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你騙我!”
薄金色的結界嚴嚴實實地籠罩了整座林宅,一人一物,一花一木。
秋兒猛然記起那日齊川曾經警告過他,白辰給她的符籙,又豈會真的是用來拿來擺設。符籙上亮起的金芒,無聲無息地聚起,無聲無息地凝成了這道結界。
“原來你竟早已知道!吼!”
突然迸出的一聲狂吼。
秋兒那張雲家小姐人面變得扭曲起來,眼中亮起一雙綠瑩瑩的幽光,暗夜中,如狼豸恐怖。嘶吼聲,一聲銳過一聲。
女子的脣角向兩側撕扯,裂出一張幾已佔盡半張臉孔的血盆大口,獠牙閃爍寒光,淌落一地黏糊的口水。
四肢按在地上,弓起的背部緊跟着生出一根根利刺,猙獰着刺透黑暗。
“嘖嘖,小貓兒還妄想成仙?你這副鬼樣子,想是早已是墮入了魔道吧。”
白辰從刑牀上翻身躍下,手腕、腳腕上被磨出的血痕仍是歷歷在目。
同時,在他身後閃出一道金光,齊川停在原地,視線卻片刻不離,望着白辰一步步走近那隻貓妖。這人面上噙一味戲謔的笑,就好比放了許久的魚鉤,終於等到了那隻愚蠢得自以爲是的貓上鉤。
“吼!降妖師!”此時已然獸化的秋兒,低吼的嗓音形如悶雷,早已辨不清雌雄。
白辰笑着點點頭,一手抓上自己肩頭的鎖鏈,驟然一扯,竟是直接將兩條粗糲的鐵鏈拽出了皮肉,十分嫌棄地扔在地上,鏈上,粘着一大片猩紅血肉。
秋兒彷彿驚醒了什麼,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亓門!”
“嗯,不錯,猜中了!”
白辰讚許道,“貓兒,本來老夫還打算留你一條生路,不過既然你已入了魔道,那麼……”
“魔物,都該死!”
“砰!”
一剎那,勃然祭出的九幽靈火如奔涌而至的駭浪,瘋狂地涌向貓妖,湛藍的水色宛若晶瑩的冰珠子,瞬時,將貓妖牢牢圈在其中。
白辰掌中騰起一抹蒼藍的霧氣,化作一支羽箭,破空劃過,以迅雷之速猛地插入靈火的結界,內裡登時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
“乒乒乓乓”一陣碎響,寒冰碎裂,五根鋒利的長甲一把破開了水藍色的封印。
貓妖怒火中燒,身子竟是迎風漸長,頃刻壯如山嶽,四爪狠狠地踩在地上,震得整個空間都劇烈搖晃起來。
白辰面上閃過一絲厭惡,唾棄道:“果然入魔的都不是好東西。”
齊川離得並不遠,他知這人一旦遇上了魔族,那便怎麼也不會願意旁人來插手,就連他,也不可以。
貓妖胸前一簇花白的毛髮,此時沾了一片鮮紅的血跡,一點幽藍閃在血跡的中間,卻是方纔正中她的那枚冰凌箭。
“嗷!”
吼聲崩山摧嶽,振聾發聵,若不是林宅早已被佈下了結界,怕是整個綏林縣都會被這道嘶吼驚醒了。
利爪如刃,貓妖凌空躍起,夾挾勁風,一把撲在白辰身上。只是白辰又豈是常人,腳下一轉,指尖卻已暗暗生出一道幽火,轉身間,一指點出。
“啊啊啊!”突然亮起的絢藍染滿了整個結界,半空中的貓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一道灰白影子自半空落下,帶起一抹豔紅的血花,只不過他剛一落地,身子卻禁不住地晃動,幸好被人及時扶住。
琵琶骨上的傷口被掃了一爪子,又再裂開。可偏偏白辰渾不在意,冷笑着,把玩着指間那顆帶血的眼珠子。
不過瞬息,貓妖撲襲,白辰竟是將計就計,借勢按上她的頭顱,再以手爲刃,一下剜出了她的左眼。
眼中劇痛,讓貓妖立刻陷入瘋狂,血淋淋的嘴中猛地噴出一口腥羶的膿水。
“不好!”
齊川一個轉身,將白辰護在身下,隨手畫開一道金光,擋住紛紛落下的膿水。
“噁心死了,打不過就耍賴。”
那些被膿水濺上的地方,燒出了一個個黑色的窟窿,那些來不及躲避的林府中人更是像被釘在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哀嚎聲,哭救聲響作一片,久久竟是不息。
人被燒成了白骨,白骨被焚成了灰。
白辰張了張嘴,又瞧了瞧手中抓着的眼珠子,訥訥道:“齊川,這條大蟲失心瘋,嚇死老夫了。”
“阿辰,她再如何,也不過一隻貓妖,當年你手到擒來,更遑論今朝。”
齊川忽而一笑,一把撤去金光:“殺了她。阿辰,你想要重振亓門,那便誅殺此妖。除魔衛道,亓門祖規。”
亓門祖規第一條,降妖師首責,除魔衛道。
可惜當年的他吊兒郎當,整一堂學,他只記得師傅喋喋不休的影子。那時生厭,可如今再想厭棄,卻是連厭棄之人都沒有了。
“白辰!”
齊川一聲斷喝,將他猛然驚醒。
貓妖龐大的身軀已是覆蓋了滿地的陰影,將他牢牢地罩在爪影之下,彷彿一巴掌就能拍碎掉!
誰知白辰在這時衍起一抹森冷的獰笑,不避不讓地立在她的利爪之下,周身緩緩散出一圈澄藍的水暈,無風自動。
水色似絲絲的鎖鏈,自下而上,粘上貓妖的爪子,再來便是一寸,一寸地絞纏,這一爪子卻是怎麼也按不下去了。
“嗷嗚!”
妖光中爆出一道道紫紅色雷光,兇橫地劈在那些鎖鏈上,頓時炸開千丈火花。然而雷電散去,裹纏着她的九幽靈火沒有消退,反而愈纏愈緊,將她一個龐大的身軀擰縛成了一條麻花。
蒼藍的縛妖索死死陷進她的皮毛,勒出道道血痕,貓妖越是掙扎,那些燃着幽暗靈火的鎖鏈便深入一分。
一道深藍琉璃光碎裂在貓妖的面前,現出白辰那張臉,脣邊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慄。怪物扭曲的五官擠在一起,那對黃綠色的眼珠窮兇極惡地鎖着白辰,利齒撕磨,發出一聲聲刺銳的低吼,恨不能立刻將此人撕碎。
“受死吧。”
白辰掌心突現一道驚雷,完完全全地砸向貓妖。
偏在這時,一具殘影忽然衝到雷光之下,撲在貓妖的身上,輕響過後,雷光仍是直直扎進了她的心臟。自背後入,分毫不差。
“愚蠢。”
白辰冷哧,指尖輕輕一點,湛藍的光團瞬間激變,化作一個碩大的光球。霎時,貓妖已經被整個包裹了進去,無形的藍焰把她吞沒,心口處流出殷紅的血水,融進那團靈火中,猶如琥珀般在其間緩緩凝結。
那團光芒逐漸縮小,最終煅燒成了一顆淺色的妖丹,徐徐墜在白辰的掌中。
冷夜下的林宅瀰漫着濃墨般的陰森,恍將這座宅子扯進了地獄,滿目之下,只剩下斑斑駁駁的血跡,卻是一具的屍骨都不曾留下。
“嗒、嗒、嗒……”
突然從院外傳出幾聲細微的輕響。
一盞昏黃的燈籠顫抖着闖入了院子,燈火顫顫巍巍,就如那人的步伐,顫顫巍巍。
“吾兒……”
林仲兩鬢霜白,面如死灰,白辰一時間竟也沒能認出這老丈。
腳步聲愈行愈近,直至那盞燈籠照上白辰手裡妖丹。
“吾兒……”
林仲探出手,想要去拿那枚赤紅的妖丹,渾圓如血玉,面上卻綴滿片片星光。
白辰將妖丹遞了過去,林仲猶豫片刻,終是一把抓過,與此同時,他眼中再是忍不了的淚水,決堤般,潸然滾落。
先前最後的那道殘影,不是別人,正是林子慕的那一點殘魂。
白辰不曉得,這人究竟與這貓妖允下了何種誓言。在背叛、在利用,在決絕的捨棄之後,依然不依不饒地護着她。
林仲揣着那顆妖丹,哭坐在滿地的狼藉之中,泣不成聲。
撤了結界後的宅院,夜風生寒。
白辰只覺傷口突如其來地作痛,連着肩背上魔紋都開始肆無忌憚地叫囂。齊川上前把人扶住,扣住他的手腕,淺金色的靈元力滲入他的腕間的經脈。
“也許,他根本沒有想過阻擋,只想與她死同穴。”
齊川如是說。
由頭至尾,他始終都是一個旁觀者,是以他瞧得要比白辰清楚得多。
白辰入局,所以只瞧見了貓妖覬覦他,卻不曾瞧見那個心甘情願爲貓妖利用的男子,存了何樣的心思,會對一隻妖畜心甘情願。
只可惜人、妖之間,終究只是一場癡戀無果的情債。
還不得,解不開,唯有同死。
曾幾時,少兒郎意氣風發,一心要在科舉中金榜題名,孰料遇上了黑手,虧得一隻小貓兒救了他性命。
落花無意,流水入心。
貓兒說,她要做東教坊最紅的樂伎。
於是男子便砸下千金,只爲博紅顏一笑。
男子日日前來,親見貓兒越來越紅,更引無數男子爭相寵顧。
貓兒大概早已忘了曾經救過的男子,然而那夜東教坊失火,卻只有他一人,奮不顧身地衝入火海。
“秋兒!秋兒!”
貓妖被降妖師識破了真身,下了禁制鎖在房中,這一場大火,便是從她這裡燒起。
男子爲了救她,那張皮囊徹底毀了,曾經的玉樹臨風,如今只有一抹飄飄蕩蕩的元魂。
他說:“你未渡劫,我不願入地府。這一世未盡,我總是要陪着你。”
貓妖換了自己的人皮給他,告訴他,只要我能渡劫,我便許你重生,與我雙修。
男子信了,信得輕而易舉,或許,在見第一眼時,這一世的劫,便已成了死結。
無論是林子慕,還是秋兒……
白辰累得整個人軟軟地靠在齊川的身前,閉着眼,眉心卻是緊鎖。
“公子,如煙這一世,總是要陪着公子……”
他忽然攥緊了齊川胸口的衣襟,整隻手不住地觳觫。齊川攬着人,握上他的手,掌心溫暖,慢慢驅散着他的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