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晨曦映上半山,日光照開了一地,可入眼的卻是一片斷壁殘垣,茂密的林木在這裡戛然而止,依稀仍是當年焚盡之後的慘景,凋敝蕭索。
孟山搖搖晃晃地站穩,指着那堆廢墟,有氣無力地說:“上仙,這裡就是展家別院。”
“這地兒怎麼這麼冷。”青靈一踏進此地,立刻凍得縮起了脖子。
山中偏冷,可他們入山已久,再怎麼這半山腰也不該突然冷成這般。
“這裡有冤鬼,自然比別地冷上許多。”孟山立不住了,癱坐在地上,摁着自己身上的傷口,可這血人依是流個不停。”
青靈挨近廢墟,忽然用力聞了一聞,立馬又退了回來,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瞧了瞧孟山,又瞅了瞅了白辰,“嘻嘻”一笑。
只聽見半空中驟然一串驚叫,竟是青靈抓着孟山身上的鎖鏈,直接將孟山這個壯漢甩了出去。
孟山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打着滾,痛苦地哀嚎着。而他的身子像是撞上了一大塊墨硯,大半邊身子都被塗成了墨色,那些黑色的斑紋居然還在不斷地擴大,從那些被奎屍蟲腐蝕的傷口慢慢滲了進去。
“啊啊啊!”
孟山臉色大變,原本已無甚血色的臉上這時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絲霧狀的黑氣。
“上仙!上仙!救命啊!”孟山連滾帶爬衝到白辰的腳下,黑霧源源不絕,是將他的一對眸子都染成了漆黑色。
“上仙!”
白辰亦在詫異,冷不防他突然伸手一抓,慢了一步,叫這人一把扣住腳腕,仰後栽倒。
一瞬間,纏繞着孟山的黑霧全渡到了白辰的腿上,速度之快,比孟山沾染時更快,就好像這人身上,有什麼在吸引着這些黑煙。
肩背頓時生出劇痛,痛得白辰牙關發顫,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噗”的一聲輕響,齊川手起刀落,金光閃過,斬斷了孟山的雙手。孟山直挺挺地仰躺在地上,斷臂處封印着一團墨色的煙霧,大肆地吞噬着涌出的鮮血。
“怎麼樣?”
齊川把白辰扶住,只覺得抱着的這人瑟瑟發抖,伏在他的肩頭,一句話也不說。齊川猶豫幾下,手還是按上他的衣襟,卻一時沒了動作,是因他隔着衣服都已能感覺到,這人肌膚上的那股滾燙。
少頃,青靈聽到白辰喚她:“小狐狸,去收了他的妖丹,你可以少修煉幾百年。”
白辰閉着眼睛,雙手環在齊川的腰間,在他胸口蹭了蹭:“哎喲,痛死老夫了。”
齊川也索性把人抱緊了,揶揄着:“還要抱多久?嗯?”
白辰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懨懨地站直了身子:“這麼吝嗇,哄一鬨都不會麼。”
齊川挑了挑脣角,突然,這雙脣毫無徵兆地印上白辰微微撅着的脣瓣。
一觸即分。
他卻意猶未盡地添了添嘴脣,邪笑道:“如何?”
白辰整個人都傻了,傻了,傻,了……
好半天,白辰纔像是恍然大悟,然後磨磨蹭蹭地挪了幾步,又挪了幾步,一直挪到了廢墟跟前。
“阿辰。”齊川在身後喚他。
白辰不理他。
“阿辰。”齊川不依不饒。
白辰跺着腳:“羞死人啦!”
“哈哈哈!”
別院的廢墟被下了結界,魔宗的結界。
孟山就這麼撞了上去,自然而然沾上了魔紋,他身上本有奎屍蟲,這下一來一去,倒是死得乾乾淨淨了。
望城山的山妖,助紂爲虐這麼多年,今番死了,也沒什麼可怨的,卻是便宜了青靈那小丫頭,白白得數百年的修爲。
她臉上、身上的那些結痂的疤痕開始淡去,那模樣竟是比之前愈加妖嬈了幾分。
白辰蹙蹙眉,青靈方纔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多半是猜到了這裡有結界,所以,便故意出手弄死了孟山。
狐狸的心性,果真是深不可測。
結界上被種下了魔紋,常人自是無解,可對白辰而言,他身上的魔紋本就不少,再多一些,也不過如此,無非那朵該死的墨蓮一直在費盡心思地想把他燙死罷了。
白辰伸平手臂,緩緩推出一掌,剛剛觸及虛無,指尖上便猛然一陣鑽心的痛楚。十指連心,這一痛,直抽痛到了心底。
九幽靈火起先只有一點極小的火苗,卻漸漸愈燃愈旺,如火焰般彎彎曲曲地吞噬起那一片的魔紋結界。
虛空中慢慢顯現出了結界完整的樣子,一方渾黑穹籠,壁上蜿蜒着血色的紋路,將整座廢墟籠罩得密密實實。
而此時白辰手中的那抹淺藍,如同一彎皎白月光,無聲無息地撕裂着沉寂的黑暗。
結界的破口處越來愈大,整片黑魔紋開始禁不住地顫動,那些血紋像是驚慌失措地亂闖亂撞起來。
齊川皺着眉,猛地抓住白辰的手腕,厲聲喝止:“太多,你受不住的。”
血色魔紋正瘋狂地涌進白辰的手掌,整隻手掌都變成了殷色,但其掌心中的靈火卻越焚越亮。
白辰半斂雙眸,忽而閒閒一笑。
卻聽一聲脆響,眼前的景物大亮,結界上突然出現了密密的蛛網李裂痕。
“嘩啦”一聲,頃刻爆裂成屑。
九幽靈火噴涌而起,形如蛟龍,幾下騰躍,將那些還不及流入他體內的魔紋一一絞滅。
白辰拍了拍手,衝齊川“嘿嘿”一笑:“這麼多年坑蒙拐騙,老夫若還是當年那個傻樣,怎麼行?這叫‘欲擒故縱’。”
豈料齊川依舊嚴肅地瞪着他,瞪得他的腦袋慢慢垂了下去,最後只得乾巴巴地承認:“下不爲例,下不爲例。”
“欲擒故縱”確是不錯,只是這人用自己來縱,卻是縱得太過了。
齊川清清楚楚地瞧見這人滿頭的冷汗,剛剛那抹柔膩的嘴脣這會兒也是慘白得厲害。
“哎喂,齊川你不是真生氣了吧。”
白辰走前兩步,去勾他的肩膀,結果雙腿一軟,直接朝那人撲了過去。齊川順理成章地接住他,嚴正其事地指正:“還是當年的那個傻樣。”
“呃……咳咳咳……”
繞過半壁傾倒的牆垣,該是府邸曾時的院落。此時院子的正中央豎着一根粗糲的十字木樁,上面奄奄一息地鎖着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耷拉的腦袋,隱隱能瞧見那人的面容。
白辰忽然心頭一跳。
玄蒼!
木樁上綁着的不是別人,正是長空寺的住持。
“小心!”齊川一下攔住急於衝上去的白辰,帶着人往後一躍。
彼時,院內突然轟出一聲巨響,整片天幕剎那被扯墮進了黑夜,從正上空開始蔓延起無窮無盡的黑暗,混雜着窒息的血腥,滲入每一次的呼吸,令人作嘔。
陰森的寒風低低嗚咽着,斑駁曳動的樹影灑下,抹出一地的慘白。
“怎麼回事?”
山林周圍漫起了一團一團濃郁的黑霧,從山谷深處瀰漫,不消片刻,染黑了整座望城山。而玄蒼的那塊木樁下,突然開始滲出了血水。
玄蒼痛苦的呻//吟,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這是……”白辰不敢確信,望向齊川的目光都溢滿了恐懼。
“這是死祭。”
即便是齊川,亦難掩這刻的驚駭。
死祭。
以血爲祭,焚魂灼魄。
“有人想要鎮屍!”
一把寒霜劍搶在手中,劍刃上泛着妖異的幽藍。一聲輕斥,身形翩然掠過,一瞬,便已穿過茫茫霧靄。
“當。”
劍尖不容遲疑地砍在鎖鏈上。劍身抵着鐵鏈,四周居然慢慢凝結出冰霜,竟是將鎖鏈和木樁都一同凍結了。
“玄蒼,我救你出去。”
“白……白辰……快走……”
一直低着的頭顱發出道糙啞的喊聲,白辰聞言,渾身一震。
“遲了。哈哈哈!”
昏暗中,突然出現的詭異笑聲,笑得猖狂。
笑聲漸漸靠近兩人,泛起的劍光追上一人的面容,卻見這人正衝着白辰他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嘴角掛着個邪獰的笑容。
“上仙,多日不見。”
“展雲鵬!”
“轟!”
一聲重響,一具棺木被幾人從亂石墳中擡出,摔在地上。
同一時刻,白辰慘呼,只覺腰間驀然一記劇痛,低頭看去,竟是玄蒼不知幾時掙脫的雙手,狠狠地插進了他的腹部。
“白辰……快走!”
玄蒼口中一聲聲說道,可堅如利爪的五指又再是捅進了幾分。
“唔……啊!”
“走啊!”
玄蒼猛地拔出手掌,掌上鮮血淋漓,血掌一把推在白辰的身上,白辰像片落葉似的,遠遠地飛了出去。
“哎喲!”
這一撞,恰好撞在青靈的身上,後面跟進來的齊川忙是將人撈起,瞧見了他身上的傷口,也不說話,扯了帛布按住他的傷口。
“外頭的結界又出現了,比剛纔那一道還重。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什麼?”
白辰痛得咬牙切齒,他沒想到展雲鵬會利用玄蒼來害他。
只是,展雲鵬如此處心積慮地引他到此地,究竟要作甚麼!
僅僅是爲了死祭?
“那是李沐。”
齊川護住他,白辰痛得身上陣陣發冷,“死祭,他是要用玄蒼來鎮壓李沐的元魂?”
展雲鵬不緊不慢取出巴掌大小的四塊木樁,一頭已經被削尖了,僕從戰戰兢兢地端來一盆清水,惶恐地退下。
展雲鵬將四小塊木樁悉數浸入水中,不多時,水面上竟是浮起了一層暗紅,如血絲般慢慢洇散。
展雲鵬單手扣住玄蒼,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他頸上的血脈處,笑出一口的陰森,對白辰道:“上仙,我用和尚行這妖術,死後,是會萬劫不復的吧。哈哈哈!”
刀光!
擡手一刀斬落。
“住手!”
霎時,齊川一記手刀,化出一道幻光斬向展雲鵬。
“滴、滴、滴……”
血珠滴落,在水面上暈開一圈圈的血紋,展雲鵬的匕首插在一人的心口,分毫不差。
展雲鵬撈起那四根被血浸潤的木樁,“砰砰砰砰”四下爆響,竟是被他徒手拍進了棺木的四個角里。
“玄蒼!”
“啊啊啊!”棺木中赫然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而玄蒼卻是被附了蠱咒,身上的衣衫一片片撕裂,露出內裡蒼白的肌膚。
棺木中的慘叫聲越響,玄蒼身上的血肉撕裂得越重。
渾身鮮血地被綁在刑架上,已是體無完膚,手腕處白骨森森,五指血流成河,棺木中傳出“吱吱吱吱”的聲響。
玄蒼的十根手指就像是絕望地撓着棺蓋,撓斷了指骨。
“展雲鵬,姚翠說得不錯,你這等負心薄倖、忘恩負義之人,根本不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