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豆追出去時宛童已被人帶去廂房,幾個捧着藥箱的人齊刷刷的聚在宛童的身旁,忙前忙後的查看宛童的傷勢。
“讓開!”
姜小豆一把將他們推開,伸手搭在宛童手腕手,一絲柔和的靈力從姜小豆只指間散發,快速又溫柔的籠在宛童身上。
不過片刻,一臉蒼白,呼吸微弱的宛童逐漸有了好轉。
浮音守在一旁見狀暗舒一口氣“小豆,宛童前輩怎麼樣?”
“中了箭,傷了心脈,修養幾天便好!”
“無事就好。”
姜小豆突然收回手,任由那股靈力在宛童周身遊走,她凝眸看向宛童,眸中若有所思。
“怎麼了?”
“..........沒什麼!”
姜小豆看向浮音,轉眸的瞬間眼底快速閃過一絲隱晦,她輕笑道“我只是在想,宛童前輩怎麼會無故來到這裡?”
“應該是被箭傷了心脈,墜水時,心頭血落在水源上,封印被解,前輩便從水源順着暗流飄到了鏡湖。”
“說的就是這個。”
陽光灑在半開的窗子上,姜小豆走到窗前,看向空無一人,漣漪點點的湖面,輕聲喃喃道“怎麼會這麼巧!巧的有些像是知道我們就在鏡湖上,特意把人送來一樣似得................”
“小豆,你說什麼?”
“沒什麼,既然宛童前輩已經來了,你就快帶她回長海吧!那裡清淨,好養傷!”
姜小豆伸了個懶腰,嬉笑道“忙了一晚上,我也該上岸找些吃的了! ”
“小豆”
浮音靜靜的看着姜小豆,溫和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疼惜“小豆,你的腿”
“啊!對了!”
姜小豆突然想起了什麼,手忙腳亂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來塞到浮音手中“綠桃被那蟲子咬了一口,中了毒,當時情況緊急,倉促之下我以毒攻毒幫她解了大半毒性,她體內剩下的毒雖不致命,但也沒必要留着。瓶中的藥你提醒她服用,不過兩三天,餘毒便清理乾淨。”
浮音欲言又止的看着姜小豆,無奈她說話又急又快,生怕被人插嘴打斷似的。
“別忘了提醒她喝藥,我先走了,不送啊!”
姜小豆一瘸一拐向門口快速走去,蹣跚的步伐深深刻在浮音眼中,他追出門口,想要阻止她離開。
“姜小豆!”
與此同時,夜煬拎着昏睡的辛夷與阿桑一前一後從屋中走出,浮音追出去的腳步生生滯在半空中,姜小豆轉眸看向他,一臉嬉笑的問道:
“怎麼了?”
那伸到半空中的手又悄無聲息的放下,浮音對上那雙並未到達眼底笑意的眼眸,心中隱隱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痛。
“船上有的是房間,也不缺吃食,要不你住下來,我順道送你回去。”
“回去.................”
姜小豆輕聲唸叨,搖頭笑道“不用,我還認得回去的路,倒是你,趕緊回去吧!路上留點神,別再丟三落四的!三界太大,下一次見面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再次見面既是無期之約,你我就當未曾見過,依舊是陌路之人,省的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來!”
風貼着水面襲來,衣衫一起一落皆能感到冰冷的寒意,浮音攏了攏衣襟,笑容中依舊溫和:
“那,就此別過..........”
姜小豆點點頭,快步離去,看着那一瘸一拐的背影浮音忍不住喊出了聲:
“天要下雪了,記得早點回家。”
離去的背影瞬間僵在那裡,不過片刻便恢復自然,姜小豆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一言不發向甲板走去。
船舫已順着水流到達岸邊,雖未見岸上有一人,但隱隱約約有叫賣吆喝聲傳來。
“死狐狸!阿桑!該走了!在變天之前咱們趕緊去找些吃的,吃飽了好回去!”
“好!”
“好。”
浮音一動不動的站在甲板上,好似一截如玉冰雕,縱使已經看不見姜小豆離去的身影,也沒有要離開的樣子。
“.......空青...........”
直到屋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囈語,他纔回過神來,慌忙走進屋中。
“...........空青..............”
籠在宛童身上的那股靈力已經消失不見,浮音用神識一探,發現宛童身上的傷口正在快速的癒合,受損的靈力也逐漸恢復照這樣下去,應當不過兩天宛童身上的傷便會痊癒。
“拖着那副隨時要倒下的身子,還敢將僅剩不多的靈力隨意渡給別人,這野丫頭就知道逞強!”
浮音轉眸看向窗外,無奈苦笑“逞強的讓人心疼..............”
“空青...........”
即便是在夢中,宛童睡的也不踏實,眉間微蹙,口中囈語不斷。
浮音幽幽一嘆,眸中透出絲絲苦澀“情至深者,最爲傷.........”
“海長老!”
“呵呵呵音兒來了!剛從凡塵回來,怎麼也不休息一下再來!”
“不累!聽說我出門時您找過我,怕您有急事,便趕來了!”
“來來來!坐下說!”
海長老轉身走到內室抱了一個木箱子出來,那箱子雖然陳舊,但被擦拭的很乾淨,一看便知道海長老平時有多在意這個箱子。
“音兒今年十五歲了吧?”
年幼的浮音點點頭,輕笑一聲,眉眼皆是稚嫩“準確來說還有七個月,我就十六了!”
“呵呵呵!一轉眼音兒都這麼大了,也該到了成婚的時候,我見你年年都去凡塵一趟,可是在外面遇上了心上人?是哪家的孩子?說來聽聽,我也好幫你拿拿主意。”
浮音瞬間紅了臉,一副作勢要走的架勢“長老!”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吧!反正都是早晚的事!”
海長老收了笑容,拍了拍那陳舊的箱子,正色道“你外祖父曾交代,說是留了一些東西給你,按理說,因當你成年之後再給你才合適,但我年紀大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去追隨侍奉大帝,怕來不及將起陽的託付交於你。”
“外祖父?裡面是什麼?”
海長老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是起陽千叮萬囑要留給你的,想來這箱子裡的東西與他與你而言都無比重要,帶回去好好看吧!”
“是!”
他將箱子帶了回去,發現裡面放了一封信箋,信箋下壓着一卷畫軸和一身女子出嫁時所穿的嫁衣。
他打開信箋,滄桑而又剛毅的筆跡映入眼簾,從那陌生又熟悉的字跡裡他似乎又看見了那雙因蒼老而渾濁的眼眸,雖然那雙眼睛總是帶着慈祥溫柔的笑容,但他心裡明白,外祖父他從未真正的開心過。
“尋牡牝族人,勸之入海,與鮫長守歸墟。”
他早知自己是牡牝血脈,也多次向鮫族長老打聽過,可長老們都說牡牝一族只剩他一人,並無別的族人在世,哪裡能尋到?
“帶箱中嫁衣畫卷至不周山,以火焚之。”
不周山?外祖父的遺體就在那裡,他對不周山並不瞭解,只曉得那裡是牡牝舊址,因多少年來無人居住,早已是一片荒野蠻地,若不是年年要去祭拜外祖父,他根本就不會去那裡。
他轉眸看向那被封的畫軸,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年少的他偷偷打開畫卷“這..............這是...........”
卷軸中畫着一個女子,那女子身着綵衣,跪坐在海中礁石之上,一雙藍眸淺含笑意,流光閃爍,她垂眸看着手中小巧精緻的七色彩貝,眉間透着難以掩蓋的歡喜。彩裙之下一條長長的魚尾半掩在海浪之中,陽光灑在那魚尾上,每一片鱗片都在陽光中閃爍着奪目光彩。
雖然身後翻滾着波濤洶涌的浪花,但她卻好似身處在歡谷樂園一樣,絲毫不害怕那呼嘯而來的巨浪。
如此嬌豔妖嬈的女子,在這一刻卻笑得像孩子一樣可愛,令人不禁心生動容,恨不得鑽進畫中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只爲再見這抹孩童般純粹的笑容。
“宛童............”
畫卷右下方提了兩個小字,字跡剛毅的同時隱隱透着一絲絲細緻和愛慕。
浮音拿起信箋,將上面的字跡與畫卷上的小字對比,這字出自一人之手不錯,但,畫卷上的小字略顯稚嫩羞澀,像是一位心生暗戀的少年郎,不敢將心中所愛與人傾訴,只好將滿腔愛慕全然藏匿在一筆一劃的畫中。
而信箋中的字卻像是一位歷經滄桑的耄耋老人,心中除了蒼老冷漠就是對塵世的疲憊和失望,縱使下一刻天塌地陷,三界毀滅,他也會淡然接受,冷眼看向世間,好似他這一生就在等這一刻似得!
畫卷不舊,信箋也透着嶄新,想來這兩物相隔的時間並不長,既然不長,那這段時間到底經歷了怎樣的遭遇,竟能把一位滿腔熱血的少年逼到如此絕望的地步!
浮音輕嘆一聲,把畫細心卷好重新放在箱子中。
“嘶!”
指尖傳來一陣刺痛,他快速收回手,只見手上有血珠冒出,他小心翼翼的將那大紅嫁衣拿起,發現嫁衣上插着一根細小的繡花針。
“針?”
浮音凝眸細看,發現那件嫁衣是件半成品,按照牡牝一族的成婚習俗,女子的嫁衣上必要用綵線繡上大朵牡丹,而這件嫁衣上牡丹只繡了一半,而且繡工十分生澀單板,不但如此,半朵牡丹上還有幾滴乾涸發黑的血跡,想來那繡花的女子要不是個不精女工的,要不就是根本不想面臨自己那將至的婚姻,所以縫製嫁衣時纔會如此心不在焉。
浮音清楚的記得,鮫族中與外祖父交好的老一輩曾說過,他的外祖母精通女工刺繡,早些年還曾爲地皇母神縫製過祭拜大典時的禮服,即便外祖母蒙上雙眼,也不會縫製出如此粗糙的嫁衣。
但,這嫁衣不是出自外祖母之手,會是誰縫製的呢?
“宛童?”
疑惑之時,那個蒼老而又虛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突然記起了外祖父大限將至時的情景。
那時他還是個稚嫩的孩子,只曉得趴在外祖父的牀頭哭泣,外祖父的摯友海長老站在一旁溫柔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起陽,音兒交給我你放心,從今天起他便是我的親孫兒,我會將他撫養長大,絕不會讓人欺負了他。”
一隻手從榻上顫抖着擡起,輕輕落在他的頭頂,那手瘦如枯骨,很硬,很涼,凍的他忍不住跟着一起打顫,顫抖的同時一股巨大的恐懼和無助從心底蔓延出來。
“起陽,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玉.......池.........”
“玉池?起陽你說的是不周山?”
不周山中有一池,池水清澈如白玉,世人稱之爲玉池。
“.........回........去...............”
那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年幼的浮音踮起腳尖去看,卻只能看見那微微起伏的薄被和一隻更加乾瘦的胳膊。
海長老蹲在牀邊輕聲問他“起陽,你是想回不周山嗎?”
“........是...........”
海長老的眼睛瞬間紅了,他哽咽着聲音道“可那裡早已......知道了,我會送你回去,一定送你回去!”
牀榻上傳來一聲滿足的嘆息,過了許久,那聲音再次傳來,與剛纔不同的是,聲音不再虛弱沉重,而是充滿了希望和期盼。
“.....童兒.......”
一聲童兒後,再無任何聲音傳來,那隻枯骨一樣的手從浮音頭頂滑落,心底蔓延的無助和恐懼隨着枯手的滑落突然爆發,似斷堤之水無情的將他淹沒其中。
他忍不住大哭起來,在自己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往日外祖父慈愛的笑容不斷在眼前閃過。
年幼的他清楚的知道,從此刻起,他的外祖父永遠不能再陪伴他了。
“難道外祖父心心念的宛童就是這畫中女子?”
他跑去找海長老,想知道這畫中的宛童究竟是誰,然而當海長老聽他說完後,一向慈祥和藹的眼眸突然變得嚴肅可怕。
“那個女人是個叛徒!對族人,對你外祖父都是叛徒,若日後你在塵世中撞見了她,便拿她當路人,不要搭理她,任她如何巧言辯解,痛哭乞求,你都不要理會,若她問你關於起陽的事情,你就說他過的很好,姻緣美滿,一生幸福,安樂而眠。讓她不要太看重自己,以爲誰離了她就不能活似得!”
“海長老..........”
這麼多年,他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海長老,可怕的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叛徒要是問起陽生前可說了什麼,你就說沒有,一字未說,省的叫她笑話說起陽是個癡子,聽到了沒有!”
浮音回過神來,轉眸看向囈語不斷的宛童,輕嘆一聲道“癡子?塵世之中,誰還不是輸在了癡字上!”
浮音嘆息一聲轉身離開,他走到甲板上,聽着船下幽幽水聲,心中五味雜全,此次出門遵循外祖父遺願,找到了牡牝族人,但找到的又偏偏是宛童,真不知回去之後,在海長老的大怒之下,會不會連帶着自己也會被趕出長海呢?
...................................
女媧廟
“小豆姐姐!小豆姐姐!”
稚嫩的聲音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姜小豆躺在茂密的枝葉中伸了個懶腰,有氣無力道“怎麼了?”
辛夷站在樹下,衝樹影中那抹人影喊道“小豆姐姐!我餓了!”
被吵醒的姜小豆此刻正頭腦暈眩,神志不清中,她擺了擺手,換了個姿勢睡覺“找夜煬去...............”
“那狐狸正在打坐!”
“阿桑人呢............”
“出門找果子了!”
“那就好......那就好.......等他回來,你就有東西吃.....”
辛夷捋着袖子爬上了樹,他晃了晃着昏昏欲睡的姜小豆,有些崩潰道“這都好幾天了,現在別說吃,我就是看到果子都想吐!小豆姐姐,你帶我去吃別的嘛!我想吃好吃的!吃好吃的!”
“好了!我知道了!”
僅剩的一點睡意被他晃的煙消雲散,話說回來,回到女媧廟這些天,她爲了修養自己受損的身子,一直都在睡覺修復,而夜煬也常常打坐療傷,辛夷又是個不頂用的,三人加一蛇的飯食全都落在阿桑一人身上。
阿桑顧慮他們幾個傷員的安危,不敢離開太遠,總是在附近摘些野果子回來充飢,一兩天倒還好,時間一長,自是扛不住胃中難以壓制的果酸。
“等着,等阿桑回來,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去.................”
“好!”
...................................
“呦!阿公忙着呢?”
“哎呦喂!是小豆來了!快快快!自己找位坐!還是老規矩,十屜大肉包子,十屜白菜粉條絲包子?”
“是啊!有勞阿公了!”
“這孩子客氣什麼!”
姜小豆從筷簍裡拿出一柱筷子,甩了甩上面的水漬,直勾勾的盯着包子鋪裡那半人高,在白濛濛熱氣中若隱若現的籠屜。
這家包子鋪是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夫妻開的,他們辛苦了半生攢錢買了兩間小屋,前面一間大的,後面一間,大的做店面,小的留老兩口住,後面還有一院子,雖不大,但足夠種些白菜蘿蔔留着平日吃食。
他們家的客人大多都是急匆匆趕來,急匆匆的離開,半點都不耽誤時間。
店中統共就老兩口倆人,既做老闆,又當夥計,雖說年紀大了些,但手腳特別麻利,幹起活來一點也不含糊,把包子鋪打理的相當不錯,牛家包子這塊招牌,就是外鄉人也是知道的。
夜煬看了看着簡陋略帶樸素的包子鋪,默默掏出一塊手帕,把那本就乾淨的凳子擦的蹭亮。
姜小豆在一旁嘖嘖砸了咂嘴,很是嫌棄道“明明這麼嫌棄,卻偏偏要跟來,我可跟你明說了,這鋪子裡的阿公與我有恩,你這山大王的脾氣最好收斂些,別動輒挑事,他們老夫妻年紀大了,可經不起折騰。”
夜煬不做聲,一雙狐狸眼靜靜的盯着姜小豆,眸中閃爍着意味深長的光芒,姜小豆瞬間反應過來,立刻轉換一副殷勤討好的笑容,她慌忙從桌上拿過一個大碗,倒了滾滾的茶,十分虔誠恭敬的捧到頭頂。
“主人,請用茶!”
夜煬勾脣輕笑,漫不經心的瞟了瞟與他對面而坐的阿桑,火紅的面具中閃爍着絲絲滿意和挑釁,他接過那大碗慢悠悠的喝了起來。
“夜............”
坐在夜煬身邊的辛夷面色驟變,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夜煬。
夜煬轉眸看向他,不解道“怎麼了?”
“無.......無事...................”
他強笑着搖頭,心中卻掀起了巨大的疑惑:這....這是怎麼回事!夜煬居然用了凡人的碗筷!
夜煬向來潔癖,接手入口的一切東西都要再三確定是否潔淨,可剛剛姜小豆隨手遞給他一碗茶,他連看都不看,接過來便喝,這.......這一點都不像他!
辛夷坐在他身邊,看的真切,姜小豆所遞過來的那隻碗,碗口出分明有塊黒跡,不像是燒出來的瑕疵,倒像是洗碗未洗淨的殘污............
辛夷死命的擰着自己的腿,強行忍住那想要提醒的念頭。
不能說!千萬不能說!夜煬好不容易忘掉過去陰影,若是此刻說了,他陰影重現,盛怒之下定會大開殺戒,如果他大開殺戒.............大開殺戒的話他可就沒有包子可吃了!
“大肉包子來嘍!”
包子很快就端了來,姜小豆敲了敲筷子,夾起一個圓滾滾,肉香瀰漫的大包子,吹了吹熱氣,對坐在身旁的幾人說道“這家的包子可是三十年的老字號了,又實惠又好吃,想吃什麼自己點!嗯........好吃!”
已經拿起筷子的阿桑和辛夷看了看面前那十籠大肉包,有些不可置信道“小豆姐姐,這十屜包子是您自己一個人吃的?”
姜小豆點點頭,滿臉幸福的夾起下一個大包子“這些根本就不夠,我是怕涼了不好吃,先點了一點墊墊。”
“一點?!”
“哼!”夜煬冷冷一哼,扭頭看向正在鄰桌收拾碗筷的阿婆“本座......我要一屜包子,肉的,謝謝!”
“好嘞!”
辛夷捧着小臉,衝阿婆展開一個稚嫩又天真的笑容“阿婆,我也要一屜肉包子!”
“哎呦呦不得了!這娃子真可愛,小豆呀!你啥時候成的親!娶的哪家姑娘?”
姜小豆一口包子卡在喉中,她忙擺手道“咳咳咳!他....他...是朋友的孩子。”
“哦....我就說怎麼不記得你這孩子成親的事呢!小娃娃只吃包子哪能長大個,婆婆昨天燉了鮮鴨湯,可香了,喝了湯能長高個!”
這對夫婦膝下無子,只單一個閨女,早些年就配了人家,一年到頭見面不過兩三次,每每見街坊鄰居抱着孫子出門玩,他們也羨慕的不得了,無奈現在年紀大了,也一直沒有合適的孩子領養,平日只要有小娃娃來鋪子前玩耍都高興的跟什麼似得,更別說辛夷這像是從畫中跳出來的娃子了。
“謝謝阿婆!”
“小嘴真甜,對了!老頭子!去把那糯米香餈粑和白年糕拿來!”
阿婆笑呵呵的看着辛夷,滿臉慈愛的說道“這餈粑和年糕是婆婆一早剛做的,又甜又香,你多吃一些,好長身體啊!”
“謝謝阿婆!”
姜小豆覷了覷辛夷那一臉奸計得逞的得意笑容心中嘆道如此得人疼,怎會不招人妒忌,果不其然,阿婆轉身剛走,夜煬就對辛夷冷嘲熱諷。
“哼!裝模作樣!”
辛夷聳了聳肩道“這叫智慧,能靠臉吃飯,就儘量不要用錢,有本事你也裝模作樣讓婆婆送你東西吃啊!”
“哼!”夜煬從袖中摸出一雙晶瑩透亮的玉筷子,從姜小豆麪前的籠屜裡夾起一個熱騰騰的大包子。
“本座有的是錢,還不屑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死狐狸,你說誰......”
“年糕來了!”
原本已經變得猙獰兇惡的小臉瞬間變得天真可愛,辛夷衝着阿公甜甜一笑,乖巧的說道“謝謝阿公!”
“不用謝!不用謝!這小娃娃真乖!”
一盤豆子放到姜小豆麪前,她擡頭,只見阿公搓着凍得通紅的手,笑呵呵道“這是萬家的酸辣豆子,昨兒老朽去買酒,小安子包了一些讓老朽下酒吃,老朽記得你向來愛吃這個,就給你拿了過來。”
“多謝阿公!”
姜小豆突然想起了什麼,慌忙嚥下一口大包子問道“小安子最近可好?”
“好得不得了!”
阿公笑眯着眼睛,樂呵呵的說“那小子呀!他要成親了!”
小安子是阿公看着長大的孩子,小安子嘴甜心實,阿公疼他疼的跟親兒子似得,大事小事但凡知道無一不操心,早兩年,還曾想將閨女嫁與他,只可惜兩人有緣無份,阿公的女兒性情剛烈又有主見,曾放言定要嫁那心儀的如意郎君,反之寧死不嫁。
兩人未成好事,阿公還可惜一陣子,直說自己沒福氣做小安子的岳父。
“這幾天,那小子動輒便往城南跑,一去便是大半日,有次晚上,老朽準備打烊,他直徑闖進屋來,直說要吃的,當時包子已經涼了,他餓的等不及點火開竈,一口氣吃了十個包子,那米酒湯連稠帶稀整整兩大碗,頭也不擡的就喝的乾淨,老朽問他怎麼餓到如此地步,他說一早起牀看見天色暗沉,以爲要下大雪,慌忙起牀就往城南趕,從早等到晚,也不見有雪下來,他苦等到天黑才離開城南,一日滴水未進,這飢火燒腸的,難怪呦!”
“後來但凡天色不好,他必趕去城南,我幾次追問,他才肯說出緣故來,那小子不知道聽誰說,說是下雪時,城南的喜鵲坡上會開花,以花釀酒,能釀出好酒來,老朽在落仙鎮呆了大半生,從未聽過下雪之時會有花開,勸了他好些子話,他偏不聽。氣的老朽直說他是個憨癡,明擺着人家是隨口說來戲弄他的,他卻當了真。”
阿婆端來了三碗熱湯,聽見阿公的話忙爲小安子說話“這也不能怪小安子,那孩子店中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他想釀些新酒,改變一下家中的收入,那一大家子全指望他一個人養活,各有各的難處。”
阿公笑呵呵的說道“你這老婆子怎麼還是這樣心急,也不等我把話說完。”
阿公接着說道“他往城南跑了一陣,突然有天跟變了個人似得,也不管天變不變,要不要下雪,每天都去城南,還捯飭的體體面面的,當時老朽還奇怪,不等有機會問他,他自兒倒是送來了大紅帖子,笑裂着嘴說要成親了,準新娘子就是咱鎮上梅老闆的閨女,就是那個......那個飛來居的千金大小姐,叫素心的女娃!這臭小子,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啊!呵呵呵!”
姜小豆樂道“還真是好福氣!聽說飛來居的梅老闆膝下只有那一個獨女,梅老闆百年後那飛來居定是要小安子來打理的,阿公阿婆,到時候啊咱們一同去吃霸王餐去!”
阿公叉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
阿婆笑道“前天我去買菜,路過飛來居,看見小安子的未婚妻上轎去拜神,哎呦呦!那大小姐生的極美,穿着鵝黃色的羅裙,一顰一笑就像是畫中的仙子一樣。”
“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很是般配!”
阿公在一旁笑的合不攏嘴,阿婆念念叨叨,說是一會要去金匠那打對金釧,一會又說要去廟裡給他倆請一個送子觀音回來,夫妻倆高興的像是自己要娶兒媳似得。
姜小豆仰頭喝完熱湯,打了個飽嗝仰頭問道“他們的婚期是哪天?”
阿公說道“準備大婚非一日可成,按理說應當準備個幾個月,怎麼着也得開春了才成婚,可不知爲什麼,他們的婚事十分倉促,就定在十日之後。”
姜小豆心中微微一緊,喃喃道“這麼快...........”
阿婆一副萬事明白的樣子,戳了戳阿公沒好氣道“婚事快了不好嗎?小安子也不小了,趕緊成婚,梅老闆也好早早抱外孫呀!”
“哈哈哈哈!說的對!說得對!”
阿公阿婆在一旁說說笑笑,只有姜小豆心不在焉的吃着包子,滿心疑惑的喃喃自語:怎麼這麼快.........
.....................................
天剛亮,大紅鞭炮從街頭一路響到了街尾。
劈里啪啦!噼裡啪啦!
“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
飛來居的千金大小姐出閣,新郎官萬安打小在鎮中長大,是被鎮裡的老人看着長大的,他好不容易娶了媳婦,又娶的是梅老闆的獨女,落仙鎮中萬人空巷,不管是有帖無帖的都來賀喜,一時間人擠人,歡呼聲不斷。
一羣爲了搶喜糖的稚齒小童從人羣中擠出來,看見喜轎被人擡來,高興的擊掌歡笑“好耶好耶!新娘子來嘍!新娘子來嘍!”
大紅喜轎停在了萬家酒鋪門口,新婆甩着手絹笑呵呵上前掀珠簾,喜氣洋洋的喊了一聲“新人下轎進大堂,富貴榮華永流長!”
衆人擊掌歡呼,一時間萬家酒鋪門口熱鬧非凡,而在相隔不遠重重屋頂之上站着兩人,那兩人身在屋頂的死角之處,別人發覺不了他倆,但他們能清楚的看到外面的一舉一動。
喜娘笑眯着眼睛高喊一聲“來來來!兩位新人一拜天地!”
兩位新人拉着大紅喜綢走到門口恭敬一拜,陽光下,新郎官帶冠束髮,昂首挺胸,新娘子頭身姿搖曳,羞羞答答。
“兩位新人二拜高堂!哎這..............”
喜堂之上只坐着梅老闆一個老人,新郎官家卻沒有一個人在,喜娘頓時犯了難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新郎官衝坐在上方的梅老闆恭敬一拜,解釋道“我雙親去的早,家中老人只有爺爺,可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好,無法來此受禮,都怪我沒有提前準備好,請梅老闆不要生氣。”
前來慶賀的人們紛紛一愣,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爺爺?萬家還有個老爺子?”
“好像是有吧!不過從未有人見過。”
“不對吧!我怎麼記得萬老爺子好像很久之前就病逝了呢?”
“不不不!病逝的是萬夫人的父親,是萬安的外祖父,不是萬安的爺爺!”
人聲逐漸沸騰起來,坐在上位的梅老闆雖未開口,但在衆人議論之中隱隱有不悅之色。喜娘趕忙打圓場道“哎呦呦!都是一家人了,拜誰不都是拜,再者說,被這兩位新人一拜,可是雙份的福氣,今兒梅老闆一人獨享這兩份福氣,日後飛來居和萬家酒的生意還不做到天邊去呀!”
“哈哈哈!喜娘所言甚是!”
梅老闆笑道“都是一家人,賢婿不必在意,既然我兒今日無緣拜會老爺子,那就等禮成之後再去拜見,以盡孝道!”
喜娘暗自放下心來,甩着手絹笑道“兩位新人二拜高堂嘍!”
大堂中人歡喜至極,個個擊掌歡呼,喜娘揚聲笑道“兩位新人,夫妻,對拜!”
“夫妻對拜!夫妻對拜!”
在衆人歡呼中,新郎羞紅了臉,新娘羞的低下了頭,兩人在丫鬟的相扶下互相一拜。
“好好好!禮成嘍!兩位新人入洞房!”
兩人被丫鬟扶去新房,衆位賓客在梅老闆的招呼下,坐轎的坐轎,上馬的上馬,笑呵呵的趕去飛來居赴宴。
大堂瞬間空了下來,屋中只留着幾個小廝打掃佈置,就連撿喜堂的小兒也鬨笑走遠了,然而相隔不遠的屋頂上那兩道身影依舊直挺挺的站在那裡。
“萬兄可看清了,下面成婚的新人,就是你的子孫萬安,他娶的女子,是飛來居梅家的女兒。”
“梅家?”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傳來,那聲音沙啞無力,弱如微風,似垂死將去之人般蒼老。
“對!就是當初與萬兄交好的那個商賈,他晚年厭倦四處行商,留在了落仙鎮,用了自己一生的積蓄置辦了家業,幾代人下來,雖未有長進,但到底沒將那家底賠個乾淨。”
“十郎兄......你.....你還記得..........”
陽光從雲中透出來,將每個屋頂撒上暖暖的光芒,那兩人隱藏在陰影中的臉瞬間暴漏在明亮的陽光中。
其中一人是白髮蒼蒼的耄耋老人,另一個竟是姜小豆。
“當然記得!當初梅家允諾,雙方指腹爲婚,可惜梅家大夫人分娩時難產,一大一小皆未保住,二夫人雖生產順利卻是個男娃。拖了幾代的婚事今兒終於成了,若梅家先祖知曉,定會含笑九泉。萬兄,這門久違的親事,你還滿意嗎?”
“滿意...........”
那人點了點頭,眸中閃爍着點點淚光,他逡巡四周,輕輕一笑,蒼白的眉間透出一絲歷經歲月的疲憊“一晃已是千年,落仙鎮似乎變化很大,但又好像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似得...........”
他轉眸看向姜小豆,眸中幽光閃爍“十郎兄也一樣,看似容貌依舊,但細端詳,又好似與舊日截然不同。”
姜小豆輕輕一笑,白皙稚嫩的臉上透出一絲與年紀不符的老態“有什麼能在歲月面前始終如一,終年不變的。”
“十郎兄說的是,可我........我依舊想念當年那瀟灑不拘,如玉一般的持扇少年郎............”
白髮老人嘆息一聲,蒼老的眼眸中充滿了對舊時無限懷念和無奈當下的苦澀。
“初見你時,我賭氣從家中偷跑出來,身無分文,餓暈在酒館門口。”
姜小豆撲哧一笑,難忍笑意的說道“我看見了想救你,一時慌錯把酒壺當做茶壺,給你倒了滿滿一碗燒白!”
“是啊!一大碗沒有摻水的燒白下肚,我五臟六腑皆被燒傷,足足在牀上養了大半月。”
“我記得萬兄家中好似是富貴人家。”
“我父親當時可是盛極一時的點翠師傅,凡他出手的釵環珠翠,旁人都是捧着金子也不定買來,他還曾入過宮給娘娘們打造過金釵銀環。萬家說是富貴人家倒一點也不虛,當年父親想讓我繼承祖業,但我深知自己資質平平,點翠不及二弟,制釵不及三弟,就連最基礎的制模子也不及幺妹,於是”
“於是你跟令尊大吵一架,深夜翻牆離家,逃跑一半發現自己身無分無,半點傢俬都沒帶,要我說當初你就該回去纔是。”
“回去?我萬華從不走回頭路,十郎兄你雖然嘴上勸回,但若事到己身,十也會做出與我一樣的選擇,說不定更極端的也能做得出。”
“你家幾代制釵,到了你就轉了行,未能繼承祖業對此你可後悔?”
“萬兄怎麼整日愁眉苦臉的。可是遇上了什麼難處?”
“身無長處?哈哈哈哈!萬兄爲何如此自謙,依我瞧着你這品酒的本事就比我強,我身邊兄弟不少,在酒上能比上我的也就那麼一位,萬兄既然想創家業,何不從酒上用心呢?”
“萬兄你看,我今兒帶來一罈好酒來慶祝你開店大吉,這可是家兄親手釀的,普天之下絕無第二個人能釀出此酒,今兒送給萬兄,就當是萬兄的鎮店之寶!”
“祖業這東西說白了不過是血親中某一輩人真心喜歡,願意拼盡一生去打拼的東西。那一輩人逝去,那份鍾愛在後人眼中就自然而然的轉變爲祖業了。我早已看的通透,若是心中有一絲後悔,哪怕只有一瞬間,我也要趕回家去,這麼多年,我連故地重遊的心思都沒有,想來心中是沒有悔意的。”
“我同膝下子孫也一早與說過,若有他愛,萬家酒這塊招牌守不守無所謂..................”
他搖了搖頭,無奈嘆道“安兒是個執拗的孩子,他釀酒的技術遠不及他的父親,難爲他一直苦苦撐着,說實話,我情願他拋棄這塊招牌,過一過屬於自己的人生。”
“此刻便是他的人生,他將你當年的喜愛繼承下來,轉變爲自己一生追求,我看的出來,那孩子是真心喜歡釀酒。”
“如是真心,那就隨他去吧.........”
空中起了風,從遠處掛來了大片雲彩,瞬間將那溫暖的日頭遮的乾乾淨淨。
萬華只覺空中寒意驟加,攏了攏衣襟試圖擋一擋冷風“前幾日潘家掛了白奠,響了哀樂,我讓安兒去瞧,他紅着眼睛回來說是潘家的老掌櫃沒了。”
姜小豆靜靜的看着天邊隨風飄來的黑雲,輕輕嗯了一聲,萬華暗暗覷了她一眼,沉聲嘆道“我雖未見過潘家那位老掌櫃,但安兒曾不止一次提過他,說他是個極好的善人,還說若不是輩分相差太大,怕衝撞了潘家,他定要與那位老掌櫃結拜爲兄弟。”
“結拜?”
姜小豆突然笑出了聲來,她來回唸叨,唸叨的入了迷,眸中滿滿笑意。
“何須結拜,安兒與他本就是異姓兄弟。”
“那孩子果然是潘兄的後人?!”
姜小豆對上那雙尋求答案的眼眸,微微一點頭,笑道“是潘兄的孩子。”
“我想起來了,十郎兄曾與我說過,說是潘兄府邸又有新兒落地,你歡歡喜喜去瞧,只見孩子出生時虎頭虎腦,你心中很是喜歡,執意要給那孩子取了個名字。”
“十郎兄初遇潘兄時,潘兄家道中落常常被流氓惡霸上門滋事,你不想潘家後人再有如此落魄,被人欺凌之時,便給那個孩子取了個富貴的名字,叫......叫來財?”
姜小豆笑着搖頭道“是來錢,潘來錢,盼來錢,反之便是錢來潘。就因爲這個名字,那小子雖然嘴上不說,面上不顯,但我知道他心裡實在是不喜這個至俗的名字。”
“那孩子走時,十郎兄可去送他了?”
姜小豆沉默半晌,搖頭不語,萬華轉眸看向人羣熙攘的街道,輕聲說道“十郎兄,再陪我走最後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