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尖銳的長矛一下子將灌木挑斷,月光照進灌木叢中的瞬間幾把鋒利的兵刃唰的一下衝了進來。

明亮的月光下,那雙湛藍色的眼眸異常明顯。

“你.......你的眼睛”

巡邏兵認出那雙不同尋常人的眼眸,領隊的那人示意衆人將兵刃收了,扭頭對身後喊了一句“起陽,你妹子來看你了!”

水邊隱隱約約有腳步聲傳來,那人速度很快,不過片刻已然有人來到她身邊。

“童兒!你怎麼來了?”

月光下,宛童神情驚慌,一臉慘白,好似受了重傷一樣,起陽以爲她是受了驚,便囑咐巡邏兵嚴加看守水畔,他抱起宛童先行回家。

“沒事了!沒事了........童兒不要害怕..........”

起陽不斷安慰她,那聲音跟兒時她在林中迷了路,被靈獸嚇到時一樣溫柔,只是現在她什麼也聽不下去,腦中來回重複的是剛剛那人無意說出的話。

“咱可不能像無啓那樣,合族淪爲階下囚就罷!那唯一的後人,竟還被活捉了去當罪奴,雖說是不死靈族,但一族老少全失自由,這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她不知道天下有沒有第二個無啓,那個被活捉的後人,會不會就是她所認識的空青............

“好了好了,到家了童兒,不用怕了..............”

一聽到家字,宛童好似大夢初醒,她不住的搖頭,慌忙說道“不回家,我不要回家!”

起陽只當她餘驚未散並未當真“童兒乖,不怕了......”

“我不要回家!”

宛童掙扎的厲害,起陽不得不停下來問她“不回家,你要去哪裡呢?你說說,我陪你一同去!”

“你真的會陪我一同去?”

“當然了!只要你想去,我都陪着你。”

“我....我想去找空青。”

起陽猛然一怔,脣畔那抹溫和逐漸消失不見“空青是誰?”

“他是無啓族的人,他....他是我的朋友,我們都約定好了的.....方纔有人說無啓遇上了大難,我擔心他,想去看看他!對了!起陽你很厲害的,你跟我一同去,若是有人欺負了他,你可以幫他,我們現在就去,現在就去!”

“童兒..........”

“童兒!”

一聲呵斥讓她瞬間冷靜下來,她轉眸看去,只見昆長老和鮫族幾位長老就站在大門口。

昆長老怒氣衝衝,他身後幾位長老面面相覷,目光詭異。

如此看來,方纔她說的話,被他們全都聽在耳中。

“起陽,立刻回水畔巡視。”

“父親.................”

起陽看了宛童一眼,溫和的眼眸中滿是心疼。昆長老眉間一擰,怒目暴睜,起陽只好應下,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童兒,你先回屋休息吧!”

“是,爹爹。”

她路過那幾位長老時,落在她身上的複雜目光生冷又複雜,壓的她心生恐慌,冷汗直冒。

宛童回到了屋中,沒有點燈,在牀上坐了一整夜。

那一夜並不好過。

昆長老與幾位長老在屋中密談到天亮,家中院子不大,昆長老的書房又與宛童的睡房相隔不遠,影影綽綽她能聽見幾位長老在屋中爭執的聲音。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卻無意間,她聽見有異類這兩個字從院中傳來。

九嶷村中,除了她之外,她還真找不出第二個異類來。

她想,讓他們爭論了整整一夜的,應該就是自己吧!

只是..........自己除了這雙異瞳,還有什麼能令他們爭執了一個夜晚呢?

天亮後,昆長老來叫她起牀吃飯,一夜未眠,那雙老態龍鍾的眸中滿是疲憊,她不肯吃飯,鬧着彆扭坐在窗前紡紗。

昆長老嘆了又嘆,將一切都告訴了她。

“大戰!”

“是啊!開天大帝舊疾突發,醫師說即便是拿靈藥吊着,也不過是三五日光景,神族無首,衆生又欲立六族,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神族再亂也與我們無關,立六族,咱們不參與便是了!”

“傻孩子,咱們無心參與,旁人可有心下帖。他們之所以吵着要立六族,不過就是想要趁機打壓神族威嚴,瓜分神族在天地之間的領地。咱們鮫族兵弱人少,正是祭旗的不二選擇。更何況神族與我們鮫族向來交好,全天下的人又都知道神族大將伏羲與前任鮫王是好兄弟,若是神族就此被滅,你覺得與神族交好的我們能逃得了一死嗎?”

“童兒,天就要塌了,咱們鮫族也許會遁世偷生,自此不再踏入凡土,也許受到別人的戰帖,不得不拼死一戰。如今是自身難保,生死難料,是真的沒有精力去管他人了!”

“爹爹.........”

“好孩子,爹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認識那個無啓族人,又與那無啓族人約定了什麼。但,爹爹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不會偷偷跑出去讓爹爹擔心的,現在外面大戰小鬥十分兇殘,人人皆知蒼梧山中鮫人,但卻不知道咱們具體住在哪裡,若是有人跟着你找到了九嶷村,咱們鮫族上下難逃一死。若是你不小心被人抓了去做人質,爹爹只能保全整個鮫族,獨自出山,一命換一命去救你了!”

昆長老站起身來,看了看窗外,低聲道“水畔中有一條暗流,你順着暗向西北遊,便可找到長股山,山中便住着無啓一族。雖然無啓一族已然成了神族的階下囚,但仍然被鎮壓山中,並未押送天都。你若是想去爲父也不攔你,只是但你踏出蒼梧山的那一刻,鮫族上下這麼多條性命到底生是死就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昆長老覷了覷那緊攥在一起的拳頭和指間的血漬,放低聲音道“好孩子,若是心中真的難受,你就哭吧!哭一場睡一覺,一切也都過去了!”

從那以後,宛童再也沒說過要去找空青之類的話,每日紡紗織布,種花除草,自天亮一直忙到天黑,寧可做些瑣碎無趣的事,也不願意閒下來一刻。

不到十天的功夫,外界果然掀起一場浩然大戰,魔族與妖族合盟帶兵攻進神族領域,直逼天都。

衝鋒陷陣,領兵帶隊的是一個男人,一個會馭水化形的男人。

三界人都恨他,罵他,只有魔族與妖族尊稱他爲九爺,認他爲主,爲他馬首是瞻。

大戰的消息傳到了九嶷村,消息中最多的就是那個叫九爺的男人。

衆生都說他是個壞人,不但心術不正,而且做事不講章法,開天大帝身逝,天地大慟,而他連張戰帖都不下,帶着人直接攻打神族。一些敬仰大帝,希望大帝安息的人來勸他不要在這個時候發兵,他不但不聽,反而大開殺戒,凡擋在他面前的,無論男女老少,無一倖免。

厲害的同時他也很奇怪,他的身邊總是帶着一副棺材,每每衝鋒總將那棺材護在身後,爲了護那棺材不被兵刃所傷,他甘願做盾,後頸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聽說那一刀砍的很深,險些要了他的命。

魔族與神族那場大戰打了許久,直到那個叫九爺的男人被神將親封混沌。魔族與妖族羣龍無首,不得不退兵。

一場大戰神族換了三位首領,最後神族向天下宣告,立有巢氏之子,風允婼爲神族之主,封號爲燧皇。

神魔之戰結束,神族雖勝但也受了大創,不等恢復元氣,成堆成摞的戰帖被使者送去了天都大門外。

神族派出不少能言善辯的神兵四處遊說,但都一一無功而返。

天地之間戰旗飛揚,鼓聲陣陣,人人忙於四處連盟,屯兵操練,意欲爭戰六族。

鼓聲傳進了蒼梧山,九嶷村中的人都慌了神,鮫王更是坐立不安,成日召集心腹長老和靠得住的名將商量對策。

操練兵將的號角聲響了將近百年,就當所有人都以爲六族大戰即將開始之時,天地又生了一場意料之外的變故。

神族突然起了內鬥。

原本已經歸順神族,宣誓忠心不二的無啓族突然扯出了一尺戰旗,不但殺了看守在長股山中的神將,並且對天下宣告,要將神族從九天之上趕下來。

無啓本就是驍勇善戰的種族,再加上有着不死的本事,一路拼殺竟然還真闖到了天都門口。

只可惜,神族再是受了重創也終究是人多兵壯的大族,無啓合族不過百人,自是戰敗扶桑巨樹之下。

這一戰,無啓徹底成了罪奴,被神族囚禁天都,永無自由之身。

後來沒多久,神族多了一位叫薰渠的大將,那位大將非常驍勇,每每有人下戰帖,他都會自薦先鋒,而且屢戰屢勝。

衆人看在眼中,心裡敲起了忌憚。原本已經送上門的戰書紛紛變成求和書,無人再敢輕易挑釁。

立六族的事情便暫時擱置了。

.............................................

是夜,無月無星,空中死一般的冰冷。

宛童未睡,趴在窗口,從細小的夾縫中偷偷盯着昆長老那依舊亮着燈的屋子。

昆長老屋中有生人。

今天青娘子回門來,特意找她說了許多體己話,兩人一聊便聊到了天黑,青娘子不願留下過夜,她只好親自送她出門去,青娘子出門時,月色明亮,流雲似煙,那景色難得的可心,她還特意多瞧了幾眼。

送走青娘子回來時,昆長老就站在院中,面色如水,眉間焦灼,那架決然不是要舊情,也不像是要出門,倒是好像在等着誰一樣。

接着月光,她清楚的覷見,那半掩的的門縫中隱隱透出一罈酒。

昆長老素日有個習慣,見客接人必是要擺上一罈以作慶賀。只是昆長老並未跟她說家裡會來客,而且,到底她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客人,爲什麼會深夜纔來。

她料定昆長老站在院子裡定是在等人,心裡便留了意。

三更天時,她迷迷糊糊聽見外面突然起了大風,風聲裡隱隱透出衣衫翻飛的聲音。她猛然清醒,從牀上坐起,側耳細聽,待那風聲弱下,昆長老說話的聲音從院中傳來。

她隱隱約約,聽見昆長老歡喜的叫了一聲“太昊!”

那呼喚甚是親切,有一絲像是在喚同胞兄弟的的感覺。

宛童下了牀,悄無聲息的溜到了窗前。從窗戶縫裡向外看,只見窗外已無月光,剛剛那場大風掛來了濃厚的雲翳,將滿天星光遮擋的結結實實,就連月色也不曾見到有一分透出雲彩的。

院中除了昆長老外還站着一個人,那人穿着寬大的黑袍,將臉遮的嚴嚴實實,但一瞧那身板和骨架應當是男子不錯。

昆長老將他請進屋去,進屋之際,明晃晃的燭光照在他身上,照亮了黑袍下露出的,只有一指寬的衣角。

黑白相間的顏色,清白兩線繡的流雲,衣料暗沉無光,針腳也不細緻,一看便是趕時間匆忙織就。

這種布料,叫生麻,生麻製成的衣服叫斬衰,也就是世人常說的喪服。

尋常人家是絕不會穿這種衣服的,只有家中有白事,親人屍骨未曾下葬的人才會身穿斬衰,以表哀痛。

九嶷村並沒有白事,所以這個男人絕不是九嶷村人。

燭光搖曳的屋中隱隱傳來杯盞相碰的清脆聲音,宛童趴在窗戶縫裡側耳細聽,一開始還能隱約聽見倒酒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屋中雖然人影綽綽,但卻沒有一絲聲音傳出。

宛童突然恍然大悟,想必是兩人在屋中設下了結界,所以纔會沒有一絲聲音傳出來。

反正沒有睡意,宛童索性搬了凳子直接坐在窗前,一個時辰後,昆長老屋中燭光一閃,人影漸漸走到門口。

“吱——”

門開了,昆長老先走了出來,他逡巡院內,確保無人後向屋內點了點頭,那個穿黑袍的男人從屋中走了出來,懷裡還抱着什麼東西。

那男子與昆長老相視一看,點點頭未吐一言,隨風離去。

男子離去後,原本籠在空中濃密厚重的雲翳眨眼散去,明亮月色重回大地,那場遮天雲翳就像是男子的坐騎,本就是爲了他而來似得。

男子走了,昆長老也沒見得休息,擡腳便出了門,瞧那離開的方向,好像是要去找鮫王,宛童在窗前守了一會,直到親眼見昆長老走遠,她才推開門溜進了昆長老的屋子。

昆長老屋中酒香未散,她細細瞧了幾圈,並未發現有什麼東西丟了,昆長老屋子一向是她打掃的,屋中有什麼她知道的比昆長老自己還要清楚,那雖是在夜色下,但她確確實實看見那男子走時懷裡抱了什麼東西,而且是個一尺多長的東西。

不知昆長老什麼時候會回來,她不敢多呆,回房時她不小心被凳子絆倒,重重的摔在案桌前,當她看見月光下那精緻嶄新的案桌時,突然恍然大悟。

是琴!

昆長老屋子裡不見的是那把她從山中帶回來的伏羲鳳凰琴!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爲什麼昆長老會把那琴交給他!

........................................................

三日後昆長老回了家,與此同時,鮫王下命,十日之內合族遷移,至於去哪鮫王並未明說。

這個消息就像是旱天雷一樣,族中議論紛紛,但爭執歸爭執,沒有一人站出來反抗鮫王,聚在一處說了半日便各自回家收拾細軟了。

儘管合族遷移,九嶷村中的仍是喜事不斷,日日有人成親。

“童兒!”

宛童正在紡紗,回頭只見昆長老正滿臉喜色的站在院中,身後還躲躲藏藏的站着一人。

“童兒快來!”

宛童走出門,只見昆長老清了清嗓子,微微側身將身後那人拉了出來,。

“文莖?”

那人確實是文莖不錯,只是奇怪的是,他滿臉通紅,目光閃爍,那副樣子好似做了賊被人抓個現成一樣。

“宛童妹妹.......我............”

文莖紅着臉,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話來,昆長老看了着急,暗罵一句窩囊玩意,擡眸看向宛童,樂呵呵道“童兒,其實,文莖今兒是來送定親禮的。”

“定親?”

昆長老點點頭,把文莖向前一推“是啊!他還有話要對你說,咳.......你們慢慢說,爲父還有事去忙!”

說完擡腳便要走,文莖紅着臉拉着昆長老不讓讓他離開,昆長老戳了戳他的腦袋,暗罵道“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沒出息!剛剛與老夫對峙的氣勢哪裡去了,童兒是個有主意的人,若是單憑老夫說,她是不會同意的,這事兒成與不成,全在你自己!”

說完便快步離開,連給文莖再次挽留的機會都沒有。

文莖轉眸看了看宛童,乾笑一聲, 緊張的攏了攏衣襟“宛童妹妹,其實今天我來......是想.......是想跟你說........”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乾脆從袖中掏出一塊小紅布來,他將紅布打開,裡面放着一個素銀鐲子。

“這是我孃的遺物,她臨終之時留下的,她說,若我將來爲女,這便是我的嫁妝,若我爲男,便......便是聘.....禮.........”

話說最後文莖的聲音輕之又輕,若非院中安靜,宛童根本就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文莖將那鐲子遞到她面前,紅布之下那雙手微微發顫,那顫意從手一直蔓延到他全身,就連他說話也斷斷續續,微微打顫。

“我......我一直都想將這鐲子送給你.......前年你生辰,我便想送....臨了臨了,我又拿了回來......”

“宛童妹妹.....以前我總欺負你,那都是兒少不懂事,你...你可千萬別生氣.....我保證,以後絕不會欺負你,只要你開心,我做什麼都願意..........”

“宛童妹妹.......我........”

文莖微微擡眸,一張臉紅的好似中了毒一樣,在他緊張而又期待的目光中,宛童終於伸出手。

那放置在紅布中的素銀鐲子被推回了他的面前。

那瞬間,文莖只覺心中一涼,慢悠悠墜了下去,好似落入無底冰淵,那攝骨的冷意化作一把鋒利的刀,對着他的心毫無憐憫的紮了下去...........

“我從未生過文莖哥的氣,相反,這麼多年,您一直疼我,護我,做妹妹的心裡明白,您在我心中,跟起陽一樣,都是我的好哥哥.........”

宛童輕聲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生來不同於凡人,這雙眼睛....族中視我如異類,厭我,恨我,忌憚我,這些我都明白,其實,我並不期待族中有人拿真心待我,有爹爹和起陽就夠了。今天你說了這些,我真的很開心,原來九嶷村真的有人拿了尋常眼光看我,沒有將我視爲異類,文莖哥謝謝你!”

文莖只覺腦中嗡嗡直響,隱隱有些天旋地轉的感覺,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素銀鐲子,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脣,強笑道“先別記着拒絕嘛!咱倆人,一個沒娶一個沒嫁挺合適的,要不然,咱們先不辦喜事,先相處一段”

“我已經”

“我知道!”

文莖擡眸看着宛童,強笑道“我知道,是那個叫空青的無啓人吧!我都聽昆叔說了,那個叫空青的他是無啓人,無啓合族被神族所囚,他不可能回來的。我知你心裡難受,沒關係,我可以等,等你願意放下,等你願意戴上這鐲子。”

“文莖哥...........”

“我知道,按照神族的規矩,就算是罪奴,只要有足夠的忠心和能力,也是可以得到赦令的。若他回來,你想走,隨時都行,但一定要跟我說一聲,不然我會擔心你的。”

“文莖哥.....”

“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是心裡難受,不願意聽我說這些,不過沒關係,都沒關係,我...我只是想讓你開心,你忘不了他也沒關係,想等他也行,咱倆在一起後我會用盡一切辦法去哄你開心,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欺負你的。”

“文”

“別別別!你什麼也別說,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聽,你你好生保重,我改天再來看你!”

文莖說的話又急又快,說完就跑,生怕自己聽見宛童說什麼,起陽正巧回家來,文莖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然把身穿鎧甲的起陽撞翻在地。

“對不住對不住!”

文莖將起陽扶起,覷見宛童向這裡走來,慌忙跑來,就連自己掉下的藥箱也不顧的去撿。

“怎麼了這是!”

藥箱摔在地上,瓶瓶罐罐灑落一地,起陽凝眸細看,挑眉道“這個可是鮫王下命要他蒐集的百毒,文莖這個傻子,丟了這麼重要的東西竟然就這樣跑了!他也不怕鮫王怪罪!”

“咦!這是什麼?蒲虻血,這小子,成日就知道瞎玩,怎麼一點正經事都不幹,這蒲虻隨處可見,弄它的血做什麼使!”

起陽將寫有蒲虻血的小瓶子放回藥箱,抱起藥箱道“童兒,你在家休息,我去把這藥箱送還給那呆子去!”

“起陽兄!起陽兄!”

一個同樣穿着盔甲的人急急忙忙跑來,拉着起陽道“快快快!鮫王急召!”

“知道了!”

起陽將藥箱遞給來人,對他道“我這就去見鮫王,海通去把這藥箱交給文莖,順便回家一趟看看你那有孕的娘子。”

少年不少意思的撓了撓頭,笑道道“多謝起陽兄!這份心意,海通心裡記着!”

起陽也不敢耽擱,與宛童閒說一句,匆忙離去,那叫海通的剛轉身準備離開卻被宛童叫住了。

“海通兄弟等一等,我有事想問您一問.............”

“成了!”

村西頭的大樹下,昆長老正與自己的老朋友坐在一處下棋,只見昆長老在棋盤上落下一個黑子,樂呵呵道“成了成了!老茫,你不總是號稱金角銀邊嗎?我就是不佔金角不也是贏了嘛昂!哈哈哈哈!”

“你贏你贏你贏!今兒邪了門了,怎麼開幾盤都是你贏,再來一盤!”

昆長老看了看半沉不沉的太陽,擺了擺手道“不了不了!太陽要下山了,我也要回家吃飯了,若是回去晚了,我閨女又要等我了。”

“有閨女就是好,我家那臭小子懶得跟豬一樣,指望他,我都不知道餓死幾回了!不過可惜,宛童這樣一個懂事的好孩子,怕是要陪在你身邊一輩子了!”

這話說的不錯,若是昨兒說,昆長老也是點頭附和,但今天可不一樣,只見他臉色一沉,捋着鬍子道“呸呸呸!你可別亂說話,我閨女很快就要嫁人了!”

“真的!誰這麼有福,要給你做女婿了?”

“自是........此乃家中機密,不告訴你,我先走了,回頭的了空咱再好好殺一盤啊!”

“小心眼,喂!啥時候辦事提前說,哥幾個去給你捧捧場!”

“知道了知道了!”

昆長老哼着小曲回了家,此時宛童已經做好了飯,昆長老逡巡了自家的小院,問宛童道“文莖呢?怎麼沒留下來一起吃飯?”

“爹!”

宛童放下碗筷,生氣道“爹爹是真心喜歡文莖,還是厭煩了閨女,若是厭棄了我,我自己走便是!”

“沒有沒有沒有!”

昆長老慌忙拉住宛童,解釋道“哪有厭煩了你,若是沒有你,誰來爲爹爹煮這樣可口的飯菜啊?說實話,爹爹以前確實沒看好文莖,覺得他除了行醫治病也沒什麼長出,今兒才知道,那孩子,是個有勇有謀,有膽識,有氣魄的好男兒!”

“那孩子待你情真意切,掏心掏肺,又與你是自小長大的,知根知底,爹爹看着很是不錯!他還說,若是你不想隨鮫族一起遷移,他願意帶着你去凡塵,這些年他一直在外學習醫術,凡塵中結識了不少信得過的兄弟,六族大戰就是真打起來了,也能將你照顧周全。”

正在夾菜的宛童突然動作一滯,她擡眸看向昆長老,輕聲問道“他願意帶我出蒼梧山?他果真是這樣說?”

“當然了!嗨呀!這孩子平日裡看着呆呆傻傻的,不想也是個通透的人!童兒,爲父看的出來,他對你是真心的喜歡!”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兩人轉眸看去只見是起陽回來了,昆長老脣畔笑容一凝,趕忙交代宛童一句回頭再說。

“陽兒,回來了!快快快,吃飯了!”

起陽應了一聲,放下長劍坐了下來,昆長老見他面色不對,便問他怎麼了,起陽看了看宛童,嘴脣翕動,半天說不出話來,在昆長老的追問下,他終是錯過宛童的目光,說道:

“方纔神族對外宣告,說是叛軍罪奴已徹底處死!”

神族囚禁的罪奴不少,但值得他們大肆宣揚的,似乎只有前不久剛剛成爲罪奴的無啓一脈。

昆長老先是一怔,迅速反應過來,他暗暗覷向宛童,只見宛童依舊面不改色的坐在那裡,他想勸一勸她,只見宛童擡眸一笑,無所謂道“爹爹不必說,我都明白,自從他成爲罪奴起,我便猜到了。如今鮫族面臨大難,自身況且難保,哪有精力去管他人,您放心,我是不會至鮫族與不顧的。”

宛童又道“只是,我與他相識一場,他去了,我想去水畔走一走,也權當是祭奠他了。”

“這.......”

宛童說的有情有理,所提要求也不過分,昆長老實在是沒理由拒絕,原先說好是起陽陪着他一同去水畔,誰料臨走之際,鮫王急召,起陽和昆長老兩人都走不開,臨了之際,只好拜託青娘子陪她一同去,宛童倒也沒拒絕,拿着採花的藤籃便跟青娘子出門了,從頭到尾沒有絲毫異樣。

到了晚上,昆長老與起陽剛進家門,便看青娘子坐在院中擦眼抹淚,青娘子見兩人回來了,哭的更是厲害了。

“我倆走到水畔,宛童妹妹說要以花祭奠,我陪她採了滿滿一籃子花,將花撒入水中,看着那花順着水流飄遠,花撒了一半,宛童妹妹說來都來了,順便採些赤蘇草回去染布,她潛入水中去採赤蘇草,我站在岸上幫撒花。誰知宛童妹妹這一下去就再也沒上來,我下水去找了,水裡根本就沒人。我在水畔等了許久直到無意打翻藤籃裡的花,才發現這藤籃裡放了一封信。”

青娘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只說自己對不住昆長老,將宛童弄丟了。昆長老慌忙打開信,待看了信中內容,面如死灰,咬牙切齒怒罵宛童逆女。

起陽接過信,信上寫了一行娟秀小字,雖是短短一句,但字字透出決裂之意。

“鮫族存亡在即,忘爹爹大義滅親,全當逆女不孝。”

昆長老捶胸頓足,紅通着眼怒道“逆女!逆女!她要我大義滅親?到底是誰滅了誰!喊了十幾年的爹說不要就不要了,逆女逆女!我怎麼就養了這麼個狠心的閨女!”

青娘子抹着眼淚哭道“這一處水流混亂,妹妹在水裡速度不快,興許還未走遠,要不讓起陽跟鮫王說說,派幾個人出去找找,先把妹妹找回來再說!”

起陽點點頭,轉變便要去,昆長老滿眼驚慌,一把拉住了起陽,他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鮫王本就生性多疑,又視童兒爲異,若是以爲童兒與外人有勾結,或是當童兒是棄族私逃,一旦他動了殺心,童兒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那孩兒去找她!”

“也不行!”

昆長老死死的攥着起陽,一雙眼睛通紅似血“你是鮫王的心腹!是他最看重的人,你的一舉一動他會不知道,莫說偷偷去找童兒,你就是踏出九嶷村一步,他都會知道,鮫王殺伐決斷,你以爲你的戰功能抵的了他心中的猜疑嗎?”

昆長老轉眸看向青娘子,追問道“童兒的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青娘子抹着眼淚搖頭道“就我自己,原先是想找我爹爹幫忙的,可又怕你們擔心,就先告訴了你們,除了咱們三個,誰都不知道呢!”

“那就好那就好!童兒的事可千萬不能傳出去,一旦被人所知,必定會議論紛紛,若碰巧外族攻來,童兒必定會被人誤會,說不定還會有人說她賣族弒王。天下雖大,但無一處能容下一個殺害親族的人。咱們可千萬不能將這事傳出去!”

青娘子擦了擦眼淚,問道“可....可就算是不說,十日後合族遷移,鮫王必定會發現族中少了一人,若是那時是問起宛童妹妹去了何處,咱們可怎麼說?”

九嶷村不大,村中人人皆熟,多一人少一人都極爲扎眼,就算此刻瞞住了不說,到了那時,依舊瞞不過去。

昆長老想了想,說道“找,必須找回來!”

他看了看一臉焦急的起陽,搖頭道“但,不能是你去找!”

昆長老轉眸看向青娘子,問她道“青娘子,叔父有事求你幫忙!”

“昆叔快別這樣,有事您說,我一定全力以赴!”

昆長老逡巡四周,低聲道“你去將文莖找來,若是有旁人問,你就說......就說我舊疾犯了,身體不適,他這個人好懶,有可能會直接開一副藥讓你帶來,他若不肯來,你就跟他悄聲說,就說他與宛童的事已經成了,要他將那鐲子送來!”

青娘子聽得不明白,但只好點頭應下,臨走之際昆長老又多交代她一句“童兒的事非同小可,你可千萬不能與人說,就是親爹相公也不能說!”

青娘子點點頭,攥着手絹就跑出門去,昆長老走進了屋裡,點了蠟燭燒了信。

“爹!”

起陽站在門口,欲言又止,昆長老急道“怎麼了這是!咱爺倆還有什麼說不得的?有什麼你就直說!”

“文莖受命蒐集百毒和天下解藥,進出蒼梧山是常事,不會讓人察覺有異,只是,他可是外人,怎麼能輕易給予信任........而且您說他與童兒,他與童兒有什麼事成了?”

“好小子,現在學會套你爹的話了!”

昆長老道“雖然這事爲父不想說,但......反正遲早要說,還是告訴你吧!文莖他今天來咱家提親來了,說是想要娶童兒爲妻。”

“什麼!”

“起初爲父自然不答應,但,他說的真切,而且待宛童也是一片真心...........”

“什麼?你要娶童兒爲妻?”

對於昆長老的吃驚,文莖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似乎早就想到了一樣。

“文莖吶!你常年在外學習醫術,家中也沒個人,九嶷村的事大有不知,不如伯父做主,爲你尋摸一個好姑娘做親?”

“多謝伯父好意,我是真心喜歡宛童的,我知道鮫族待她如異類,我不在乎,我喜歡的只是宛童這個人,不是她體內流淌的血脈和那雙眼瞳。我跟您說實話吧!我自小外出學醫,其實就是想研製出藥來治好她那雙藍眸,不想讓她被人們議論。”

“我也是個無能的,找了那麼多年仍沒找到治療眼疾的辦法,眼看童兒大了,我怕再不來提親就晚了!”

這一席話說的昆長老心裡暖洋洋的,昆長老溫言道“文莖,你年少,就算是老夫同意將童兒嫁與你,你家裡..........”

“昆叔放心,我文莖生來無父,幼時喪母,家中上下全是舅父當家,我舅父確確實實是個拗性子,但您放心,我文莖出門慣了,從不受人約束。若是舅父不同意,我便另起爐竈,分家單過,宛童一嫁過來便能自己當家。若是宛童不想在九嶷村受人非議,我便帶她出去。即便是在外面,我的知心朋友也不少,無論她想去哪裡,我都能護她平安!”

“伯父,我是真的喜歡宛童,我發誓一輩子待她好,求您了,您就答應了我吧!”

“所以,您就答應了?”

起陽指着自己,輕聲問道“那我呢?我對童兒也是一片真心,我也不在乎她的異瞳,爲什麼您偏偏就答應了他!”

面對起陽的質問,昆長老開口道“宛童的事,爲父悉數告訴了文莖,你可知文莖說了什麼?”

昆長老凝眸看着起陽,眼中複雜的讓人心中發杵,他輕聲道“當時文莖聽了我的話,沒有絲毫的猶豫,開口便與我說,他說寧可一生無後而終,也要陪她一世歡喜。”

起陽好似受了大創,一言未發,跌跌撞撞走出門去,身後傳來昆長老的嘆息聲“以前還真是小看了他...........”

起陽走到了院子裡,轉眸看向那未關的木窗,窗子上晾着染色未乾的紗布,他愣了片刻,仰天大笑,瘋狂的笑聲中透出絲絲愧疚和絕望。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原因,那爲父便告訴你!陽兒你可知咱們族中除了不能談情說愛之外,爲何還有一條成婚者,必同尾同鱗這條鐵規?”

起陽想了想,心裡猛然一個激靈,不可置信的看向昆長老“難道.............”

昆長老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與你想的一般無二,牡牝與鮫並非同宗同脈,至於當年爲何會變成一族,到了如今的地步,爲父也實在不清楚。那條不能談情說愛的規矩看起來是荒唐了些,但也是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常山與玉竹就是下場,他們兩人愛上了,愛的死去活來,可結果呢!鮫族本身就兵弱無人,若是鮫人與牡牝都成了婚,不用外敵來犯,九嶷村絕無可活之路。”

起陽癱坐在地,沉聲道“既然不是同宗同族,那爲何不明說?”

“明說?明說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分離!鮫族之中,鮫人善喉善織錦,但卻弱與靈力修爲,難以抵抗外敵。牡牝善戰,弱於紡紗,不能產鮫珠,沒有錦緞出售,鮫珠買賣,哪裡來的五穀雜糧,沒有生意往來,如何與他族來往。若是兩族分離,鮫人不能自保,牡牝難以生存。當你說出口的那一瞬間,鮫族在這世間已是不復存在、”

“那......我與童兒.......”

昆長老苦口婆心勸他“陽兒啊!你可曾見過飛鳥愛上魚的?可聽過異族相戀有好下場的!當年性情溫和的鮟鱇爲何會變成今日這瘋狂醜陋的模樣!”

起陽心中一驚,只覺胸膛冷的有些發疼,雖然他很同情那瘋了的鮟鱇。但真的沒有想過傳聞竟然是真的!

“童兒是牡牝與鮫人的孩子,雖然看着與咱們無異,但........但她確實與咱們有着本質的區別。你若是與她成婚,咱們家怕是要無後而終了。”

“父親,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自古以來,牡牝與鮫成婚的也不是沒有,除了童兒,你可還見到有第二個平平安安,正常人一樣活下來的。鮫人與牡牝已然難以有後,更何況童兒她...........你若執意如此,便是要咱家斷後啊!”

“就算是日後有了子嗣,怕也是會落得像童兒一樣的下場,甚至於比童兒更慘,起陽,你想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指指點點,開口怪物,閉口異類嗎?!你願意嗎!”

“我....................”

“哈哈哈哈哈...........原來是我自己!”

他一直怨天怨地,道老天爲難他,其實老天很公平,他之所以會落得現在這樣,全都是因爲他,都是因爲他自己,若不是因爲他自己的退縮和猶豫,若不是因爲他自己的主動放棄,宛童怎麼會喜歡上一個罪奴!父親又怎麼會答應文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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