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梅在漣溪中學上完寒假中的補習課坐汽筏子船回家,大鴻這天下午早早地等候在九龍橋頭接她。深冬的太陽躲躲藏藏地溜進灰濛濛的雲層裡再也沒有鑽出來,冷嗖嗖的北風催促着行人從橋頭上匆匆路過。大鴻兩眼盯着右岸汽筏子船將要停靠的河壩碼頭,竟管陣陣撲面的河風特別冰涼,但想着與華梅四年多來的離愁別恨,就將在汽筏子船靠岸的汽笛長鳴聲中消解,覺得心頭卻象夏天一樣火熱。於是,解開軍棉衣釦兒獨立寒風中。一個多小時過去,仍不見汽筏子從下游逆水而上的影子,大鴻心裡泛起各種莫名其妙的不安,摸出復員帶回來的莫河煙,低着頭邊卷邊想:“是汽筏子晚點,還是……”
隊裡的五保戶丙山大叔,蹣跚着腳步走到橋頭:“大鴻,你小子閒寒冬臘月的天兒不夠冷呀?”“啊,丙山大叔……年青人身上有火嘛。”大鴻把卷好的莫河煙遞上爲他點燃,丙山大叔說:“大鴻,謝謝你給我的葡萄乾兒,讓大叔進土巴前吃上了這麼好的東西。”“別客氣,丙山大叔。你老人家的身子骨硬朗着哩。”“唉,自己滾不動了,活着是在受罪呀。”
丙山大叔蹣跚着腳步走去,大鴻搖搖頭嘆口氣,一陣汽笛聲傳來,大鴻驚喜地望見下游河面上出現隱隱地汽筏子船頭:“啊,馬上就要見到她啦。”
汽筏子船緩慢地逆水上行,大鴻漸漸看清原來是一隻貨船。他不禁嘆息一聲卷莫河煙,腦海裡剪輯出在大西北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廣袤粗獷的戈壁荒漠,茫茫無垠的雪原田野,還有一幕幕情景中的人和事,此刻象變得多麼的久遠而如雲如煙……大鴻長長舒一口氣:“唉,各自多珍重,何須道聲好哇?”
“大鴻,大鴻。”
吳春旺挑着一對大提包,陳婉揹着娃兒笑着走來。
“啊,春旺、陳婉,你們一家現在多好呀。”
春旺放下擔子同大鴻緊緊擁抱:“大鴻,我在蜀江聽劉碧瓊說你復員了。就想着這次回來一定能夠見到你。可沒想到會這麼巧。”“是呀。我也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你們一家。春旺陳婉,請你們接受我遲到的祝福吧。”陳婉說:“大鴻哥,謝謝。可你是我和春旺的恩人,我倆哪受得起。應該我們好好謝你纔是。”春旺激動地說:“是啊。大鴻,今天就到我家去。讓我們聊個三天三夜。”“改天吧,我在這裡等一個人。”“除非你等的是華梅,我才依你。”“的確就是她。”
河面上泛起傍晚的薄霧,多象纏繞在大鴻心中的縷縷情思,河灘上的自然碼頭漸漸罩進朦朧中,下游傳來隱隱約約汽笛聲。
“終於等到啦!”
大鴻的心猛然一震轉身跑下橋頭,汽筏子桅杆上亮起燈,鳴着汽笛緩緩靠岸停下來,乘客紛紛經跳板下到河壩上匆忙走去。大鴻兩眼盯着走下來的每個人,極度的興奮使他的肌肉在不自禁地陣陣抽搐中涌出一身熱汗。
跳板上下來的客人斷了線,大鴻心裡“怦”地一聲響:“華梅呢?”他的呼吸急促得喘不過氣來,正想跑上船去尋找,一個人從船篷裡出來走到前甲板,她穿着丈青色長褲,白底黑方格棉衣,圍着素色沙巾,揹着扁背兜,提着凡布包。她收住腳步兩眼同船下一對目光交織在一起。
“華梅!”
“大鴻……”
華梅跑下跳板,
大鴻接過包緊緊拉住她的手,她凝視着大鴻熱淚盈眶,嘴脣劇烈蠕動卻說不出話來。
老船工站在甲板上,看着這對年青人笑笑,慢悠悠地轉過身去,哼着古老的船工號子鑽進船倉裡。
大鴻華梅一路手挽着手,走到夜幕下的黑龍坳口停下腳步,大鴻用手電照着看他曾經刻在石包上的“月下老人”字跡仍然依稀可見,他倆激動中緊緊擁抱。
大鴻華梅走進側邊的柏樹林裡,華梅依偎在大鴻懷中:“大鴻,請你堅信,就算地老天荒,你我的‘領地’同樣青山依舊,綠水長流。”“華梅,請你也堅信,縱便海枯石爛,你我的‘籬笆小院’照常鳥語花香,蜂環蝶繞。”
大鴻灼熱的嘴脣掠過她滾燙的臉頰,吻着她欲張而合的雙脣說:“華梅,我好想……”“親愛的,我同樣好想……”
時光好象倒流數億年,一派風和日麗和古陸叢林的蠻荒景象中,一對有機體的原始本能的愁苦躁動互補着慰藉釋然了。
“親愛的,我們爲什麼也情不自禁地做這種事兒?”華梅興奮中喘着氣說。
“兩情相悅,就是愛情。她是性土壤裡生長出來的一枝嬌花。要是離開了這土壤,這枝嬌花自然不復存在。”“我的哲人,你對婚姻又怎麼看?”“婚姻是從形式上對愛情的認可圈定,同時賦予男女一份神聖的責任義務。”
大鴻華梅回到家與家人吃着豐盛的晚餐談笑風生。
煤油燈下,華梅依偎着大鴻坐在牀頭石桌子前囈語般地說:“大鴻,這小小房間、這煤油燈和石桌子,好象同四年前一模一樣,可主人的心……”“華梅,你想說什麼?”“我想問問,先前我們在黑龍坳柏樹林裡的幸福,你和菊香曾有過嗎?”“僅有一次,在她去成都訂親的頭天晚上。”“你爲什麼不回答沒有?”“如果欺騙就罪大惡極了。”“你能同樣毫無隱瞞地把你在部隊‘得寵’‘失落’的經過向她坦白交待嗎?”
大鴻點點頭,把自己在部隊與田虹蘇庫蘭的一幕幕情景給華梅詳詳細細地說了,華梅聽罷在大鴻臉上吻吻說:“親愛的,我沒有看錯你。”
小小房間裡平靜一陣後,大鴻說:“華梅,我決定新年後去蜀江市郊的新河中學複習。”“是朱曉雯的主意?”“不全是,決定是我自己做的。華梅,要是你覺得不恰當,我就去九龍中學複習也行。”
華梅深知大鴻去蜀江複習是醞釀‘危機’的溫牀,但她還是異常堅決地說:“不,親愛的,那裡的條件好得多,你必須去。”“你去貴州遵義參加考試的手續辦好嗎?”“差不多了。親愛的,你對我真象一粒神奇的百消丹呀!一見到你千憂萬慮全消了。 現在我什麼也不怕,我們集中全力打好這一仗吧。”
大鴻點點頭說:“華梅,我知道你過得有多難,我的復員費還省下二十多塊,我和爸媽商量了全部給你。另外,我回來時在成都火車站碰見江麗蓮張金髮,看樣子他們現在發財了,她說你知道他們資陽住的地方,明天我們就去找他們借點錢來湊着先度過難關再說。”
華梅撲進大鴻懷裡抽泣,大鴻撫摸着她的頭說:“別這樣,你猜猜我西去四年後才東還,給你買了什麼禮物?”華梅擡起頭望着大鴻說:“你把一顆心完璧歸趙,我已經知足了,別無奢求。”“還是猜猜嘛。”華梅甜蜜中眯着眼睛想想猛然睜開玩笑說:“葡萄乾?”大鴻搖搖頭,拿出側面牀頭上裹着的一條純羔羊毛褲:“親愛的,收下吧,我現在只有這點兒能力。”
華梅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看一番說:“肯定很貴吧……”“喜歡嗎?”華梅點點頭,大鴻說:“天兒這麼冷,看你穿得多單薄……快穿上吧。”
華梅望着大鴻兩眼淚光,大鴻慢慢蹲下身爲她脫掉丈青色長褲,看着她裡面套着補釘重補釘的單紗運動褲,撫摸着她凍得冰涼的雙腿眼睛一片模糊。
“華梅,你爸你哥真狠心啦!”“別難過,我現在年輕挺得住。”
夜深後,華梅躺在大鴻火熱的懷裡,枕着他的右臂甜蜜安祥的熟睡了,大鴻一直睜着眼睛思慮重重。
窗外風雨淅淅瀝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