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葉在角門迎着何氏,見她背過了身便沉下來的臉,心下吃了一驚,但被何氏瞪了一眼,曉得在此處不宜長談,引她回了住處,桃枝已經先回來點起燈火又沏上熱茶了,何氏坐了錦榻,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沒提自己與牧碧微的談話經過,先問:“歐陽凝華那邊……”
“阿善遠遠跟着奴婢,奴婢進凝華的院子前藉着機會回頭看了下,她卻停住了腳,等奴婢出來時她已經不見了。”桃枝搖了搖頭,臉色有點難看,“娘娘,那牧氏會武,這阿善是其乳母,恐怕……”
一個牧碧微,進宮才幾日光景,就把何氏與孫氏身邊的大宮女各重傷了一個了,宛芳怕是已經沒了命,而桃蕊固然還活着,但背上傷痕連何氏看了都覺得觸目驚心,於一個女子來說當真是比死了還要難受了。
如今這阿善居然也身懷武藝,這宮裡的日子當真是越來越防不勝防了!
何氏沉重的點了點頭,見她如此,桃枝忙問:“娘娘與那牧氏私下裡說的如何?”
“如今大家困境都是一般,暫時還不能拆彼此的臺,爭上幾句各退一步罷了……本宮許了她一筆銀錢,而她會幫着孫貴嬪這邊演一齣戲,至少在孫貴嬪生產之前,將太后那裡敷衍的恰到好處,既要覺得她盡了力分寵,又要覺得孫貴嬪還有餘力,不至於立刻出手換子。”何氏冷哼了一聲,對桃枝道,“春狩之後,母親要過幾日才進宮,你先回去探望下你的父母,告訴大父他們,就說本宮若想晉爲下嬪,還須銀錢開路,着他預備十萬白銀,折成南珠送進宮!”
桃枝與桃葉都是大吃一驚,差點沒叫了出來:“牧氏如此貪婪!十萬白銀!!”
本朝雖然建立不久,但高祖與先帝兩朝勵精圖治下來,物價平穩,縱然難與前魏鼎盛之時鬥米不值一文相比,但一斗米也不過幾個錢罷了,尋常七八口人家,一年有個二三十兩銀子也能過的不錯了,何家固然有錢,可十萬白銀實在不是個小數字,桃枝桃葉身爲何家家生子也不禁被這數額震撼到了。
何氏哼了一聲:“她若敢這樣開口,本宮立時就走了,誰還耐煩在那裡與她繼續說下去?”說着她臉色一沉,冷笑道,“牧氏要了兩萬,其餘八萬,本宮是替三娘並你們要的!”
桃枝、桃葉一怔,便聽何氏緩緩道:“何家雖然有錢,但也枝繁葉茂,偏生家中不分嫡庶,單以個人能耐論所能用的錢財,本宮那父親無用,只會成日裡尋花問柳,三房若沒了母親在支持,還不知道弄成什麼樣子!原本母親還有海郎可以指望,但現在……”
何氏嘴脣顫抖了一下,切齒道,“照父親這個模樣,如今因本宮在宮裡的位份與寵愛,想來三娘嫁妝不會被虧待,可將來誰知道呢?不趁着現在給三娘多些趁手的銀錢,指不定將來還能反過來幫到了本宮!就是這回沒有牧氏趁火打劫,本宮也要尋個藉口敲上一筆的!”
她看了眼兩人,又道,“還有你們,當初雖然說跟着本宮進宮過一輩子的,但先前着你們教導杏枝、杏葉,你們想來也知道本宮的意思了,本宮沒進宮前,在何家衆多女郎郎君裡,明槍暗箭不知見了多少,你們四人忠心耿耿,本宮又何忍叫你們在這宮闈裡終老一生?但宮裡的規矩是宮女當年滿二十五後才能離宮,本宮雖然得寵,卻無宮權,左昭儀名聲賢德,卻是個重規矩的,所以你們也只能陪本宮到二十五了,本宮豈能不爲你們多攢些體己,將來嫁人也有個挑選的餘地?”
桃枝與桃葉聞言,頓時雙雙跪了下來,泣道:“奴婢不嫁,奴婢願意終生陪娘娘!”
“這些事以後再說罷。”何氏疲憊道,“左右還有幾年呢——方纔與牧氏彼此試探,本宮卻是能夠肯定聶元生與她關係匪淺了,說起來這聶元生與陛下同歲,卻至今未娶,當然他的祖母去年故世,若非陛下奪情,如今還在丁憂,但他祖母去世前,卻也未婚配,別說未婚配了,就連個合宜的人家都沒定……莫不是他在進宮前就與牧氏有什麼瓜葛嗎?不然怎的會對這牧氏如此另眼看待?”
聽她說起了正事,桃枝、桃葉忙將自己出宮一事放了下來,仔細思索了片刻,桃枝道:“敢問娘娘從牧氏那裡都聽到了些什麼?”
“她敢在行宮裡對歐陽氏下手,足見是得了聶元生的指點,不然別說她頭一次來,就是本宮去年秋狩已經見過雷監一回,但也不知他的脾氣性格,念着阮文儀對他的恭敬,也不敢在這裡把事情鬧大。”何氏冷笑着道,“要論對西極行宮的熟悉,除了皇室中人,還有誰比得上聶元生?”
“此事說起來奴婢其實心裡也是暢快呢。”桃葉抿了抿嘴,恨道,“那歐陽氏不過佔了一個好出身,居然幾次三番的藐視娘娘,活該她遇見了牧氏!還不知道那阿善手段如何,奴婢巴不得這會就是天明,好去那邊打探消息,看看阿善究竟對歐陽氏做了什麼!”
桃枝卻是道:“奴婢觀牧氏行事張狂,當初她才進綺蘭殿,就敢拿桃蕊擋炭火,奴婢以爲牧氏也許是逞一腔血勇,生氣歐陽氏白日裡算計了她,所以直接行事呢!”
何氏淡淡道:“若只這麼一件事,倒還能說是湊巧,或者如桃枝所言,但本宮方纔拿襄助孫貴嬪登上後位試探她……”
“後位?”桃枝和桃葉一怔,忙道,“中宮之位非同小可,即使要借孫貴嬪盛寵令太后不能打壓娘娘,也不可推舉孫貴嬪爲後啊!如此中宮嫡子,於娘娘前程豈非不利?娘娘慎思!”
何氏見兩個貼身宮女都一副心急上火的樣子,反而笑了:“本宮豈會不知這個道理?雖然如今孫貴嬪盛寵,又有身孕,但來日方長,焉知本宮前程之止?後位空懸乃六宮的機會,豈能叫孫貴嬪一人佔了先!”
見她這麼回答,桃枝和桃葉才都鬆了口氣。
“那麼牧氏是如何回答的?”桃葉好奇的問。
“牧氏到底是三品大員之女呢,開口就提到了前朝!”何氏冷笑,“她說孫貴嬪雖然沒有外家之助,但若陛下堅持立其爲後,又誕下了皇長子來,屆時便又是嫡長子!雖然兩年前前朝和太后都是反對立孫貴嬪爲後的,但若見陛下堅持,難免有那些牆頭草會動搖,指不定到時候孫貴嬪就冒出了一堆有官身的親戚來了!如此咱們一日爲其助力,便永無出頭之日!”
桃枝聽的便道:“奴婢倒聽不出這話裡關聶元生什麼事……”
“兩年前立後之爭時咱們還沒進宮,但這一年來孫貴嬪唯一能接觸到的前朝官吏是誰?”何氏幽幽的問。
“原來如此!”桃枝恍然大悟,隨即道,“娘娘,如此說來,這牧氏與聶元生交情匪淺,如今連貴嬪也在隱瞞了,若貴嬪知道此事,哪裡還會繼續在陛下跟前爲聶元生說好話?”
何氏睨她一眼,道:“是這個理兒,只是這件事情,卻不能咱們去說,畢竟當初本宮對付雲臺宮那賤人時,沒少賄賂聶元生,這一點孫貴嬪也不是不知道,聶元生在六宮之中擺明了是收錢辦事,不問前塵後事,他不想孫貴嬪寵愛太多地位太穩,以免屆時被孫貴嬪所棄,你當孫貴嬪不是這麼想的嗎?聶元生可以收錢助本宮,難道當初就不曾收其他人的好處幫她們爭寵?孫貴嬪還不是一樣贊他年少有爲?這是因爲一來孫貴嬪沒有外家之助,宮權又被太后與左昭儀盯得緊,她貴爲貴嬪實際上前朝唯一能指望能說動的也就是聶元生了,在這種情況下,孫貴嬪只能儘量與聶元生打好關係,再趁聶元生如今官職還不高,主動替他說話,如此若陛下聽了進去給聶元生提了品級,聶元生野心不足,再有求於孫貴嬪,這樣便可化被動爲主動——對於如今的孫貴嬪來說,這六宮有的是願意捧着種種好處求聶元生在陛下跟前說話的妃嬪,可得陛下信任又可以隨意出入宮闈的前朝臣子卻只得聶元生一人!”
“原來孫貴嬪早已知道聶元生的打算?”桃枝失望道,“奴婢還以爲可以挑唆着孫貴嬪去對付聶元生呢!”
“孫貴嬪如今和以後要倚重聶元生的地方還有很多,她就是心裡恨着也不能不忍了。”何氏淡淡道,“便如本宮每次見到牧氏恨不得撲上去食其肉吮其髓,可當着陛下的面還是不能不與她敷衍一樣,在這宮裡頭,若是不能忍,當年那楚氏,就是個例子!”
提到早已香消玉隕的楚美人,何氏也不禁悠悠一嘆。
“娘娘今兒既然親自與牧氏議定了一起瞞着太后,那麼咱們早先準備的是不是就先不用了?”桃葉在旁問道,“若是如此,那東西奴婢設法處理了罷,也免得旁生枝節。”
何氏聞言卻是一聲冷笑:“辛辛苦苦哄到了孫貴嬪的信任,才假安福宮那位孫嬤嬤配出來的藥,就這麼毀了豈不是暴殄天物?!”
桃枝吃驚道:“那娘娘今兒與牧氏的約定……”
“什麼約定,歐陽氏那個蠢婦!明知道牧氏身有武藝,還淨派些不中用的貨色去對付她!”何氏切齒道,“結果牧氏毫髮無損不說,還因此起了疑心!本宮今兒若不叫桃枝引了阿善去對付歐陽氏,一來給歐陽氏個教訓,別再整天自以爲是!二來也是去了牧氏暫時的疑心……不然有歐陽氏在前,她們主僕都身懷武藝,叫本宮如何得手!”
桃枝與桃葉對望了一眼:“娘娘今兒與牧氏私下談了那麼久原來並非當真要與她聯手嗎?”
“她容貌手段不在本宮之下,出身卻在本宮之上,況且如今還有聶元生在背後指點教導……”何氏冷笑,“不趁着這回出獵,將這兩人一起解決,這樣不至於波及宮中諸妃,也可以假雷監與宣寧長公主之手……徹底除了這個心腹之患,難道等着她一步一步爬到本宮頭上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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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嚶嚶,方方嘛時候再三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