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葉林被寺裡的和尚打掃得很乾淨,乾淨得白辰想要找個地方隱蔽都沒有,無奈只好大咧咧地站在林子裡,想着,又折了兩片葉子掛在自己的肩頭。
大黑呱呱叫着:“裝斯文,裝斯文,裝斯文。”
可憐它還沒呱完,一枚葉子捲成的小箭直接將它彈出了林子。
“你爺爺的,你爺爺……”
大黑的聒噪餘音繚繞時,就見那名粉衣女子在一小沙彌的引路下進了林子。
被古古怪怪地請來這林子,女子居然也不詫異,卻是方纔同她說起此事的玄蒼詫異了,不過他事後又想起白辰所言,這女子是妖,他一顆凡俗人心自然猜不了妖的心思。
林間楓葉滿紅,映得那頭日色都淬上了胭脂紅,徐徐鋪在女子的腳前,勾勒出她一襲身影的曼妙。
豈料,光影驟亂。
虛無間,一抹茜色光芒瞬間爆起,頃刻打碎了林間的寧靜。
光芒刺目,洶涌來勢,竟要將空間一劈而裂。
且見女子的身影迅如光電,似掠光乘風,一點紫光直追眼前的那抹白色身影。
林中落葉紛紛,漫天舞過,無一不被捲進那片紫紅光暈中,形如浪尖激盪起的飛花,驚得濤聲陣陣。
“老夫好意留你做客,你竟上來就開打。”
“轟!”
只聽一聲巨響,天際炸起一道絢爛的藍光,摧枯拉朽地將整個天幕都一把扯了下來,爆裂的幽藍光芒,如一方巨大的穹頂,把那些紛飛亂撞的紫電一併罩下,仍憑籠中炸響無數道驚雷。
好好的一座林子頓時像被洗劫了般,東窟窟西坑坑,處處瘡痍。
白辰惋惜地搖着頭走在過來,掌心中漂浮一顆藍色的冰珠子,內裡閃爍着數點紫光,這人竟是把方纔的這一幕悉數圈進了他的九幽靈火之中。
女子無力地伏在地上,披頭散髮如同個潑婦,哪裡還有方纔一半的賢淑溫雅。
白辰不知從哪棵樹後拖來了把看着已經腐了一半的椅子,然而他坐上去後,竟然沒有裂掉。
“來找我做什麼?”他翹着二郎腿,手裡把玩着那顆珠子,嘖嘖嘖地說,“你的元魂太弱,強用靈元力,騙騙那些目不識妖的凡人還成,想唬我,也是膽子忒大了些。”
“嗚嗚嗚……”
一頭烏髮遮住了頭臉,若是常人看到,大概會嚇叫出了鬼,白辰倒是還好,畢竟他自己就是再鬼門關轉了一圈,又死皮賴臉回來的人。
但是!
這種一言不合就哭哭哭!
“再哭碎你妖丹。”
“嚶!”女子悽悽慘慘地擡起一張化了妝的臉,眼底掛着兩行哭花的淚痕,“求上仙救我。”
正如白辰所料,這女子的確是妖,但這具身子卻不是她的,一陣涼颼颼的陰風過後,那副女子的身子軟綿綿地癱在地上,邊上站着一道幾近透明的身形。
瞧着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女,梳着一對貓耳似的丱發,抽泣着說:“上仙,我本是隻靈貓……”
白辰插嘴:“野貓就野貓。”
“呃。”少女噎了口,頓了頓繼續道,“家在京城東教坊……”
“教坊的禮樂聽多了?說話也說不利索了?”
“嗚……”少女又是嚎啕一聲,大哭起來。
少女自稱秋兒,原本是隻貓妖,在京裡最有名的樂坊東教坊修煉,就指望着修成人形的那一日能像教坊裡的女子七分,氣質婉約,撩人心魄。
結果,不知走了什麼背運,竟是讓哪隻怨魂奪了身軀,反倒將她這個正主趕了出來,貓兒的元魂飄飄蕩蕩,無路可去,便尋了一些身子骨弱的女子俯體。好在她無甚險惡心思,並沒有吸食宿主的精血來護養自己越來越弱的元魂。
“你那隻本體呢?”
她既在京城丟了本身,可爲何會來到邊陲綏林,多半是和她的本身有關,只不過,一隻衰弱成這樣的元魂,難怪鬥不過那隻強取豪奪的怨鬼了。
秋兒耷拉着腦袋,唉聲唉氣:“找不到了。我發現我和那副身子之間的呼應愈來愈少了,近兩月裡,更是完全斷了聯繫了。”
“上仙。”秋兒一下子跪在白辰面前,兩隻眼睛腫成了核桃,“上仙,我誠心誠意修了這麼多年,沒有坑害過任何一人,只想修成人形,脫去妖骨。上仙,秋兒不想前功盡棄啊。我拜了好幾間寺院,但只有上仙認出我了。上仙,秋兒求求你,我不想這麼死啊。”
少女哭纏在他的腳下,白辰忽然有些恍惚,腦中閃過些支離破碎的片段,隱隱中,彷彿也有人曾經和他說過同樣的話。
公子,如煙求你,我不想這麼死啊……
玄蒼得了白辰的吩咐,不敢胡亂踏入林中,他只能瞧見林中的楓葉片片旋落,卻瞧不見那一道結界內發生了何事。
“住持,今個兒風不大,怎的這葉子落得這般快。”
小沙彌站在他身邊,踮着腳向裡面張望,望見的,仍是一片參差起伏的楓樹。
“嘎……嘎……”
玄蒼擡頭望見大黑優雅地在半空劃了個圈圈:“進去啦!進去啦!進去啦!”
玄蒼朝他拱了拱手:“多謝。”
這才吩咐了僧衆進去找人。不多時,就見小沙彌身後跟着方纔的那名少女,少女經過玄蒼面前,恭恭敬敬地斂衽行禮,對他道:“多謝大師指點。”
“施主慢走。”玄蒼着人親自把人送出了山門。
玄蒼在林外站了會兒,半天沒見那人出來,猶豫之後,還是進了林子去尋白辰。
“玄蒼?”白辰正慢吞吞地挪着腳步,乍一見到來人,忙是招手喚他,“來來來,扶我一把。”
玄蒼走近了才發現,這人的臉色白得跟紙似的,鬢邊滲着大顆大顆的汗珠,氣息都是不穩的。
“怎麼回事?那女妖怪這麼厲害?”
玄蒼剛要把人扶住,乍然冒出一道金光,猛地將玄蒼推在一邊,跟着聽見白辰一聲斥吼:“早不來晚不來,現在出現作死麼!”
玄蒼不明所以,定睛瞧去,卻見一束金燦燦的光芒虛虛化成了一道人影,將白辰牢牢圈在身前,白辰罵得呲牙咧嘴的,只是沒罵兩句,便索性窩在那道金光懷裡,不說話了。
玄蒼忽然一個哆嗦,他覺得那道金光好像還惡狠狠地回頭瞪了他一眼。
白辰問玄蒼要了些香燭,符籙:“那隻小貓妖不會惹什麼禍,倒是現在宿在她本體上的那隻幽魂有些棘手,看來得老夫親自出馬。”
玄蒼指着香燭問:“那這些是做甚。”
白辰呆住,左左右右地看了看玄蒼,斬釘截鐵道:“當然是坑蒙拐騙的本錢啦!”
玄蒼:“……”
玄蒼完全不知該如何接話,半空中卻砸下一堆的咋呼。
“你爺爺的,又要裝神弄鬼了,裝神弄鬼了,裝神弄鬼了。啊。”
白辰指尖躍出一點幽藍,跟束火焰似的,直接射翻了那隻叫噪的大鳥。
陰沉的天空壘着重重的烏雲,時不時降下隆隆的雷聲,街上少了往來的人煙,縣衙門前更是空無一人。
白辰拿着鳴冤鼓的棒槌掂了掂,作勢就要敲上去,大門在這時打開,竟是蔣方鐸親自來開的門。縣老爺一臉陰翳,害得白辰以爲自己倒欠了他的銀子,不過,就算欠了,他也是不會拿出來的。
“轟隆——”
天際猝然打下一道雷光,“轟”的一聲爆響,不知劈到了什麼,循聲望去,西郊城外,竟是燃起了一片焦黑的煙霧。
“你來,有什麼事?”蔣方鐸問。
“領錢。”白辰答。
兩人還沒走到內堂,便開始下起雨來,悉悉索索地落在院子裡,遊廊的檐下立時掛起了串串雨幕。
白辰站在廊下,漠然看着雨水打溼了院中的青石板,洇過一道淺淺的焦痕,好像那三尺見方的地方剛剛被焚過一樣:“近來縣裡可有怪事?”
蔣方鐸不明所以。
“唉。”白辰嘆了口氣,指着那塊黑影,“擺過屍體了?”
蔣方鐸頓時語塞,半晌,白辰掬了把雨水潑在他的臉上,他猛地驚醒:“你如何知道的?”
白辰甩甩手:“大人,你一整張臉都寫着,好煩好煩好煩……”白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暗自啐了口,回頭一定閹了那隻色鳥。
蔣方鐸在馬廄了轉了半圈,最後還是讓馬伕趕了輛馬車,他心急如焚,只是顧着白辰的身子,還是棄了馬車。
白辰上馬車前,順道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
不知道是不是蔣方鐸的錯覺,義莊這裡的風雨都大了很多,他下車的時候,腳下一不留神,一腳踩進了水坑,幸好被後下車的白辰拉住,不然堂堂的縣老爺就要跌個狗吭泥了。
隨從點了油燈,只是那點微弱的燈火怎麼都照不開這個偌大陰森的義莊。
“這是今早送來的,兩個月來的第六具。”蔣方鐸接過了油燈,在前頭引路,老顧頭的那具屍身他還記得位子,離大門最近的那一張橫板上。
“仵作驗過了屍,然而都驗不出個所以然。這一具,他同我說,這些屍身沾惹了妖邪。”蔣方鐸欲言又止,“其實……”
“其實,你已經打算來找我了是不是?”白辰笑笑,隨手去掀罩在屍身上的白布。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