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暖花開。
這幾年紫禁城裡新添了好幾個阿哥和公主,因此時氣暖起來之後,有子嗣的幾位妃嬪都將阿哥和公主帶到御花園裡玩耍。
御花園中奇石羅布,佳木蔥蘢,其中古柏藤蘿,皆歷經百年,將花園點綴得情趣盎然。
幾個乳母帶着阿哥和公主們穿花撲蝶,好不熱鬧。
皇后與靜貴妃站在一旁看着。
皇后道:“聽說妹妹向皇上進言,請求皇上下旨冊封彤妃的七公主爲壽淳和碩公主。”
靜貴妃道:“彤妃也是比量着臣妾所生六公主的例子,只是小事,無謂令她傷了心。”
皇后道:“妹妹心細,本宮倒未想到這一層。”
靜貴妃道:“皇后娘娘別怪臣妾僭越就好。”
皇后道:“你奉旨協理六宮,這都是應當的。”
靜貴妃道:“皇后娘娘近日來可還會頭暈目眩?”
皇后道:“經齊太醫調理,已好了許多。只是辛苦他日日折返於承乾宮和永和宮之間,就連夫人有孕都無暇顧及。”
靜貴妃道:“皇后娘娘鳳體安康最要緊,這幾個孩子都要依靠皇后娘娘呢。”
皇后道:“是啊,詝兒還這麼小,正是需要額娘照顧的時候。希望他們兄弟姐妹能夠相親相愛,彼此扶持,安穩一生。”
靜貴妃道:“上天垂憐,定能如皇后娘娘所願。”
皇后道:“日後得了空就帶六阿哥和六公主來承乾宮罷。”
靜貴妃笑道:“那是自然。”
皇后也笑道:“看他們玩得多好啊!”
靜貴妃道:“親兄弟姐妹,血脈相連,自然是錯不了的。”
皇后道:“本宮覺得六阿哥和六公主格外地像妹妹,容貌在衆多皇子皇女之中最爲出挑。就連本宮的四公主都被比下去了。”
靜貴妃道:“誰能比得上四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呢?而且依臣妾看,皇上屬意四阿哥日後繼承皇位已是不爭的事實了。”
皇后道:“皇上的確對四阿哥另眼看待,畢竟是事實上皇長子,如今又是嫡子了。”
靜貴妃道:“嫡長子的身份,再尊貴也沒有了。”
皇后道:“多虧妹妹早做安排,讓本宮先祥貴妃一步生下皇子。”
靜貴妃嘆了一口氣道:“太后一直虎視眈眈,想扶祥貴妃上位,這種時候,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后道:“不錯,當年大家心裡都有數,皇上也曾暗示過,誰先生下皇子,誰就是未來的皇后。祥貴妃資歷比本宮更深一些,原本若是立她爲皇后,也是名正言順,更利於讓恬妃她們臣服。可是本宮家世優於她,也比她更能得皇上寵愛。既然互有所長,綜合來看差距便在毫釐之間了。咱們贏得太險了!”
靜貴妃道:“好在齊太醫醫術高明,才讓咱們贏了這一局。”
皇后道:“本宮常常坐在鳳椅上,環顧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若本宮仍然跟着太后,想必絕對不會有今日的局面。”
靜貴妃道:“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應得的。”
皇后道:“妹妹,本宮要厚賜齊太醫。只是他如今的官位已是太醫院最高的,皇上也賜了他夫人誥命夫人。本宮不知還能賞他什麼好。”
靜貴妃道:“那有何難?若是齊夫人誕下的是兒子,便讓齊太醫送進宮來給四阿哥伴讀吧。四阿哥是皇上心目中的太子,日後的天子,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美差。齊太醫與齊夫人必定對皇后娘娘感恩戴德。”
皇后笑道:“妹妹果然冰雪聰明,這樣甚好。可若是齊夫人生下了女兒又該如何?”
靜貴妃道:“女兒就更好辦了。日後給她指一門好親事就是了。”
皇后道:“妹妹說得極是。詝兒長大之後可以指給詝兒做福晉。”
靜貴妃道:“四阿哥的福晉日後說不定就是大清的皇后,如此深情厚誼,齊太醫恐怕受不起。”
皇后道:“名位權力都比不上你與齊太醫一心幫扶本宮這等高岸深谷的情義,本宮此生必定銘記於心。”
靜貴妃道:“皇后娘娘言重了,爲臣者理應爲君上分憂。”
皇后笑道:“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靜貴妃道:“那臣妾就替齊太醫和風眠謝過皇后娘娘了。”
二人相視而笑,復又將眼神望向遠方。
幾個孩子還在捉蟲鬥草,玩得不亦樂乎。
此時壽康宮中,太后小憩剛剛轉醒。
太后喚道:“淮秀!”
淮秀連忙走了進來,說道:“太后醒了?奴婢服侍您更衣梳妝吧。”
太后道:“哀家是被熱醒的,什麼時候就這麼熱了。”
淮秀道:“這纔開春。”
太后道:“那便讓秦太醫再來請一請脈吧,之前開的幾副藥入冬之後就沒再吃了,想不到纔開春又覺得煩熱難忍。”
淮秀道:“奴婢遵命,等下就去傳秦太醫過來。”
太后道:“聽說承乾宮裡那位近日都是齊太醫在看病?可探聽到什麼風聲?”
淮秀道:“並沒有消息,可是奴婢覺得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是她們真發現了什麼還不早就告到皇上那去了?”
太后道:“莫不是藥量多了一點?”
淮秀道:“奴婢已經暗暗告訴她們減量了。”
太后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若是她們起了疑心就酌情減量,停一段時日都不要緊。”
淮秀道:“太后您就放心吧,施太醫的方子,萬無一失。”
太后道:“可惜施依山總是不能心甘情願地爲哀家所用。”
淮秀道:“他已經用盡畢生所學爲太后除去了宿敵,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太后道:“真是個人才呢,可惜了。若他還在宮裡,哀家也許就不必這樣受罪。”
淮秀道:“天葵衰竭,這也是必經之路,長則數年,短則一年就過去了,不會有什麼大礙。”
太后嘆息道:“讓她們把冰塊和風輪再擺出來吧。哀家也是不得不服老了。”
淮秀道:“太后千歲,又怎麼會老。”
太后道:“千歲?那只是騙自己的話,誰還能真的相信呢?施依山的事情,皇上可知道了?別起了什麼疑心。”
淮秀道:“奴婢回宮之前已經跟宣慰司、宣撫司、川滇邊務大臣交待過了。本來這些小事也不必上奏給皇上。”
太后道:“那寧嬪近日恩寵如何?”
淮秀道:“在嬪位裡是最得寵的了。只是比不得彤妃她們。”
太后道:“彤妃的綠頭牌重新掛起來之後,還是那麼得寵?”
淮秀道:“可不是麼。”
太后道:“皇上果然還是愛嬌愛俏,祥貴妃不復當年的青春美貌,是再難得皇上垂青了。”
淮秀道:“奴婢還想請示太后的意思,那寧嬪,太后許不許她有孕?”
太后道:“自然是不許。她若有了自己的孩子,難免會生出異心,還能像現在這樣一心幫着祥貴妃、傍着祥貴妃麼?”
淮秀道:“太后聖明。”
太后道:“且讓皇后、靜貴妃她們得意兩年吧,之後有她們哭的時候!”
淮秀道:“太后說得是,一切都盡在咱們掌控之中。”
太后閉上眼睛養神,不再說話。
淮秀幫太后將頭髮綰好,又叫了幾個宮女將風輪重新搬入太后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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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回 憂匪禍皇上心亂如麻 談經略宮城春深似海
暮春,養心殿。
皇上對着奏摺,眉頭緊鎖。
高成端來一杯參茶,小聲說道:“皇上累了吧?喝杯茶歇一歇。”
突然,皇上擡手將手邊的茶杯拂倒。
玉瓷碎了一地。
皇上吼道:“吵什麼?”
高成大驚失色,連忙跪下,說道:“奴才有罪,請皇上恕罪。”
皇上嘆了口氣,說道:“罷了,去請溫大人來吧。”
高成道:“奴才遵旨。”
說罷,高成向兩個小宮女使了個眼色,她們連忙上前來將碎片一一清理。
高成低眉順首地緩緩退了出去,出了殿門方纔直起腰來。
小德子正在殿外候着,見到高成便湊上去道:“師父,皇上這是怎麼了?”
高成一邊掩住他的口,讓他噤聲,一邊將他拖到旁邊,說道:“小聲些!似乎是四川又有人做亂了,皇上這兩日甚是煩躁。通知下去,都小心伺候着!若是出了什麼紕漏,誰都保不住你們!”
小德子道:“原來是這樣,這天兒真是說變就變啊!”
高成道:“皇上要請溫大人過來,你趕緊去。”
小德子道:“是,師父!”
半炷香的工夫,溫憲到了養心殿門口。
高成先行進殿回稟道:“皇上,溫大人來了。”
皇上道:“快請進來!”
高成道:“是!”
說罷連忙回身示意溫憲進殿。
溫憲進殿行了跪拜大禮,說道:“微臣叩見皇上。”
皇上站起身說道:“平身吧。”
溫憲道:“謝皇上。”
皇上徐徐走近溫憲身邊,說道:“溫憲,朕剛剛接到奏報,四川越巂等處的亂匪作亂,當地州府已經無力控制局勢,現正向朝廷請援。”
溫憲道:“國家有難,微臣當仁不讓應該身先士卒,爲皇上分憂。請皇上准許微臣入川剿匪。”
皇上嘆了口氣道:“朕知道你能幹,可是你如今身居要職,若是親自入川剿匪,朕在皇宮的戍衛又是誰來負責呢?朕這兩日正在爲此事爲難,所以喚你過來商量一下。”
皇上覆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每當此刻朕都能明白爲何從古至今歷代君王都要稱孤道寡。朕的那幾個兄弟,沒有一個能夠擔當大任。大阿哥一死,朕也再無成年的兒子。”
溫憲道:“大阿哥薨逝已久,請皇上節哀。雖然天不假年,甚以爲憾,但是皇上膝下仍有四阿哥、五阿哥和六阿哥。幾位阿哥日後長大成人必能爲皇上分憂。”
皇上若有所思地道:“他們現在畢竟還小……所以朕想向你討個主意。”
溫憲道:“人選方面,楊遇春老將軍最適合入川剿匪。一則老將軍本就是崇州人,對川內地形極爲熟悉,二則老將軍戰功彪炳,名聲在外,必能讓匪徒們聞風喪膽。”
皇上道:“朕也知道,恐怕無人比養老將軍更適合。可是去年張格爾的兄長玉素普在布魯特、安集延糾集了數千人馬,進入邊防卡倫侵擾,朕已命楊老將軍爲欽差大臣前去平叛,至今仍未抓獲匪首玉素普。臨陣換將乃是大忌,此時無論如何也不能將楊老將軍調離。”
溫憲道:“可惜玉麟老將軍剛剛過世,否則……”
皇上道:“這件事都怪朕。若朕不是命他回京述職,他也不會剛剛行至陝西就死在了路上。”
溫憲道:“皇上無須自責,玉麟老將軍治軍有方,又拓敬業官學學舍,創建廟,勞苦功高,皇上也是想將玉麟老將軍接回京城頤養天年,順便將治軍的經驗傳授下來。”
皇上道:“朕本已特頒扁額,以重其事。可是念及玉麟老將軍過往的功績,總覺得應該召回京中好生優撫一番。誰料等來的竟然是老將軍的噩耗。”
溫憲道:“皇上已然優詔賜卹,追賜太子太保銜,入祀賢良祠。靈柩入京後,又親臨賜奠,欽賜諡號恭。伊犁請求祠祀,皇上也已經允准。哈達納喇氏此時已然是榮極。”
皇上嘆了口氣,說道:“這等歷經三朝,戰功卓著的老臣這樣沒了,真是可惜,只怕列祖列宗都會怪罪朕。”
溫憲道:“啓稟皇上,微臣舉薦一人,乃是曾參與平定白蓮教起義的桂涵將軍。他生於川,長於川,對四川邊境各處地形也甚爲熟悉。”
皇上道:“好!朕可立刻擢升他爲四川提督,前去平亂。另外再讓那彥寶作爲欽差大臣前往四川勞軍。”
溫憲道:“皇上如此安排甚是妥當。”
皇上又一次嘆息道:“近兩年,西南、西北的邊境都不平靜,中原也有農民起義造反,朕已經是心力交瘁。如今東南沿海也有英國人蠢蠢欲動,朕不知該如何處理。”
溫憲道:“英國人?”
皇上道:“不錯,英格蘭人。早年他們的商船常常在廣州沿海偷偷靠岸,兜售鴉片煙土。朕以英國人違反禁令爲名,讓李鴻賓等人徹查辦理,並向廣大官民嚴正申明官民購買並吸食鴉片的罪責。如今春暖花開,英國人變本加厲,再次進入大清東南海域。”
溫憲道:“微臣願爲皇上分憂,前往廣東整飭水師,嚴陣以待。”
皇上微笑道:“罷了。溫憲,你年少時也去過西比督軍,這便夠了。王公子弟中有你這樣膽識的不多,朕很欣慰。但是現在你已有更要緊的事,戍衛宮城是大清第一要緊之事,朕將身家性命都交託給你了,不可出任何差錯。”
溫憲道:“微臣遵旨。”
皇上道:“以後不要動不動就想着要身先士卒。天地萬物都有他應該的去處,你是大清公主之子,天生就與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他們能做的,你未必能做,你能做的,他們也做不了。”
溫憲道:“微臣明白了,謝皇上教誨。”
皇上道:“你的阿瑪曾是九門提督,身擔戍衛京城的重責,如今你則是戍衛皇城,比你阿瑪更有出息。”
溫憲道:“微臣愚魯,一直仰仗皇上的教導。”
皇上笑道:“民間都說外甥像舅,朕也覺得你的個性與朕有幾分相像,並不似你額娘那般多智近妖。朕還記得,小時候與你額娘一起遊戲,她總能想到巧宗兒,變着法子地把朕給贏了。”
溫憲道:“額娘穎悟絕倫,微臣的確有所不及。”
皇上道:“不礙事的,你忠勇有加,朕已然很欣慰。這皇城的差使並不是靠着聰慧就能辦得好,要能吃苦,要心思細緻,還要面面俱到。”
溫憲道:“微臣明白了,今後定會竭盡全力,不辜負皇上的隆恩。”
皇上拍了拍溫憲的肩膀道:“雖然已經開了春,可也不該穿得這樣單薄。朕記得兒時皇額娘身邊的嬤嬤總是跟朕說春日裡要多加些衣裳,才能耐得住暑熱,秋日裡要晚些加厚衣服,纔不怕冬季嚴寒。”
溫憲道:“額娘也與微臣講過,只是一時忘了。”
皇上道:“你搬離了公主府,你額娘平日裡會寂寞些,你常常回府看看她吧。”
溫憲道:“微臣遵旨。”
皇上點了點頭,說道:“下去當差吧。”
溫憲道:“微臣告退。”
皇上目送着溫憲退出了養心殿,許久方纔回過神來,轉身回到龍椅上坐下,繼續批閱那些彷彿山海般永生永世來往不斷的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