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辰捉妖無數,但眼前這人,確是他最不願碰見的一個。
蛇妖,兀燭。
他還有一個別稱,令其在羣妖中都被萬分唾棄。
淫妖,荒淫無忌。
兀燭慢慢靠近白辰,那抹笑容像是生在了臉上一般,紋絲不動。
“白上仙,你可知,我現在可是展府的當家呢”
白辰厭惡地側過了臉:“展雲鵬也是個傻子。”
秋兒一事之後,白辰便已察覺到了魔宗的蹤跡,而他在展府見到的展雲鵬,身上有李沐的陰屍之氣,其實並非是要害他,而是在替他擋下魔紋的侵噬。
很可惜,李沐終究只是一道已死的元魂,何況還有兀燭在一旁推波助瀾,展雲鵬終是決意要徹底滅殺李沐,而兀燭,要白辰死。
彼此將計就計。
展雲鵬要滅魂,於是便成了魔宗的棋子,一顆用來借刀殺人的棋子。
是以,無論勝負,輸的那個註定是展雲鵬。
因爲與魔宗做買賣,有死無生。
“當年被上仙打個半死,好在有魔宗救了我一條命。於公於私,我都是要報仇的不是。”兀燭啐了一口,“要不是桑如煙那個女人,早在望城山,上仙就已經死了。”
“要不是桑如煙,你就死在望城山了!”
“呵呵,上仙未免託大了吧!”
墨綠色的火光忽地一跳,趁人不備地跳上白辰的右肩,不想火光還沒落穩,從白辰的背後竄出一道毫不起眼的幽藍靈火,一口將綠光吞噬。
“你以爲這就完了麼?!”
兀燭本想出其不意,沒想到這人竟是早有了防備。
“噝噝噝噝……”
那些森暗中突然爬出的黑紋幾乎在同一時間,不知不覺地纏上了白辰的四肢,而這時,兀燭獰笑着張開血盆大口,吐出那條耀武揚威的腥紅信子,猛地舔向白辰。
“!”
白辰手起劍落,九幽靈火瞬間裂空劈下,一剎時,將整座大牢都曝在強光之下。刀光猝然斬斷信子,不防斷裂的蛇信子噴出一口濃稠的血腥,劈頭蓋臉地灑在白辰的臉上。
白辰一退,四肢卻忽然大痛,像是腕間被生生箍上了一層烙鐵,瞬時灼燙入骨。
魔紋!
白辰暗罵一聲!
他肩後的那朵黑蓮卻像是遇見了甘霖,貪婪地吮吸着進入他體內的魔念,若此時解開白辰的衣裳,便會發現,墨色的蓮花盛開到了從未有過的極致,絲絲綻放的魔紋佈滿了他整個背脊。
妖豔!
勾引起人們最深的慾念。
明知是毒,卻甘之若飴。
兀燭抹去脣邊的鮮血,說着有些含糊的話語:“上仙,你比往昔差了許多啊。不然又怎會瞧不出我這一招聲東擊西呢?舍半條信子,便能將你困成這樣,呵呵,是我高估了你啊。”
白辰身上劇痛,宛如寸寸肌膚都在撕裂,痛得他牙關難啓,可偏還是擠出了個厭棄至極的詭笑。
“兀燭,展雲鵬是蠢,沒想到你比他更蠢。”
“你說什麼!”
兀燭擡掌虛虛一按,白辰呻//吟一聲,人已被離地按在了牆上,背後抵着陰冷潮溼的石牆,卻將那些魔紋的火燒之感凸顯得更爲明顯。
白辰有氣無力:“我說你比他更蠢!桑如煙好不容易救了你一條性命!既然你不要,那就留下吧!”
“轟隆隆!”
大牢突然一陣劇烈搖晃,牢頂上猝不及防地落下一張繩網,當頭蓋臉地罩住了兀燭!
“哈哈!區區一張繩網,就像困住我?”
兀燭掙扎兩下,便要脫困,誰知他的狂笑卻是戛然止住。
因爲繩網上突然生出了一層薄薄的冰凌,瞬間瀰漫住整張繩網,將其裡裡外外凍成了一具冰疙瘩,如同之前白辰冰封住的那堆草垛子。
水藍透明的寒冰裡,兀燭那張驚駭無比的表情也一同被封住。
“死了?”而後步進牢房的章肅文令人把冰疙瘩先擡出去。
“嗯,死得好看吧,章將軍若是喜歡,可以當個擺設放在屋裡,保準一鳴驚人。嘿嘿。”
“這大冬天的,上仙是想要凍死本將麼?”
白辰扶着牆,乾笑。
跟在章肅文身邊的蔣方鐸已是急匆匆上前,把他攙扶過來,關切道:“沒事吧。”
“有事有事,半條命都快沒了。”白辰整個人都賴在他身上,眉心死死鎖着。
手腕上的鏈子散發出一陣陣金色的融光,滲入白辰的筋脈,白辰忙按住他道:“我沒事,沒事的。你別用靈元力啊,萬一全部用完,你還沒回來,我找誰說話去。”最後白辰又強調了幾遍“沒事”,手鍊這才暗了下去,安安靜靜地繞在他的腕上。
章肅文盯着那塊冰石看了許久,喃喃自語:“原是條蛇妖麼?”
“是,也可以不是。”白辰半眯着眼,“章將軍,現在可是能說緣由了嗎?”
章肅文乃是本朝的鎮北大將,常年駐紮邊關。在老家有一門青梅竹馬的婚約,月餘前,正當他打算回鄉娶親時,章家人卻匆匆趕到他營中告知,他未過門的媳婦,投湖自盡了。
章肅文快馬加鞭回到家中,也只能趕上沅繡的入殮之禮。他問過沅家人,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告訴他,沅繡爲何要投湖,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章肅文不讓下葬,更是一意孤行地當衆開棺。既然沒有人告知他,那他要驗屍。章肅文拉來了衛隊攔在墳塋前,直接把沅家二老氣暈過去了。之後,沅家聚了一大波人打上門來,定是要讓章肅文給個解釋。
“是屍身有什麼問題麼?”蔣方鐸沏茶,添火炭,屋子裡就瞧見他一人忙前忙後地轉悠。
章肅文握着茶碗的手,手背上青筋爆起,蔣方鐸提着茶壺的手也是一抖:“章將軍,小心燙着。”蔣方鐸自然不會說他怕這人一發狠,把他的這副茶具給捏壞了。
“我親自驗的屍,發現沅繡她……她的眼瞳竟然是綠色的。”
白辰閒閒坐着,指尖一圈圈婆娑着杯底:“後來你是不是瞧見麗姬的眼睛,也是綠色的?”
“不錯。”
“蔣大人,你可曾有注意過麗姬的眼睛?”白辰突然發問。
“她一青樓女子,我去注意她作甚。”蔣方鐸捧着暖手爐,正襟危坐地陪坐一旁。
章肅文茫然,便如當日一般,當時他同沅家人反覆解釋,可請來的仵作都直言沅繡的眼瞳爲黑,所有人都一致認定他在撒謊。
最終,章肅文無奈,只得以將軍身份強行按下這事。
沅繡入殮之後,他便匆匆趕回了大營,可每每夢迴,卻都能夢見一雙碧幽幽的眼睛,慌張恐懼地盯着他,害得他根本無法入睡。
章肅文只得跟朝廷告了假,四下尋訪下名醫,可並無一人能斷診他有否患病。
“呃……如此說來,章將軍這次並非有公職在身?”蔣方鐸忽然抓住了重點。
章肅文也不辯駁,當下承認。
蔣方鐸立即扔了手中燙手的茶壺。
章肅文又道:“本將雖無公職,但皇上也有口諭,讓本將暗中巡檢這邊防幾城。”
蔣方鐸起身朝他行了一禮,拎着那盞空壺,又轉身出去打水。
章肅文微微頷首,轉過身卻見到白辰正直愣愣地瞪着他。
“上仙?”
白辰拍案站起,拉着人往外走:“走走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白辰,你的傷還沒好。”打完水回來的蔣方鐸多嘴一句。
“好的差不多了。”白辰拍着胸脯保證。
然而這馬還沒騎到城門口,白辰就趴在馬上了。章肅文只得讓人找來了馬車,白辰四平八仰地躺在車中:“章將軍,你在戰場那麼多年,就沒遇上過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麼。”
“戰場廝殺的是人命,那麼多怨魂,怪事自然也是不少,只是本將一介武夫,血海屍山裡來去,又豈會在意這些。”
白辰雙眸半斂,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着章肅文,忽道:“難道將軍的家人未曾同將軍提起過甚麼嗎?”
“提過什麼?”
白辰張了張嘴,還是道了聲:“算了。”
長空寺的院子裡,幾個小沙彌掃着積雪,白辰逮了個人問起玄蒼,小和尚恭恭敬敬地回答說,玄蒼領着那隻小狐狸去溜山了。
“溜狐狸?也是玄蒼想得出。”白辰擡頭掃了一圈,發現那隻喳吧喳吧的八哥居然沒有來迎接他,“大黑呢?上次回來好像也沒見到他。”
“上仙是想找那隻黑八哥麼?”邊上另一個小沙彌扛了一把比他人還高的掃帚走了過來,“它在我房裡,上次被人不小心打傷,掉了下來,我就把他撿回去了。”
“哦,快帶我去看看。”
白辰等人跟着小和尚來到屋中,那隻鳥兒被小和尚伺候得太好,四四方方的桌上,擺着一張竹籃,大黑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裡面的一方棉窩上,左翅膀上包紮着一圈厚厚的紗布。
“哎喲喂,美人,美人吶。”白辰有模有樣地學着大黑的聲音。
暖窩裡的大鳥一個鯉魚打挺,撲棱着翅膀飛了起來,剛出窩,就一頭栽在桌上了。小腦袋轉了幾轉。
“嘎嘎嘎!騙你大爺!騙你大爺!騙你大爺!”
大黑見着就要去啄白辰,卻被橫插過來的一隻手一把抓住了翅膀。
“啊啊啊!殺人啦!殺人啦!殺人啦!”
大黑拍打着翅膀想要掙脫,不料章肅文猛地將他提起,擱在自己的眼前,面對面地,目光死死地鎖住大黑的一雙眼睛。
白辰坐在邊上,喝了口茶,不鹹不淡地扔了一句:“你是隻鳥,哪是什麼人。”
“章將軍,可是有所發現?”
章肅文慢慢轉過頭,英武的面容上,驀然出現從未有過的悚惶。
“爲什麼?”
爲什麼他的眼睛也是綠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