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神仙殿上沒吃虧,又藉着姬深賜物拖延之事叫唐氏轉移了注意,怕是暫時無暇來對付自己,回到風荷院時,雖然前朝還沒消息過來,但牧碧微心情還是不錯,對疊翠破例關心了起來:“方纔在神仙殿上跪了許久,你膝上的傷怕是要重新上藥,且去我房裡拿我帶進宮裡的來。”
疊翠這一回不敢受驚若驚了,小心翼翼道:“多謝青衣,只是奴婢前兒已經託葛諾跟專門爲宮人看病的醫官那兒討了些傷藥……”
“你懂什麼?”牧碧微失笑道,“這會天冷,這樣見過了血的傷口,又是在緊要關節處,一個處置不好,將來上些年紀定然一直要痠痛的,我家先祖多年掌兵,手底下許多士卒因此落了病根,到死都難以根治,也只留了幾道專治這樣外傷的藥方下來,若是敷的及時,還要多加留意才能不留後患,宮裡就算動刑也鮮少動到明處去,那醫官開的藥能頂什麼用?”
疊翠與挽衣聽了都覺得一股寒氣從頭灌到了腳——原本只當牧碧微之前罰疊翠是給她個下馬威,卻不想竟是那會就存了叫她留下病根的念頭!若非疊翠這會乖巧了,牧碧微只管冷眼旁觀,或者叫她繼續多跪幾次……只聽牧碧微嘆道:“那麼是我想多了,我道你們與我家一些下人一樣總是說得不聽老挨罰呢!”
兩人都覺得牧家那些下人也不知道作了幾輩子的孽,輪到了這麼個主人,偏生她生得美,還是柔弱無比的那種美,若不是他們被分了來伺候,恐怕也不肯相信這樣嬌嬌弱弱的女郎害起人來眼也不眨一下不說,這會自己說了出來也是若無其事的模樣,疊翠聲音都顫抖了:“那……那奴婢的膝蓋……”
“不要害怕,我不是叫你去取藥來麼?”牧碧微笑吟吟的道,“在我妝奩最底層,一個青玉匣裡,你自己尋個玉瓶裝些去,早晚敷上,傷口好前莫要輕易下跪,下跪時注意些力道便是,像今兒在神仙殿上跪得那聲音連我聽了都替你痛,你也不想一想,如今你雖然是在我身邊伺候的,不及唐隆徽身邊人體面,可我也不是這宮裡的貴人,咱們的主子都是陛下,唐隆徽嚇唬嚇唬你,你居然就信了,跪得那樣重?”
疊翠心頭一陣的氣苦,心道若不是因着你的緣故柯青衣又何必殺雞儆猴的爲難我?又想到掃了唐氏面子的根本就是牧碧微,關自己區區一個宮女什麼事?唐氏身爲堂堂的隆徽娘娘,如今也沒完全失寵,卻連個小小的青衣都治不了,被牧碧微三言兩語就說得不加爲難的送客,分明就是個不中用的,對付不了牧碧微,就拿着自己出氣,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上不得檯面,毫無妃嬪的氣度!
她又奇怪牧碧微這幾日對自己的生死一點也不在意,還多次嫌棄自己愚笨,結果方纔神仙殿上到底還是出言保了自己下來,否則柯氏縱然不敢公然在殿上打死了冀闕宮女,但也不免會叫自己吃些苦頭……想到這裡疊翠又暗哼了一聲,心道牧碧微這麼做定然還是覺得柯氏掃了她的面子的緣故,決計不僅僅是爲了自己。
疊翠心亂如麻,謝了恩進去取了藥回房去敷上,這邊牧碧微卻揮退了人,獨自踱步到了臥房之後的硃砂梅下,捏着袖口的手因用力過度而發青,她看似在賞梅,目光卻不住望向了前朝的方向,大朝雖然四更天裡就開始了,但散朝的時辰卻難定,若是年節祭祀一應有定例還能估計,但如今這樣議政,卻也不知道前朝如何了?
牧碧微心裡不住的安慰自己聶元生乃是姬深近侍,他既然心志不小,未必肯放過了這個給牧家施恩的機會,何況左右丞相先前既然爲了秉公判斷,硬生生的頂回了何氏的加害,如今也未必非要牧齊與牧碧川的性命,恐怕小懲就可以脫身……這麼想着心裡略定了一些,但又憂慮牧家家聲經此定然一敗塗地——自己身處宮闈免不了聽閒言碎語,因早先與徐氏一路鬥過來,倒能心平氣和,可牧齊與牧碧川都是方正忠直的性情……尤其牧齊,牧尋因族人都在雪藍關下戰死,獨留自己存活,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將牧氏名聲看得極重,在牧碧微的記憶中,自己這個父親深受祖父影響,比之出身世家的沈太君還要重視名譽,若是曉得他能脫罪與自己進宮有關,就算同僚不去譏誚,恐怕牧齊自己都要惱得嘔出血來!
這樣當初出主意叫自己進宮的徐氏定然不會有好日子過!牧碧微眯了眯眼,隨即又否決了:沈太君不是那等把好處自己全佔了,罪名全推給旁人的婆婆,恰恰相反,雖然與沈家已經沒什麼聯繫了,但沈太君依舊保持着世家那些爲人稱道的作風,若是牧齊與牧碧川爲自己入宮之事責罵徐氏,哪怕是說出左右丞相已經出面保人的理由,只要徐氏辯解她是關心則亂,因自己已入宮闈,沈太君出於維護家中和睦,也會主動將所有責任自己抗下。
牧尋早逝,沈太君不僅僅是牧家如今輩份最長者,亦是青年守寡獨自頂立門戶撫養了牧齊長大之人,她與沈家關係疏遠,正是擔心牧家僅僅牧齊一脈單傳,而沈家勢力過大,若與孃家走得過近,恐怕產業被奪,將來無顏面對亡夫,這纔在牧尋去世後,刻意與沈家遠了關係。這一點牧齊趕赴雪藍關前,曾揹着沈太君,訓示子女當代他孝敬祖母時是直截了當的說出來的,亦有擔心子女因兩邊外家都不算落魄的緣故,見與沈家卻不常走動,輕視了沈太君。
有沈太君插手,徐氏再做低伏小些時候,牧齊到底不能把她怎麼樣——自己這終生倒是陪進這宮裡來了!
牧碧微恨恨的咬了咬牙:長兄牧碧川比她年長三歲,如今已快加冠,早先沈太君就爲他的婚事上了心,這也是徐氏能夠攔阻下來自己出閣的原因,現成的理由就是長兄未娶,沒有做妹妹的就先許人家的道理。
如今牧家家聲一敗塗地,牧碧川的婚事,怕是要低了不止一截,而牧碧城——他才十三,男子不同女子,大可以拖到加冠後再成婚,長了可以拖上十年,到牧碧城二十三歲時,鄴都怕是早就忘記了自己這件事,唔,也許徐氏還賭自己未必能在這宮裡熬足十年?屆時牧碧城這個繼出次子的婚姻反倒可能比牧碧川這個嫡出長子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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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碧微臉色變了又變,雙手都逐漸捏成了拳,暗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徐氏如意了去!
正在這時,前院卻傳來了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葛諾的聲音,似承天門大朝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