花轎旁,襯的那花轎小巧單薄,花轎中人更是弱小可憐。

站在花轎旁送親的喜媒突然聽見了花轎中傳來異樣,慌忙掀起一角布簾,花轎中,穿着喜服,戴着大紅喜蓋的宛童倚在轎門旁大口喘着粗氣,塗着豆蔻的手緊緊捂在胸口,看起來好像很是痛苦。

“宛童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大紅蓋頭微微發顫,喜娘豎起耳朵貼在轎窗上,只聽有虛弱的聲音傳來。

“丁嫂嫂,不知怎的........我突然心跳的好快,快的喘不過氣來........... ”

喜娘聽了不但不着急,反而呵呵一笑道“沒事沒事!這天下不管是多大膽的姑娘,只要是上了大紅花轎都會這樣。趕快放寬心,一會下轎拜堂大家一起鬨,你可別緊張的暈了過去。聽嫂嫂的,大口呼吸,不要害怕,若是嫌花轎悶,就悄悄的掀開一角小簾透透氣!”

宛童只覺這回心跳的極快,又快又響,比轎外的嗩吶聲還要響亮,大有一種要掙破血肉衝出來的感覺。

她並沒有感到喜娘說的緊張,她只覺心跳的又疼又響,那抹突如其來的痛苦好似一道無形的綢緞,緊緊的勒在她的脖子上,勒的她呼吸困難,痛苦不堪。

宛童撤掉蓋頭,將一旁的布簾掀去一旁,清冽的冷風呼的一聲灌進了花轎中,那一剎那她好似入水的魚,瞬間活了過來。

黃昏正是起風的時候,她趴在轎窗上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氣,簪在髮髻的步搖在風中搖來晃去砸的她臉疼,宛童伸手扶正了步搖,擡眸之際,與樹蔭下另一雙眼眸撞了個正着。

那一霎,好似一道旱天雷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毫不留情的打在她身上。

不遠處的樹蔭下站着一人,那人衣衫襤褸,身形消瘦單薄,厚厚的黑紗蒙在臉上,勉勉強強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但,也就是那雙眼睛,讓宛童瞬間認出了那人的身份。

宛童看他的同時,他也看着宛童,起初眸中只是透出疲憊和好奇,但當他看清她的藍眸的剎間,那雙眼眸猛然一震,眸中的倦意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樣的冰冷和毒蛇一樣的怨毒。

他眼中的恨意好似一直利箭,毫不留情,狠狠的扎進她的心裡。宛童只覺天旋地轉,耳畔嗡鳴聲不斷,那雙湛藍色的眼眸漸漸暈染上了紅色,似鮮血落入了大海,令人觸目驚心。

“新郎官接人了!”

喜娘的聲音從轎外傳來,宛童轉眸去看,人羣之中隱隱約約瞧見一抹紅衣騎着馬趕來。

起陽本該是在家中等待的,他願意來接親,便是告訴所有人,自己有多看重宛童。

起陽時常穿着白衣,就連盔甲也是一樣,乍一換上大紅喜服,整個人好似變了一副模樣,少了一絲溫潤柔和,多了一些精神和硬氣。

不知是那喜服太紅,還是夕陽未散,人羣中的起陽竟然慢慢的紅了臉,溫柔似水的目光中透出絲絲羞澀和歡喜。

他眉間那抹笑意是發自內心深處,令人羨慕而求不得的歡喜。

轎外傳來起鬨的聲音,坐在轎內的宛童卻沒有絲毫的動容,當她看見起陽騎馬來的那一瞬間,心中驟然一緊,下意識的看向隱藏在樹蔭下的那人。

然而,樹蔭下卻空無一人,好似只是宛童看花了眼,那裡從來沒有出現過人似的。

宛童坐回轎子中,她伸手捂着心窩,感受着那逐漸慢下來的心跳,似乎明白過來,方纔那股窒息的焦灼感是從何而來的了。

“來來來!新娘子下轎了!”

宛童下轎進了喜堂,此時鮫王還未來到,殿前的近身說鮫王臨時有事被絆住了,大約一會就過來。這場婚事是鮫王認可的,宛童與起陽成婚他是一定要在場的, 他不來,三拜大禮不能提前舉行。

昆長老安撫了前來慶祝的好友,起陽惦記着宛童身子不好,讓喜娘先攙着她去新房裡休息,等鮫王到了再叫她出來拜堂。

喜娘攙着宛童剛到喜房,不等坐下,只聽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不等兩人回頭,半掩的木門被人砰的一下撞開來。

“哎呦呦!文莖兄弟怎麼這麼火急火燎的,可是要鬧洞房?現在宛童姑娘可還沒洞房呢!等她拜堂之後再來鬧洞房啊!快出去!快出去!”

“丁嫂嫂別誤會,我可不是來鬧洞房的,丁嫂嫂,宛童妹妹她體內有鮟鱇的餘毒未清,昆長老和起陽又在忙,實在找不到空閒的人,您就受受累,幫她把藥熬了吧!”

喜娘接過藥包,看了看坐在喜牀上的宛童,猶豫道“這......這非得是現在嗎?馬上可就要拜堂了!”

“放心吧!我剛從王殿回來,鮫王此時走不開,再說了,萬一宛童妹子拜堂時突然毒發,您說這”

“好好好!我現在就去,我現在就去!”

喜娘前腳剛走,文莖立刻衝步上前,一把扯去她的蓋頭“宛童妹妹,快跑吧!族兵在村外發現了外人的蹤跡,鮫王以爲是你引來的,盛怒不消,派了族兵前來抓你,若你再不走,怕是性命難保!”

“什麼!”

一個鼓囊囊的包裹塞到她的懷裡,文莖說道“這是我之前蒐集的百毒和解藥,你帶在身上防身。”

“這個是鮫王命你研製蒐集的,你給了我,那你”

“你放心,鮫王那裡我還是能應付的來的,我就是沒有這百毒,他也不能把我怎樣!”

宛童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剛想走,忽然覷見了自己身上扎眼的大紅嫁衣,連忙放下包袱,手忙腳亂的脫下嫁衣。

文莖慌忙轉過身去,身後傳來細細索索脫衣聲,他乾咳一聲,不放心的交代她“前面人多,你從後院翻牆離開,今兒合族遷移,巡邏在蒼梧山的兵將都回到了九嶷村,我去看了,村中族兵雖多,但南面兵將最少,我爲你尋了一個缺口,在那裡插了一株冬菊,你只要順着冬菊所指的方向走就能離開九嶷村。還記得山腳下你之前離開的那個水畔嗎?我幫你看過了,那裡沒有人看守,很是安全,你順着暗流離開,千萬別回頭!”

“對了!我在殿前侍奉鮫王時,偷聽到一件事,說是有一名罪奴逃離了天都,雖然神族並未對外聲張,但神將確實暗中搜查過。我不知那逃跑的是不是你認識的那個無啓罪奴,你要是放心不下,就去找找看看,若真是他,你們就尋一處好地方成親吧!我.......我祝你們夫妻和順,百子千孫。”

“鮫族很快就要遷移了,鮫王未曾說過要去哪裡,再加上他對你本身就有成見,這個孃家你就別回了,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昆長老的,起陽又是鮫族大將,鮫王信任看重他,家裡的事你不必擔心。若是你想回來的話也不用擔心,你就把你的鱗片扔進水中,我年年都要外出學醫,哪天看見了,我會找到你,帶你回家的。”

文莖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待他察覺身後變得異常安靜轉身時,只見宛童正站在他身後,湛藍的眸中霧氣氤氳。

“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宛童搖了搖頭,文莖放下心來,趕忙催促她離開,誰料宛童竟然坐回了牀榻,搖頭道“我不能走,這一走,你與起陽,包括我爹都難逃重罰,左右是我自己做錯了誓,就讓贖罪好了!”

“什麼罪?你犯了什麼罪?宛童,你沒做錯事情爲什麼要贖罪?你雖是逃了,但好歹是活了下來,你不逃,鮫王是不會對昆叔和起陽怎樣,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兩個哪一個能承受的了失去你的痛苦?你以爲你是在救他們?錯!你只有活着,纔是真正的在爲他們着想!”

“可是.......”

文莖一把拉住了宛童,將她強行拉去後院,他把她從牆頭上推了下去,將那沉甸甸的包裹扔出牆頭,宛童不肯走,文莖焦急的看着不遠處已經趕來的族兵,情急之下從袖中拿出一瓶藥仰頭便喝。

“我方纔喝的是茇毒,我教過你的,茇毒入體不到半柱香便會毒發全身,一旦毒發便無藥可解。茇毒的解藥我有,但是,只要你不走,我就不吃,你想死是吧?好!我陪你!”

瓷瓶被文莖扔下牆頭,宛童將其撿起,瓶中有淡淡異香飄出,宛童聞得出正是茇毒的氣味。

“我走我走!我答應你離開,你也要答應我把解藥吃了!”

文莖道“我就站在這看着,什麼時候看不見你,我就吃藥,你不想我死,那就快點離開,別想耍花樣,九嶷村的路我比你熟,只要你沒有照着我說的路線離開,我立刻毀了茇毒的解藥!”

宛童只覺眼眶熱的發燙,她抹了抹淚水,背起包裹,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這就對了!這就....唔.....”

文莖胸口驟然一痛,毫無徵兆吐出一口黑血,剛剛情急之下,他服下整整一瓶茇毒,毒發的速度自是比常人迅速一些。

茇毒的解藥他確實有,只不過此時不在身上,而且,他現在還有比找解藥更重要的事情。

鮫王跟着族兵一同趕到了喜堂,出乎意料的是,喜堂裡並沒有大家想象的一樣歡聲笑語,喜氣洋洋,而是氣氛凝重,冰冷蕭寒。

衆人見鮫王來了紛紛讓路,鮫王走上前,只見桌上擺放的五穀撒了一地,大紅囍字被撕得稀碎,就連敬茶的喜杯也被人摔碎在地。

而昆長老就坐在這樣狼狽混亂的喜堂正中央,手中緊攥着一封皺了的信箋,面上餘怒未消。

“逆女逆女!”

昆長老怒氣衝衝,啪的一聲重重的拍在大紅案桌上,那怒不可遏,大肆咆哮的樣子把走上前的鮫王嚇了一跳。

昆長老看見鮫王來了,撲騰一聲跪在他面前,悲聲連連道“家中逆女不孝,是老夫教導無方,老夫無言面見鮫王啊!”

“昆長老這是怎麼了?”

鮫王慌忙上前相扶,無奈昆長老悲痛欲絕,就是不肯起身“是老夫的錯,老夫死也沒有想到,宛童那個忤逆之子,竟然真敢爲了一個外人拋父棄族,她這樣大逆不道,不顧親族血脈,是天地所不容!”

“拋父棄族?”

那封皺的快要成碎片的信舉到了鮫王面前,昆長老哭的老淚縱橫,悲聲道“那逆女留信走了!老夫無能,竟然教出這樣一個沒心肝,惡毒無情的東西!”

昆長老掙扎着站了起來,他伸手指天道“如此逆女,天地不容,老夫起誓,與不孝逆女斷絕一切關係,若再見逆女必先殺而後快!”

昆長老踉蹌着走到族兵面前,唰的一下抽出了族兵手中的佩劍,毫不留情將一旁的大紅桌子劈成了兩半。

“若有悔意,形同此桌!咳咳咳咳...............”

幾個交好的長老慌忙上前攙扶,見昆長老如此氣憤,原本來興師問罪,意圖將宛童就地斬殺的鮫王杵在一旁沒了下話,昆長老憤怒之際,劇烈的咳嗽下讓那原本微彎的腰漸漸的佝僂起來、

“逆女逆女!如此逆女不但毀了老夫的一世英名,還毀了我兒!今兒可是我兒的大喜之日,我兒好歹也是鮫王近身大將,九嶷村的勇士,大喜之日被人拋棄喜堂,這像話嗎?這像話嗎!我可憐的兒...........”

昆長老哭的惹人悲痛,鮫王實在是無法冷眼相對,只好上前安慰“昆長老快別傷心了,起陽是我的左膀右臂,他的事,我自然上心了,你放心,我一直會給起陽兄弟安排一個好親事。”

“那逆女毀了我兒!我可憐的兒!”

鮫王低聲安慰,衆人附和勸解,人羣之中突然響起一個清麗的聲音“我願意嫁起陽爲妻!”

衆人尋聲看去,只見一個穿着桃花衫的女子款款走進門來,那女子容貌秀麗溫婉,一雙柳葉細眉直飛雲鬢,眸中明亮清澈,一顰一笑,燦如繁星。

“胡鬧!”

有人上前相攔,訓斥那女子道“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三書未成,六禮全無,你哪裡來的膽子敢私定終生!”

“姨夫莫氣,父母之命早有,三書六禮可以日後再補,至於媒妁”

女子款款走向鮫王,對鮫王行禮道“月見懇求鮫王做媒,成全與起陽的婚事。”

月見!她就是月見!

站在一旁的起陽心中驟然一驚,下意識的看向昆長老,然而昆長老也是一臉驚愕,絲毫沒有想到一個女子竟然有勇氣在衆目睽睽之下當衆求人做媒。

“這........好!這媒本王做了!”

鮫王上前虛扶月見起身,對衆人道“本王願做媒人,成全起陽和月見的婚事,三書六禮日後再補,咱們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拜堂成親!”

有鮫王做媒,衆人自是隻有附和,沒有一人反對,守在一旁的喜婆快速收拾了地上的杯盞碎片,拿來了柔軟的跪墊,鮫王與昆長老並排坐着,充當月見的孃家人。

喜娘樂呵呵的取了大紅頭蓋蓋在了月見的頭上,衆人起鬨,將起陽推去月見身旁。

得了新娘的起陽並沒有像衆人那樣開心,反而一臉猶豫,眸中透出絲絲不願。

“父親,我”

起陽剛開口,只見昆長老砰的一下怒拍案桌“你想說什麼?鮫王開恩做媒,月見姑娘肯嫁,這是老天爺可憐你,給你安排了這樣好的媳婦!老夫知道你與宛童一小長大,被她背叛,氣憤的難以釋懷。你需要時間緩衝,爲父理解,但是,爲父年邁,能清醒過日子的時間越來越短,爲父自己都不能保證能看見明兒的太陽,你就趁着爲父此刻頭腦清醒,娶妻成家,日後爲父就是沒了,也能含笑而去。”

一番話說完,起陽依舊不肯拜堂,眼見鮫王隱有要發怒的徵兆,昆長老率先怒斥道“若今兒你敢傷了月見姑娘的心,爲父便即刻自戕,替你給月見姑娘賠罪!”

昆長老以死相逼,起陽自是不敢再撐着,老老實實三跪完成大禮,喜娘攙着月見走進新房,衆人起鬨一陣,便迅速散去,畢竟還有不到半個時辰,鮫族便要合族遷移。

原本想要追捕宛童的鮫王也放棄了之前的想法,眼下合族遷移爲重,他若是分散兵力大肆尋找,一來對遷移不利,二來若是驚動了外族,鮫族怕是很難全身而退。

這個節骨眼上,實在犯不上爲了一個小小的叛徒壞了遷移大計。

“昆長老,眼下起陽兄弟已然娶了一位賢良淑德的夫人過門,那叛了族的逆女便別再想了,月見父母那裡您不用親自去,本王與他們說,您只管放寬了心,趕緊收拾收拾,一會咱們好離開這九嶷村避難去啊!”

昆長老點點頭,滿臉愧疚對鮫王道“多謝鮫王諒解,老夫愧對您啊!”

鮫王看了看瞬間蒼老許多的昆長老,拍了拍他的肩膀,未發一言,率兵離去,臨走之際不忘交代起陽要好生照看昆長老。

待鮫王離開之後,起陽刻意站在暗處偷窺,直到確定鮫王已經走遠,而附近又沒有暗哨時,他輕輕掩上門,對昆長老相視一眼,兩人迅速離開喜堂,火速趕去後院。

昆長老回到自己的房間,伸手在花架上輕輕一擰,只聽吱的一聲響,一道暗門便被打開了。

暗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從裡面瀰漫出來,昆長老只道不好,迅速在屋中設了結界,起陽連忙取來焚香,焚香一燃,血腥味漸漸被壓制下去。

昆長老的密室不大,裡面卻極黑,起陽拿着燭臺進去,可見之處不足兩步。

“文莖!文莖!”

黑暗傳來一聲微弱的迴應,兩人尋聲看去,只見文莖一臉煞白的躺在地上,黑紅的鮮血自他口中汩汩流出,在他身下凝聚了一層未乾的血泊。

“文莖文莖!解藥呢?你把解藥放在哪了!”

“唔........宛童.......她...”

已經變成深紫色的手從血泊中吃力的擡起,昆長老將其握在手中,安撫他道“童兒沒有回來,沒有回來,遷移在即,鮫王也放棄了追殺她的念頭,沒事了,一切都沒事了!好孩子你快告訴昆叔,你把解藥放哪了?叔這就去拿!”

“來....來不及.......了.......”

他自己就是藥師,豈會不知就算取了解藥來,也亦是擔雪填井,無用之事。

文莖一雙眼被茇毒腐蝕,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他對着聲音傳來之處,咧嘴一笑道“.....宛童....是我逼走的.......她....她並不想走........叔...別怪.....她......”

“不怪她!不怪她!老夫不會責怪她的!好孩子,童兒能夠死裡逃生多虧了你,她這條命是你給的,你給的!”

“什麼?鮫王帶兵來了!”

起陽聽了這話,拿了劍便要向外衝,昆長老一把將他攔住,怒斥道“雙拳難敵四手的道理你不懂嗎!而且,這樣闖出去的話,你就等於明目張膽的與鮫王爲敵,這是叛族!到時候你難逃一死不說,就是你曾經帶過的兵將,也躲不過鮫王的猜忌,你越是阻攔,鮫王對童兒的殺意便越是堅定,你以爲他真的不敢派人大肆追捕? ”

依着鮫王的心性,這種事情,十有八九是能做的出來!

“六族大戰在即,九嶷村本就人心惶惶,童兒在鮫王心中已然是逃兵叛徒,現在咱們不能再硬碰硬了,只能想辦法拖延時間,讓鮫王不得不放棄追殺童兒!”

昆長轉眸看向文莖,續兒說道“老夫記得,兒時你曾模仿過童兒的字跡,一筆一劃毫無破綻,如今可還記得?”

“自是記得!”

“好!”

昆長老點了點頭,拍着他的肩膀道“那便辛苦你寫一封訣別信,信上必須要用童兒的字跡,寫完後放在新房便可,剩下的就交給老夫好了!”

“若是早些知道你的心意,叔一定成全你們,也不至於落得......落得現在這樣..................”

文莖搖頭輕笑,本想勸昆長老莫要如此傷感,誰料一張嘴,竟然吐出一口黑血來。

“文莖!文莖!”

文莖緊咬壓根,將那已經涌上喉嚨的毒血生生壓制下去“不怪叔........是我....是我說的太晚了.....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宛童她........她.她會遇見那個.....無啓人.......我.....我也沒有想到.....宛童竟然愛他愛的這樣深.......”

一提起空青,昆長老便氣的咬牙切齒“都是那個罪奴害了她!”

文莖搖頭道“兩情相悅不算害.......呵呵呵呵...剛剛我纔想明白......那個闖入九嶷村的外族......一定就是宛童日思夜想的無啓罪奴!”

起陽大驚,不可置信道“從神族逃走的還真是他?他哪來這天大的本事,竟然能逃離天都!不過,蒼梧山地形複雜,九嶷村外又設有迷陣結界,他是如何找到咱們這的?”

“因爲宛童她.....她偷了我的蒲虻血.....我早已問過喜娘.....喜娘說花轎擡到村口之時,宛童確有說過自己身體不適.....我也查過宛童的脈象,她的確服用過蒲虻血.......她真的是很愛他.................”

昆長老紅通着眼睛怒道“她不捨得離開那罪奴,倒是捨得離開我們!老夫這個做父親的,還敵不過一個認識幾天的生人!”

文莖拉了拉昆長老的袖子,輕聲道“她不捨的......我親眼看見.,看見她拿走了起陽送她的硨磲玲瓏盒......對了...她..她還帶着兒時您送她的鱗片.......她....她捨不得你們......”

“你這傻孩子,你都這樣了,怎麼還爲她說情!昆叔欠你太多!”

文莖搖了搖頭,慘淡一笑“我爹孃沒的早...舅母又不待見我....若是沒有昆叔,我怕是早就凍死在那冰天雪地......叔的恩情..我.....我都明白.......我與宛童.....沒有虧欠....只是.....只是我...我回來的.......太晚...太晚了..........”

鮮血從他口中汩汩流出,他只覺腹中好似火燒,五臟六腑好似被蠱蟲啃食一般,鑽心而又難忍的疼。

“咚!”

昆長老猛然一驚,轉眸看向門外“鼓聲響了........”

鼓聲一響,意欲鮫族遷移。

文莖無力推了昆長老一下,輕聲道“快去吧.....若是晚了,鮫王定會起疑心的........”

“那你.....叔先帶你迴文堂吧!你的父母都在那裡!”

“不.....就在...就在這......萬一宛童哪天回九嶷村了...在祠堂裡發現了我的屍首....她...她會不安的.......”

文莖顫着雙手推了推昆長老“昆叔去吧........我真的不在乎這個........若您覺得過意不去...........”

文莖拔下自己身上的鱗片交於昆長老,沙啞着聲音道“這鱗片上聚集着我一半的靈力....您受累去村子南面找一株冬菊.....將這鱗片埋在那冬菊底下.....那冬菊是兒時宛童摘了送與我的......若是....若是宛童有日回來....看說不定會發現這片鱗片....這鱗片上的靈力說不定能幫一幫她...若是沒機會幫她,就是......就是做個念想也好........”

“昆叔.....再不走....就....就真的來不及...........走!”

不知他哪裡來的力氣,竟然一下將昆長老推倒在地,他拼盡全力怒吼道“起陽!若你還當我是兄弟,便帶着昆叔走!不然,我立刻一頭碰死在你面前!”

起陽紅通着眼睛將昆長老強行帶出密室。在他們離開的瞬間,強撐着的文莖瞬間摔回血泊之中,疼痛再次滾滾而來,四肢百骸皆如被蠱蟲啃咬一般難以忍受。

“呃.................”

鮮血從他口中滾滾流出,他眼前逐漸開始發白,好似起霧一樣,開始淺淺一層,後來便是遮天濃霧,在那濃霧之中,他隱隱約約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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