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腳步聲好似旱天響雷,瞬間驚醒了已經迷失自我,險些釀成大禍的玉露,她猛然坐起身來,而此時紫堇已經端着盆走了進來。
“今兒燒的水多,一會可以多灌幾個湯婆子。”
面對滿臉笑意的紫堇,玉露則是一臉陰沉,離開牀畔走去窗前關窗。紫堇擰了擰溫熱的毛巾正欲爲姜小豆擦臉,她微微掀開被子,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姜小豆,疑惑不解的看向玉露,問道“外衣脫了也就罷了,怎的連中衣也褪下了?”
玉露脊背一繃,並未作出迴應,紫堇正在爲姜小豆穿上中衣,邊穿便道“貼身的褻衣不保暖,若是夜裡娘娘蹬了被子,可是要受寒的!”
玉露慢慢走向紫堇,眸中殺意又起,而此時紫堇絲毫未察覺玉露的變化,而是擰了擰毛巾邊爲姜小豆擦臉邊說道:
“雖說咱們魔族與神族是宿敵,但娘娘也沒得罪咱們,自打咱們進了毓華殿,娘娘一沒打二沒罵,也沒因爲咱們是魔族人而瞧不起糟踐咱們。她就是平日不愛說話些,其實人好着呢!你還年輕沒經歷,不知道這份好有多難的,咱們魔族人重情重義,哪有得了人家的好卻又無動於衷的,就憑娘娘對咱們沒有歧視這一點,咱們就得還這份恩情,還得拿命去還,不然對不起與娘娘這一番相識!”
這一番話說的是輕描淡寫,卻打散了玉露眸中的殺意,就連紫堇自己都不知道,方纔自己無意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這一番話,她怕早就喪命,魂歸混沌。
“你聽到了沒?”
紫堇轉眸看見身後的玉露,嚇了一跳“你何時走過來的?怎麼沒個聲音?!”
玉露聳了聳肩,衝她比劃一番,紫堇擺手道“不用解釋了,下次腳步聲重點就是了,還有!我方纔說的你要記住,一定要對娘娘好,她是個好人,值得咱們一心相待,以命相護,懂嗎?”
玉露重重的點了點頭,看向姜小豆的眸中滿是柔情。
紫堇雖是察覺不對,但也沒多想,只當她是姐妹情深、
第二日,姜小豆一早便醒,等着天燧老來毓華殿,但奇怪的是,天燧老竟然沒來,伏生送飯時紫堇還特意問了他,伏生說昨晚上寒冰獄的守衛突然跑進了生輪殿,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天燧老着急忙慌的跟着他走了,匆忙的連件外衣都沒來記得穿,直到今兒早上都沒回來。
“能讓老太爺這般在意,我想那位青丘新王怕是出了大事!”
紫堇心中一沉,看了看身後,輕聲問道“這話怎麼說?”
“那位青丘新王從秤桿獄中出來時便已然靈力耗盡,莫說護着自己周全,就是連人形無法維持,聽聞他是個修煉火靈的,九幽十八獄中寒冰獄便是火靈的剋星,若是沒有足夠的靈力護體,根本無法從獄中出來。”
伏生眉間微緊,疑惑道“只是奇怪的是,聽聞青丘新王修身深厚,靈力不俗,我雖未正面與他交過手,但也曾被他打了一掌,只是一掌我便心脈受損,身受重傷,做以比較,這位新王的本事確實厲害。而且聽聞他在萬窟穴中還得了地皇母神遺留的火靈石,如此一想,就算寒冰獄再是火靈的剋星,也不該會讓他有危險纔是。”
確實,就算夜煬再是靈力枯竭無力護身,只要那顆火靈石在,怎麼着也能護着他,不至於被寒冰獄中的寒氣傷了心脈。
“可是.”
紫堇看了看毓華殿內,嘆道“娘娘雖未說話,但自從醒來便不時的看着毓華殿的大門,她好像有什麼話要對天燧老說,所以這樣巴巴的等着。天燧老往常日日都來,今兒突然不來了,娘娘心中定會起疑,要是胡思亂想怕是又該傷了身子。”
伏生想了想道“這樣,我立刻去一趟寒冰獄,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去應付娘娘,說是東嶽府君有事出門,而九幽城又碰巧來了客人,老太爺在待客怕是一時半會來不了,我只要找到老太爺,立刻就催他過來。”
“好!”
於是兩人分頭行動,一個急匆匆趕去寒冰獄,一個笑盈盈去了殿內,姜小豆聽了紫堇的話後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不再殿中等候,而是抱着酒罈子坐在窗前看竹,享受着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
“吱------”
紫堇轉眸看去,只見是玉露走了進來,玉露看了看正在曬太陽的姜小豆,走到銅鏡旁拿出那個木梳,幫姜小豆梳理着長髮,紫堇看着歡喜,原本也想陪着她們一同曬太陽的,誰料玉露輕輕一擡眸撇了她一眼,眸中的冷意讓她止了腳步。
昨天的壓迫感又來了,紫堇只覺心中膽顫,不敢在殿內多呆,腳步一轉靜悄悄的離開了毓華殿。
玉露很是不對,有時是她認識的那個膽小羞澀的小姑娘,有時卻又像是另一個人,另一個看起來很危險的人。
紫堇守在殿外,直到天黑也不見天燧老來,就連伏生也沒有回來,往後幾天來送茶點膳食的都是些陌生的神將,紫堇有心打聽,可送飯的神將說近日沒有在九幽城中見到天燧老,好似出門未歸,神將說伏生將軍倒是見了,人就在十八獄,至於現在在哪一層牢獄,又在做什麼,就沒人得知了。
紫堇怕姜小豆心記掛傷了心神,就日日扯謊編理由,今兒說天燧老去舊友那裡赴宴,明兒說天族有急召,總是變着法的讓姜小豆寬心。
大約過了半個月,天燧老終於敲響了毓華殿的大門,紫堇歡歡喜喜去開門,只見天燧老滿臉疲憊,一身倦意,好似遭了什麼大難一樣。
“老太爺,您.....您這是怎麼了?”
天燧老擺了擺手道“別提了,險些出了大事,老朽得先去看看那女娃娃,有事要問她!”
天燧老進殿之時姜小豆正坐在窗前曬太陽,玉露捧着首飾盒子,爲她挽髮簪花,玉露的手真的很巧,經她用心收拾,姜小豆那張貌不起楊的臉竟然透出一絲令人動心的嬌豔,原本混混一樣的人,現在倒是像極了一位正兒八經的娘娘。
天燧老以爲自己看花了眼,不敢相信的輕喚一聲“小娃子?”
姜小豆聞聲轉眸,眼底雖是冷然,但眉眼變得精緻許多,周身也不似以往死氣沉沉,寒意攝骨,而是溫和似水,平易近人。她穿了一身白衣,暖陽在白衣上籠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尊貴之餘又透出一絲大方。
她鬢上戴着一支步搖,隨着她轉眸在鬢角微微搖晃,襯的她更是姿容不凡,隱透嬌媚。
天燧老每次見姜小豆,她都穿着破衣爛衫,一副吊兒郎當的混混模樣,頭次見她這樣梳妝打扮自是難以接受,險些受驚過度一下子昏厥過去。
這種感覺就好比你身邊有個極好的兄弟,但突然有一天,你發現你的好兄弟穿上了羅裙,挽起了長髮,從一個瀟灑豪爽的漢子變成了嬌滴滴,惹人憐愛的小娘子。
其受驚程度是難以用言語表達出來的。
“前輩?”
姜小豆疑惑的看着那一臉受驚,目瞪口呆的天燧老,不解道“前輩這是怎麼了?”
“這話應當老朽來問......小娃娃你這是怎麼了?”
天燧老覷了覷她身上的素淨白裳,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可是...可是聽到了什麼謠言?”
自從玉露進了毓華殿,便時時爲姜小豆梳頭挽發,姜小豆以前心情不好不願搭理世人,便隨她梳理,現如今好轉一些自然不會拒絕她。只是姜小豆從不照鏡子,自己都不曉得玉露把自己打扮成什麼樣子,只曉得她成日裡圍在自己身邊,不是挽發便是簪花。
玉露總愛陪在她身邊,所以她已經熟悉玉露的一舉一動,就連每日更衣所穿的衣服也由玉露去挑選,索性玉露挑的穿起來都極爲舒服,姜小豆也就都由着她,這種由着已經慢慢的變成了習慣。
習慣她的陪伴,習慣她圍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
“謠言?什麼謠言?”
天燧老眼珠咕嚕一轉,試探道“比如夜煬,或是”
“那狐狸怎麼了?”
不等天燧老說完姜小豆便站起身來,她猛然起來離開,正在爲她梳頭的玉露沒有反應過來,手中的梳子沒有拿穩,被姜小豆衣袖一掃掉地上,啪的一聲摔成了兩半。
玉露怔了怔,慢慢撿起那兩半木梳,眼底快速閃過一絲陰沉。
“夜煬那小狐狸.......”
天燧老幽幽一嘆,對一旁正在收拾釵盒的玉露開口道“玉露姑娘,你先出門一下, 老朽要和狐後孃娘說說話!”
玉露慢悠悠站起身來,擡眸之時,眸中的陰沉瞬間消失,滿眼皆是乖巧溫順,她對天燧老行了一禮,快步離開殿內。
“前輩,那狐狸人呢?”
“額...他呀.....他很好!就是有些疲憊...........”
姜小豆微微一轉眸,鬢角的步搖輕輕打在她臉暇上,她這才發現鬢角竟然多了一支步搖,她不喜那冰涼的觸感,便將步搖取了下來隨手扔在了一旁的案桌上。
門外那雙偷窺的眼睛看了個正着,一絲怨氣在眸中閃過,那人不願再偷聽,憤憤離去。
“前輩您不用瞞我,我知道夜煬替我下了九幽十八獄,我也知道他靈力枯竭被打回原形,只是現在呢?現在他到底怎麼了!”
天燧老嘆道“這九幽十八獄中有一個牢獄叫寒冰獄,是火靈的剋星,獄中至陰至寒,絲毫不差與那幽都的冰獄,是修煉火靈之人最爲害怕的煉獄。夜煬去寒冰獄前已然靈力枯竭,老朽本想勸他休息的,他怕此事傳出去落人口舌,對你,對九幽不好,便執意要去寒冰獄,老朽想着他就算再是靈力枯竭,在寒冰獄中熬上一個時辰的時間應該還是有的。”
“誰想他剛進寒冰獄不到半個時辰,獄外的守將突然跑來,說是獄中有些不對勁,老朽匆匆趕去,到地方時,夜煬那狐狸已經被厚冰所凍,成了一個冰雕了,老朽救他出獄,將五成的修爲渡給了他,那厚冰雖是已化去,可人已經沒了.......沒了氣了.............”
姜小豆雙腿一軟,猛然跪癱在地,那悶響聲好似摔斷了骨頭,嚇的天燧老眸中一震,慌忙去攙扶她。
“女娃娃你別急!夜煬他沒事!沒事!”
姜小豆緊緊的抓着天燧老,好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他還活着?”
“活着活着!”
姜小豆這才鬆了一口,天燧老扶她坐在凳上,對她道“幸好當時伏生去了,他是九幽城的副將,見多識廣,他仔細一瞧說夜煬不是沒了氣息,而是被寒氣重傷,夜煬爲了保命便用了龜息之法封住了自己的五感神識。老朽讓他爲夜煬護法續命,匆忙去了天都,要了一顆凝魂丹和幾株仙草。夜煬服下丹藥仙草後便略微好了一些,第二日便有了氣息。”
“五日後他醒了一次,老朽爲了讓他鞏固修爲,已經安排他去火坑獄了,夜煬他修的便是火靈,火坑獄與他如同溫牀,不但可以迅速恢復靈力,還能緩和他的傷勢。”
姜小豆微微一點頭,輕聲道“只要還活着就好,只是前輩”
她話音驟然一轉,擡眸道“前輩似乎還有事瞞着我?”
天燧老眸中快速閃過一絲心虛,他抹了抹額頭上冒出的冷汗,笑道“也沒.....沒什麼瞞着你的...............”
“夜煬雖然活了下來,但怕是受了難以恢復的重傷,前輩,您還是直說了吧!若您不說,我可以自己去找他!”
“別別別!你善於馭水,火坑獄與你可是煉獄,你去了可就出不來了!你想知道老朽告訴你便是!”
天燧老重重一嘆,無奈道“雖然那小狐狸從寒冰獄中撿回一條命,但那寒氣傷他入骨,老朽去的有些晚了,他的九條尾巴被寒氣所侵,已經......已經沒了知覺,老朽拼死相救,但......”
天燧老一臉悲痛,紅着眼睛道“九條尾巴有八條被寒冰同化,只剩下一條獨尾。”
“同化?!”
“是!老朽去時他被寒冰所凍,那八條尾巴變成晶瑩剔透的冰尾,寒冰化去的同時,八條尾巴也一同化成冰水...........沒了................”
“怎麼會這樣..................”
姜小豆只覺自己如墜冰獄,周身發冷,心中恐慌不已,隱隱約約有一絲疼痛從心窩傳來,那疼痛快速蔓延,疼的她難以呼吸,周身打顫。
天燧老安慰她道“沒事的孩子,不管怎麼說夜煬好歹活了下來,若是他沒有活下來,就是長了十條尾巴又能怎麼樣!到底是命要緊!”
“他........他可曾說過什麼........”
“醒來後只說了一句話。”
“什麼?”
天燧老頓了頓,慢悠悠道“他說你愛喝落仙鎮萬家酒鋪的果子酒,要老朽幫你買酒時再順便去牛家包子鋪買些包子回來,五屜鮮肉餡的,五屜白菜粉條絲的,還特意交代,說是賣包子的老夫婦與你有恩,讓老朽對他們尊重一些。”
淚水奪眶而出,姜小豆又哭又笑,喃喃說道“我隨口一說,他竟然還記得,看來腦子沒有被凍壞..........”
“他待你是真心的好,你愛吃的愛玩的他都記得,老朽與青丘也有許久的交情,打他的老祖到他爺爺,他爹,他,這一窩狐狸,看來看去,頂數他最癡情!”
天燧老輕聲嘆道“唉........若是他老祖能有這小狐狸裡一半的癡情,也不會負了那可憐的姑娘.......................”
姜小豆沉浸在痛苦自責中,並未聽到天燧老說的話,天燧老搖頭嘆息,忽想起一事,問道:
“對了,女娃娃,那小狐狸的火靈石可在你這?”
“火靈石.......火靈石怎麼會”
話未說完,姜小豆猛然一怔,她雙手結印,催促內丹運轉,神識在體內緩緩探索,不過片刻,她周身紅光大現,好似一團烈火熊熊燃燒。
“這......火靈石!”
天燧老大驚,他也是隨口一問,沒想到竟然尋了個正着。
自從夜煬入寒冰獄出事之後他便疑心重重,一直懷疑他沒有將火靈石待在身上,他也問過夜煬,可夜煬只承認自己沒有火靈石,對於火靈石的下落卻是怎麼也不肯說,依着夜煬的性子,必定不會將青丘至寶隨意給人,他能給的定然是自己心尖上最在意的人。
火光消散,姜小豆慢慢睜開眼來,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取不出來.........那狐狸在火靈石上下了封印,若不是您提醒,怕是我永遠也不會發現自己體內竟然有火靈石的存在。”
天燧老嘆道“你修的是馭水術,與火靈相剋,他把火靈石給你也不怕你出事!”
“是啊..........好端端的爲何要給我,他又是什麼時候給的..............”
“見你如此聽話,本座高興,賞你的!”
“包子..............”
天燧老沒有聽清,問道“什麼?”
“唔好燙!”
“阿公說冬日吃辣能暖身,本座只在一個包子裡全包了辣椒,你不會吃下去的就是那個吧!”
姜小豆猛然站起身來,脫口道“包子!”
“嗯?你餓了?”
姜小豆搖了搖頭,輕聲道“原來,他早將火靈石給了我........”
她想起來了,那次她喝了萬年窖醉在長右山五六日,她從山中趕回落仙鎮,在阿公家遇見了夜煬,回去後,夜煬給了她一個包子,她記得那個包子火辣辣的很是燙嘴,夜煬還誆騙她說是在包子裡包了辣椒。
她記得,當晚雖然睡得沉,但卻很不安生,周身燥熱滾燙,好似有一團火在體內燃燒,第二天醒來她的衣衫全部汗溼,當時她就奇怪,什麼辣椒會這樣厲害,現在回想倒是一切都明白了.........
“他把火靈石給我,是怕天罰時,我敵不過神族,會死在雷霆之下,所以早早的把這保命靈石給了我,一來護我周全,二來是想坐實了我青丘狐後的身份,想用青丘來護我的命。他怕我發現,便將兩成的修爲渡給了我,那兩成修爲隱去了火靈石的氣息,也護在了我的靈脈。不然,我早就靈力逆行,爆體而忙。”
一行淚水徐徐留下,姜小豆哽咽道“他護住了我的,卻險些丟了自己的命,若是這火靈石還在他身上,他不會在寒冰獄中遭難,也不會變成一隻斷尾狐狸,若是青丘知道了,那個王怕是再也當不成了!”
姜小豆說的不錯,青丘狐族中男女老少皆是九尾,九尾是他們青丘的象徵,若是他們知曉當今的狐王竟只有一尾,心中多有不平,自是不會輕易服從。
“好孩子,別哭!老朽也想到了,現在正在想辦法!”
姜小豆搖了搖頭,輕聲道“前輩莫要再哄我了,斷尾重生有如活死人肉白骨,此等是逆天之事,而天下禁術之最就是此事!”
不管天燧老怎麼說,姜小豆心中卻明白,夜煬的斷尾是無法修復的重傷。
“前輩,帶我見見他吧!”
“不行...........”
天燧老道“你大病初癒,十分孱弱,別說去十八獄了,就是在九幽城散步的力氣都沒有,你之所以能在毓華殿安然的呆着,是因爲老朽設了結界,雖是不能完全除去白日灼熱和夜時的寒氣,但起碼能擋去三分,不至於讓你身如地獄,苦痛煎熬。”
“要是你踏出了毓華殿的門,十步不到你便會受不了這炎炎烈日昏厥過去,當下之際你應當保全自己,只要你安全無事,那小狐狸纔會安心!”
天燧老安慰道“好孩子,你放心有老朽在,夜煬不會出事,等他從十八獄出來,老朽立刻將他帶來見你!”
天燧老正欲離開,姜小豆忽然叫住了他,姜小豆道“前輩,我來九幽城時,人族染病,如今可解決了?”
“老朽最近一次入人間好似是半月之前的事了,當時還未解決。”
天燧老嘆道“唉!大疫兇殘,此次人族受了重創,死傷了不少!”
“不是大疫............”
姜小豆輕聲道“是毒,有人刻意下的毒!”
“毒?”
“是,當初了爲了分散神族的主意,我派人去北山下毒,那人剛到北山並未有機會下毒,山中便傳來的時疫,我查到北山曾去過一羣生人,那羣生人經常出現在山中的水源之地。人族沾染大疫的症狀是周身發熱,急喘致死,死後會快速生出屍斑來。”
“當初我與夜煬便懷疑是有人可以下毒,夜煬無意說他在北方的丹薰山中見過一株叫臭椿的毒草,說是隻要有人碰觸了它便會發熱一整天,而且一人發熱可傳百人。我留了心,派人去丹薰山查了,山中果然有大量的臭椿被人採挖,不但是臭椿,還有一種叫薤白的毒草。”
“我親自試過把臭椿的毒和薤白的毒提煉出來,兩毒混合後與那些屍體中的餘毒一模一樣,此毒是人爲,而且只針對體弱的人族,對其他五族和生靈沒有任何作用。雖不知是誰在背後操控,但我可以斷定,他的目標是利用人族來牽制神族。”
天燧老猛然一敲拐,憤憤道“若是人爲,其心也太惡毒了些,人族爲此重創,死傷無數,幾乎家家都掛了白幡,室室皆有號泣之聲,此狀何止一個慘字!”
姜小豆垂眸道“丹薰山中有一種叫耳鼠的靈獸,身形似麋,兔頭鼠身,雖無翅但卻能飛,性情溫和親人,懂人言,善人意,是天下最有智慧的靈獸之一。它以臭椿和薤白爲食,其血肉便是解兩毒的聖藥,只是”
她嘆道“只是就因爲它過於溫和親人,人族便肆意捕殺囚困做以買賣,耳鼠幾度險些滅族,現如今剩下的都是警惕極高,膽怯世人,它們躲與丹薰山中,但凡有一絲異動便會嚇跑它們。而且,它們的現在的性子變得極其決裂,若是強行捕抓,它們寧可自殺也不願再做回囚奴,它們一旦身死,體內的怨氣會使血肉立刻毒化,非但不能救命,還會讓人病情加重。”
天燧老道“依你的意思,需得它們自願才行?”
“是!必須得它們自願,沒有怨氣的血肉才能解毒、”
“自願.....耳鼠雖是靈獸,可大義之事,它們會懂嗎?”
“會,但是很難!”
姜小豆道“耳鼠本就是仗義的靈獸,只是這些年被人族肆意捕殺,它們對人族生了恨意,有了戒心,若是有人願意去丹薰山尋找,用心去感化它們,說不定會有一些耳鼠能放下對人族的仇恨,用自己的性命去救整個人族。”
“有機會總比沒機會強,老朽這就派人去丹薰山,哪怕尋到一隻,人族也能得救!”
天燧老匆匆離去,第二日早早的便敲響了毓華殿的門。
“大喜大喜!原那毒在十天前已然有解,人族如今有了好轉,整日裡敲鑼打鼓,慶賀大疫過去呢!”
姜小豆問道“是什麼人解了毒?”
“是人族自己解的,人族中有一個姓吳叫鞠通的人,雖是年輕但天資聰慧,小小的年紀就發現了這毒是丹薰山出來的,他在丹薰山中呆了數日,出來時揹着一個大葫蘆,他每走一處,便將葫蘆裡的藥丸發給染了命的村民,村民吃了他的藥,不過兩三個時辰這病立刻就好了!”
“人人都稱他是神醫,還爲他的丹藥起了名字,說是叫....叫至寶丹!”
天燧老捋着鬍子,止不住地誇讚“說實話,這場大疫來勢洶洶,就連天都那些真正的神醫都沒找到解藥,他一個年輕人,竟然在幾天之內做出瞭解藥,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
姜小豆也點了點頭,輕聲道“這說明人族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孱弱無能的種族了,他們不再等着人救,而是已經學會了自救,他們在無聲無息中變得非常強大,這股力量只會越來越強,強過世間任何一個種族。”
天燧老也在一旁附和“老朽看這人族就是好,除了壽命短些,哪點差了?哪點都不差,若是他們再有點靈力,再會些修行之道,怕是比神族不知強多少,就是當六族之首也是使得!”
“前輩!”
天燧老猛然反應過來,看了看左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神族雖是六族之首,但氣量狹窄,要是他們聽見了這番話怕是會對人族有所忌憚,說不定還會做些什麼更過分的事情來壓制人族。
“前輩,人族雖然無恙,但此次中毒必是有人刻意爲之,您最好還是查個清楚,看看這背後到底是什麼人在操縱,又在密謀些什麼。”
姜小豆轉眸看了看窗外,輕聲道“一想到這件事情,我心中便隱約不安,總覺得這件事的背後必然會帶來一場不小的風波,說不定,會讓天下大亂......”
“天下大亂?應該不會這麼嚴重吧?”
“我也說不好,您還是去查個清楚,對了!那個叫吳鞠通,您可以派人暗中保護,我總覺得那些人會再對人族下手,若是他們真的打了人族的主意,必然不會讓一個有可能會破壞自己計劃的人繼續活下去,吳鞠通怕會有危險。”
“您派人守着他,說不定半分多餘的力氣都不用,那些人便會自投羅網,您只需好好問一問,便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談燧老拍手叫好,一刻也等不得,匆匆離開了毓華殿。
姜小豆心中有些不安,在殿中待不下去,便推開門想去院中走一走,她一推門就看見紫堇坐在牆角有說有笑,她身邊的小門半開,姜小豆看不清小門外是什麼人,遠遠的只看見有一束暖陽從門外照進來,正好籠在紫堇身上。
紫堇生的美,如此一笑更是妖嬈嬌媚,姜小豆被迷住了,駐足遠觀,遲遲不肯離去。
“娘娘!”
紫堇只覺有一道目光緊隨着自己,回眸一瞧正好看見了發愣的姜小豆,她驚呼一聲,慌忙坐起身來。
姜小豆見她雙手籠在胸前好似在小心翼翼的抱着什麼,她緩步上前,輕聲問道“怎麼這麼高興,可是又得了什麼稀罕玩意?”
紫堇暗暗覷向小門外,眸中有些拘謹,她將懷中抱着的東西捧了出來,說道“娘娘說的是,的確是個罕見的東西。”
“嘰嘰嘰!”
一聲稚嫩的鳴叫從她手中傳來,姜小豆凝眸一瞧,她抱着的原是一隻滿身絨毛,連眼睛都未曾睜開的雛鳥。
“這是黃山的鸚哥。”
“鸚哥?”
紫堇問道“是它的名字嗎?”
“是它們種族的名字。”
姜小豆指了指那雛鳥身上的半指長的飛羽,說道“你看這飛羽上已經有青色透出,待它長大後,這一身絨毛都會變成青綠色,它的嘴現在有些粉嫩,等長大了就會變成紅色。”
“真的?奴家最喜歡青綠色了,像是草地一樣美麗,娘娘真是見多識廣,連它都認得!”
倒不是姜小豆見多識廣,而是這鸚哥生性調皮,一旦羽翼豐滿便會四處遊玩,在塵世這種鳥很是常見。
九幽城寸草不生,又是世外苦寒之地,自然不見它的身影,送來雛鳥的人不知道是誰,卻是個細心的性子,在鸚哥的身上施以護身結界,不然這樣小的傢伙根本承受不了九幽城中的灼熱。
紫堇抱着那隻雛鳥歡喜的不得了,姜小豆說道“既然你喜歡,就養着吧!”
“真的?可....可它很吵的,萬一吵到娘娘休息.....”
“不打緊,你喜歡就養着吧!”
姜小豆轉身走向後院,便走便道“它不挑食,五穀雜糧,肉糜水果都愛吃,只是一點,還小喝不得冷水,夜裡你注意給它保暖就是。”
“多謝娘娘!”
姜小豆走到拐角忍不住勾脣輕笑,紫堇也就是看着成熟穩重,到底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丫頭,雖不知門外守着的是誰,但她隱隱覷見一雙銀白色的男靴,想來是城中的神將。
那神將倒也是個有情人,從姜小豆開口到最後離開,他一直守在殿外,似乎怕自己責怪紫堇,若是方纔自己對紫堇施以嚴懲,他怕是會開口爲紫堇抵罪,這樣一個好男兒還真是難得,只是...........
“唉.........到底是年輕............”
神魔是世代宿敵,他們兩個就算再是真心相愛,也無法在一起,他們向對方吐露真情的那瞬間,便是背叛了自己身後的種族,他們會被自己族人所棄,會被天下視爲公敵。
頭一次,姜小豆不再想看見兩人郎情妾意的模樣,只希望對方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狠狠的讓紫堇受次傷,讓她徹底死心,情傷再痛,也好過被母族拋棄,白白丟失一條命。
然而,事情卻沒有向她預想的那樣發展,她發現每日無所事事的紫堇有了期待,她的目光總會有意無意的看向那硃紅的大門,一有動靜便會放下手中的一切去開門,有時失望而歸,有時歡歡喜喜蹲在小門那裡與人笑談。
看見她這幅模樣,姜小豆心中變得很是沉重,她明白,紫堇是動了真心,而門外那人似乎很是在意她。
有次她聽紫堇坐在門口無意提了一句人間的山果,接過第二天門外便有人送來滿滿一大箱子的果子,大大小小,品種過百。人間現在正是寒冬未過,能在一日之內尋到這麼多果子,也算那人有心了,也虧了紫堇,她和玉露也沾了點光,吃了不少稀奇的果子。
姜小豆本就是個臉熱心冷的性子,只要不管己身,或大或小,一樁閒事夜不曾管過,只是那紫堇性子直爽,待自己又是真心的好,她實在是沒耐性等那個門外人去做個負心漢,只好自己親自動手,讓紫堇明白她動心的後果。
“娘娘,您找奴家?”
姜小豆張了張嘴,有些說不出口,她這個人雖是潑皮慣了,但從未摻和過男女之事,她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對她道“過來一起曬曬太陽吧!”
紫堇應了一聲盤腿坐在她身邊,姜小豆看了看她那嬌豔美麗的側臉,輕聲道“紫堇姑娘可到了及笄之時?”
“還不曾,得再過兩三年呢!”
“也快了,聽聞一家有女百家求,你生的又美,性情也好,就是沒定親,想必也有人爲你說和了?”
“娘娘...........”
紫堇微紅着臉,搖了搖頭“我們魔族生性豪爽,從來就沒有媒人之說,就連父母也甚少會插手過問兒女之事。在魔族中,只要兩人互相看中,彼此仰慕,不需要什麼繁瑣禮節,直接就可以在一起生活。”
“你們魔族還真是個豪爽性子,那族中可有俊俏的小郎君愛慕你,或是你喜歡的?”
“沒有。”
紫堇回答的乾淨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姜小豆微微一愣,吃驚道“若是沒你看中的倒也不稀奇,只是你這樣的美人,怎麼會沒有人喜歡呢?”
“奴家不喜歡與他們呆在一起,獨自搬去了封印邊界,那裡居住的都是些年老之人,年輕的甚少會去,所以不常見到年輕人,見都見不着,哪裡會有喜歡之說!”
“那你爲什麼不喜歡跟他們呆在一起?”
紫堇想了想,搖頭道“奴家也說不清楚,就是瞧他們不順,眼裡心裡都不順,那種感覺。就好像”
她指着自己的心道“就好像這裡已經住下一個人,只不過奴家不知道他是誰,就連樣貌品性也一概不知..........這樣說好奇怪,感覺奴家像是瘋了一樣,也許是前世郎君待奴家太好了,好的這一世奴家心裡還忘不了他................”
姜小豆看了看她,目光復雜深沉,她輕聲問道“你一個人,不孤單嗎?”
“孤單?奴家一直都是一個人,慣了!”
紫堇道“與奴家同齡的大多都成了婚,生了子,就奴家到現在還不想找郎君,奴家一出生沒了娘,爹呢有很多女人,就連奴家的孃親也是其中之一,從小到大奴家連面也沒見過他,說是有爹其實跟沒有一樣。把奴家拉扯大的,只有外婆一人,但在奴家很小的時候,外婆就去世了,奴家沒人問沒人管到現在,早就習慣了!而且”
紫堇笑道“而且奴家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怪人,別的女子若是傷心難過必會大哭一場,奴家卻從未哭過,困了就睡,餓了就吃,若是運氣不好,碰上一些實在令人氣憤的事情,只要擡頭看一看月亮,心情立刻就會變好,那些住在附近的老人都說奴家奇怪,背後沒少編排奴家呢!”
紫堇笑的開心,姜小豆卻看的心酸,她轉眸看向窗外,輕聲道“當初天燧老前輩是怎麼找到你的?”
“哦老太爺啊!那天說來也巧了,奴家正在旱沙中尋找暖石,老太爺隱匿了氣息來了魔族,見奴家趴在沙坑裡,本想上前問奴家做什麼,結果剛走進不等開口,奴家隨手一扔,拳頭大的暖石正巧砸他個正着,那暖石在太陽下曬了許久,滾燙如火,都能把肉烤熟,老太爺這一下挨的可虧了,腦門上當時就腫了一個大包,哎呦呦的不住喊疼。”
“奴家自是嚇的不輕,便帶他回家,用夜時儲藏收集的冰塊給他消腫,老太爺見奴家孤身一人,而且住的貧寒,便問了好些子話,奴家一一回了他,他便與奴家打商量,問奴家願不願意入九幽城去,說是確保奴家性命周全,衣食住行,只要奴家盡心的照顧好青丘的狐後孃娘,待您離開,他便會悄悄的送奴家回去。”
“只是性命周全,衣食不缺,你便答應了?”
這條件低的實在有些過分了些,紫堇就直接答應了,若是她怎麼着也得再加些值錢的東西。
“後來奴家也覺得奇怪,但當時,奴家就真的一口答應了,當時頭暈腦熱的回答的肯定迅速,不像是奴家在回答,倒像是另一個人操控了奴家去回答一樣。”
紫堇笑道“當時老太爺一開口,奴家心裡竟然生出了幾分急切和雀躍,好似等這一句話等了很久一樣,激動的連奴家自己都無法理解。當時的心情,現在想想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天燧老前輩說日後會送你回去?”
“是啊!待狐王殿下從十八獄中出來,娘娘自然要隨着狐王殿下離開,只要這毓華殿無主,奴家和玉露都得回去。”
姜小豆頓了頓,眸中猛然閃過一絲決然,她道“既然你早知道自己是要回去的人,就不該去做些沒有結果的事情。”
“娘娘?”
“這些天我看到了很多,我知道你動了心,有了喜歡的人,可這裡是九幽城,城中都是神族的人,你這樣會傷了自己,也會傷了真心愛慕你的人。”
紫堇搖頭道“奴家沒有動心,也沒有喜歡的人!”
姜小豆知道紫堇沒有說謊,她只是不知道什麼是動心,什麼又是喜歡。
“你不是沒有,只是不明白罷了!你的眼中有了期盼,每一天每一時你都在等,你在等敲門聲響起,你在盼那個人在門外。”
“娘娘再說伏生啊!他不是奴家愛慕的人,他只是常常來送些東西,常常說些有趣的故事,娘娘您不知道,他這個人很逗的,你一看他,他就臉紅,你再看他,他就變成了小結巴,結巴的連話都說不清,可好玩了。”
一說起伏生紫堇便開心的笑出了聲來,姜小豆忍不住搖了搖頭,問道“他來見你,你是不是很開心?他離開時,你是不是有些失落?他長時不來你心中可有焦急?他若音訊全無,你心裡可曾害怕,可曾胡思亂想過?”
紫堇的笑容漸漸消失,不用她回答姜小豆也看出來,自己所問,皆問到了點上,她看向紫堇若有所思的美眸,輕聲道“若有,你便是愛上了!”
“我雖然也年輕,但卻經歷了很多事情,我看慣了世態炎涼,瞧膩了郎情妾意,風花雪月,情深緣淺,無奈悔恨的我也見了不少,還有一些明明愛的死去活來,最後仍是不得善終的,也曾在我眼前發生過。”
姜小豆幽幽一嘆,輕聲道“紫堇你與她們不同,你不懂情愛,不知愛而不得的苦,趁一切剛剛開始,你想明白一切,自己斷了這份無果的孽緣,便不會重蹈覆轍,變成那些我曾見過的可憐人。”
“奴家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喜歡上伏生,只是.....只是覺得他與別人不同,奴家願意見他,願意與他說話,若您覺得這是喜歡,那奴家便是喜歡上他了,奴家雖是愚笨,但不傻,知道與伏生根本不可能,所以奴家想只要伏生與奴家都開心,那邊開心一刻是一刻,等走時兩方也不會感到遺憾,畢竟我們想要的只是對方的一抹歡喜而已,就算奴家回去了,這些事情會變成最美好的回憶,陪奴家一生,一生的開心滿足!”
姜小豆怔怔的看着她,過了良久纔回過神來,她道“雖然你我性子不同,但這樣的選擇並不是錯的,每個人走的路都不同,希望你能成你所願,莫要傷了自己纔好!”
“娘娘放心,奴家都明白!”
姜小豆抱着膝蓋坐在陽光下,歪着腦袋看着她,笑道“說說看,你喜歡的那個神將是什麼人?”
“他呀!很有趣,時不時會發呆,有時還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不過,他人很好,非常的細心。就是太羞澀了些,總是低垂着眼睛,不敢擡眸,要是發現奴家在看他,他便會臉紅,奴家若是再看,他就抱成一團,將腦袋扭去一旁,那模樣別提有多可愛了。平日說話是順暢,但只要奴家看着他,他就結結巴巴,話不成句,奴家常常取笑他,喊他小結巴!”
紫堇說的開心,連帶着姜小豆也開心起來,她問道“他叫什麼來着?”
“伏生!”
姜小豆只覺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輕聲唸叨,眸中驟然一睜,輕呼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