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是中原人,所以這屋裡的一景一物,我都讓人佈置成了中原的模樣,你可是喜歡?”
“哥哥,這是南嶺最漂亮的□□花,瑩白如雪,是我最喜歡的。”
“就像我在戰場上,第一次見到的哥哥。”
南嶺一戰,如同他的夢魘,所經的點點滴滴,明明已是過了幾百年,可眼前種種卻偏偏又是如此地熟悉。
此間的每一處,皆是烙着當年的印記。
而這扇大門更像是一道封印,一被揭開,過去便如排山倒海地衝向章肅文。
章肅文怔然望着牆上掛着的一幅畫,是他尋了很久,一直都以爲是自己弄丟的一幅畫。那個拿着糖葫蘆的小女孩像是突然從畫中走了下來。
眉目盈盈笑着,身穿一身大紅的喜服,一雙碧玉色耳墜在風中搖曳。
“哥哥。”
章肅文竟是一時分不清眼前這人是真是假。
章肅文的手掌虛虛撫過那張畫,粗糲的手指落在女孩手中的那串糖葫蘆上,嫣紅的糖葫蘆,這麼多年,都曾褪去。
此間,是章肅文親手搭建的,還是章雲書,他已經不懂分辨,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裡到底是爲了南嶺蠻王而建的。
沅繡。原來,本將竟也是掛念了你百年。
明知是你的虛情,卻仍然不曾逃開。
章肅文默默扯下那幅畫,面上露出些許痛苦之色,隨之消失。
“白辰,我帶你出去。”
“你終於全部記起來了?”白辰一直倚在門邊,這裡於他而言,興致缺缺。但對章肅文卻又意義甚大。
章肅文拂袖出門,快步走到屋外,從懷裡取出一顆緋紅的珠子。
白辰靜靜地看着他,嘴角抿起。
章肅文大概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居然會在千鈞一髮之際,將沅繡的妖丹收回來。
驀然,自他指尖劃出一道赤紅的光芒,火光沾上屋子的牆壁,“轟”地一瞬,頃刻燃成了熊熊烈火,肆虐的火舌吞沒了整間屋子,連着屋前一大片的□□花圃,全數被燒進了火海之中。
妖丹掠起一道完美的弧度,落進滿山谷的大火中。火光中突然生出一聲凌厲的吼斥。
“章肅文!你要趕盡殺絕我!”
燭天的火勢裡,若隱若現出一道人影,被灼灼的烈焰包圍,殘影如何掙扎,都脫不開禁錮她的牢籠。
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叫,震得人心悚然。
“南王,降妖除魔,乃吾章門之祖訓。百年前,吾罔縱了,令我章氏一門一朝隕落,如今,我自當要趕盡殺絕,以還百年之罪。”
天際盡頭,聚起了滾滾的雷雲,烏黑色的雲層不斷在空中翻滾,暗雲中,雷霆聲隆隆作響。
沅繡若此刻還以爲章肅文會對她手下留情,那便是癡人說夢了。
“章肅文!百年之期,你若殺我,南嶺同中原的百年之期便已作廢!”
頭頂集聚的密雲越來越多,肉眼已能望見雲層裡穿梭過的雷光。
章肅文掌中翻出的紅光聞之一暗。
忽然聽白辰在身邊道:“章肅文!蠻族來犯,汝自當奮勇殺敵,難道還懼其一紙廢約!”
“砰!”
電光斷然斬下,再無猶豫!
暗紅色的道道雷光,瞬間刺破層層雲霧,摧山斷崖之勢,是要將此間天地都化作焦土。
“章肅文,你定會後悔今日之所爲!”
千鈞雷雲重重地砸在那道人影之上。
火光中,一縷青煙徹底煙消雲散,再無聲息。
屋前大片大片的□□花同時凋零,融成一地漆黑的灰燼,彷彿焚後的祀物。
章肅文負手而立,望着眼前的大火慢慢熄滅,眼中不知轉過多少思緒。轉身經過白辰時,道:“你一直不出手,是想我親手瞭解此事麼。”
“咳咳,章將軍,你我同爲降妖師,何況,你還是天下第一的降妖師。”白辰眉眼半斂,不經意瞧見散盡的煙塵中,有一點灰白的黑點悄然逸出。
林間曲曲折折的道路行,時而深谷,時而行至山顛,隻身跌入了周圍的迷徑中,雲海疊嶂,霧氣橫生。
章肅文只顧前走,一個人愈走愈快。好像這條路對他來說,早已瞭然於胸。
他的確該是熟悉的,畢竟他走過不下百年。
沅繡對他好,好到他自己都錯覺以爲是不是喜歡上了這位女子。但是,沅繡又從來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對你好,是有所圖。是他自己不願承認罷了。
章肅文在胡狄見過被圈禁起來的雪雕,胡人用好酒好肉伺候他,等雪雕同人相熟後,不再有警戒之心時,便會剖其臟腑,剜其心入藥。
章肅文曾經問過,爲何抓住雪雕的時候,不直接殺了它。
人說:“雪雕有靈,若其心有防備,死前便會自爆臟腑,讓覬覦者白勞一場。所以,人們爲了得到它完整的心臟,就會用僞善來掩飾內心的奸惡。”
他,是不是就是那隻雪雕。
他邊思邊走,步子一刻不停,白辰本來距在他不遠,現下卻是漸漸落在了後面。
“章將軍,我知你身強力壯,可你起碼要顧着一下老年人。”白辰扶着山壁,喘息道:“累死我了。”
章肅文返身快走兩步,對他道:“抱歉。”
白辰靠在山壁上,索性不走了,目光帶着幾分的探究:“將軍這是都記起來了吧。”
章肅文一愣,“嗯”了一聲。
“那將軍可知,當年告訴南王,真龍之血可以解毒的人又是誰?”
章肅文見這人面若白紙,一株墨色的枝蔓已然侵到這人的臉頰,在其眼尾勾勒出一枚蓮花瓣。
章肅文嘆了口氣:“魔宗。”
出了山,有一條曲曲彎彎的山徑,一條陽關大道。
白辰上氣不接下氣地歪在路邊,指着那條小路問章肅文:“是不是沿着這條路,就能到北境?”
章肅文道:“你如今身上有傷,當真不和我一起回京?”
白辰擺擺手:“死不了。何況我不認識那個皇帝,同你回京也沒意義。有你這大將軍告訴他,讓他小心江山,足夠了。”
章肅文削了根樹枝給他做柺杖:“我會讓護軍入北境尋你,如今胡狄皇權相爭,怕是時局不安。”
“與我何干。”白辰一臉嫌棄地接過柺杖,使了使,卻還頗爲順手,只是要他一玉樹臨風之人,拄着根柺杖,實在丟了顏面,但自己如今確是缺了個能靠的,心下只得再腹誹了一邊某人。
“小心些。”
白辰執意北去,章肅文也不勉強。
兩人道別後,白辰照着章肅文留下的地圖,丈量了下自己離胡狄都城蒼瀾的位置,當場氣出一口老血來,誰告訴他漠古鎮離蒼瀾不遠的啊,這遠了十萬八千里好嗎!
還要翻過那座天下聞名喪膽的萬仞崖山!
萬仞崖山,萬里蒼雪如席。
此山終年積雪,人煙罕至,胡人中曾有一傳言,說這萬仞崖下鎮着一具千年女妖。但凡入山者,皆會受其所迷惑,迷失山間,最後成了那女妖腹內的亡魂。
雖然萬仞崖山千險萬峻,但仍然不斷有人孜孜不倦地入山,多少年來,從未絕跡。漢人也好,胡人也罷,都不曾放棄。
蓋因靈藥雪雕,只有在這萬仞山中才能撞見,而百次進山,也不定能遇見一次。
天時,地命。
山腳下,白辰仰頭向山頂望去,擡着擡着忽然覺到自己的脖子都扭痛了,山頂的那層雪還是沒有能看見。
“啊啊啊!”
白辰翻了個白眼,胡亂在雪地裡刨了幾下,把自己埋了進去。
倒不是白辰真的要把自己埋進去,而是他到山腳的時候,已近黃昏。天一黑,在這冰雪天地中,揹着風,挖個雪洞,確是過夜的最好法子了。
不過雪洞擋風,可擋不住他飢腸轆轆的肚子。
睡到半夜,白辰摸着自己癟得咕嚕直叫的肚子,呆呆地坐了起來。大概上天聽到了他的禱告,忽然從洞外飄進來一陣撲鼻的肉香。
“喲!”白辰眼前一亮,跟只兔子似的鑽出了雪洞。
離他不遠的地方,多出了一個比他這“狗窩”雪洞大得多的雪屋,門口還搭了一個簡易的爐竈,生着火,上面正烤着一隻抹得油光光的兔子。
白辰嚥了口口水摸過去,翻了翻兔子,烤得剛剛好,白辰又到屋子裡轉了圈,這夜半生怪事,還真是不差。
兔子好了,沒人吃;屋子好了,沒人住。
雪地中的腳印都已經被大雪重新覆住,想必這人應該走了一段時辰了。而那隻兔子的一直擱在火上,再烤下去,就要焦了。
“阿彌陀佛。”白辰自忖半晌,從錢袋裡摸出來一枚銅板擺在屋前,這才心安理得撕了半條兔腿。
“大膽毛賊!敢偷你祖奶奶的東西!”
“啪!”
面前濺落一大片雪花,一道白光狠狠甩向白辰的手腕,害得他手一鬆,兔腿“啪嗒”掉在地上。
“老夫給了銀子啦!”白辰大怒,赤手抓上那道白光,攥在掌中的乃是一條長蛇軟鞭,再用力一扯,長鞭盡頭扯出一道人影。
誰料被他這麼輕輕一拉,人影直接朝他撞來,只聽一聲嚶嚀,白辰身前滿懷溫香。
“女的?”白辰瞪大雙眼,跟着雙手一推,懷中的女子一記嬌喚,跌在地上,軟鞭亦是掉在一邊,如她一般,萎頓在地。
“呃……姑娘你受傷了。”
女子一身夜行打扮,背後的衣衫上破了好幾道口子,肌膚上五條深長的抓痕清晰可見,而滲出的血水裡透着一絲的灰褐。
女子見白辰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臉上一紅,一時羞惱,抓起鞭子揮了出去,但這一鞭更是軟綿無力,被白辰順勢一抓,扔到了一邊。
白辰走到女子旁邊,蹲下身,看了看她的傷口:“這是熊瞎子撓的?”
女子不理他,咬着牙,撐着爬起來要走。
“不過,這熊瞎子應該不是一般的熊瞎子。”白辰拾起女子的軟鞭遞了過去,補刀說,“功夫這麼差,還敢進萬仞崖山,是趕着去投胎麼。”
說完,抓過那隻兔子鑽回自己的雪洞去了。留下受傷的女子,在雪地裡不知所措。
姑娘憤然朝白辰的雪洞瞪了一眼,不滿又不甘地撿起那隻兔腿在火上又烤了烤,去了雪,這纔回了自個兒那間“大宅”。
清晨時分,萬仞崖山裡生出迷迷濛濛的晨霧,白辰一掌推倒了雪洞,再化了雪水洗漱,收拾之後,便要進山。
剛走沒兩步,那間大宅子飄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