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因爲小龔氏和左昭儀的進言與辯白,隆徽步氏沒有被移出宮去,各宮也免了纔回來就趕上癆病的惶恐,但因着妃嬪們的歸來,姬深對善嵐殿到底不及癆病之前上心——既然沒有癆病這回事,皇次子又送回了太后身邊,右娥英沒了步氏這個主要的爭寵對手,當真是如魚得水,一時間,連能歌的林音灼和擅舞的金泠,也鮮少能夠得到侍寢的機會。
旁的人裡,也就投靠了右娥英的雪隱最得意,如何氏、顏氏這般人,卻是明顯被冷落起來。
只不過冷落最明顯的到底還是善嵐殿。
夜晚,雍純宮方向的絲竹聲猶自未歇,善嵐殿中侍者均已沉沉入睡,只留了一個小宮女伺候着“小產”後脾氣越發乖張的步氏,小宮女點了一爐子香放到外間,等了片刻,進到內室,卻見步氏正百無聊賴的拿着一卷書看着,她不禁皺眉道:“陛下已經連着半個月沒過來安置了,就是看,也纔過來了兩次,你倒還有心情看書?”
“你也不想想我如今還在坐着月子,怎麼侍寢?”步氏隨手把書拋開,懶洋洋的道,“陛下那性.子你還不清楚嗎?侍不成寢,他的興趣就去了大半,半個月能夠過來兩回,說明他至少沒全忘記我,算很不錯了的。”
“莫要忘記你如今能夠在這裡做着這個隆徽,無非是因爲帝寵!”小宮女皺眉,“別擺出這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來!你若當真什麼都不在乎,當初還進什麼宮?”
步氏一下子沉了臉:“少說這種教訓我的話!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家主子跟前的一條狗,善嵐殿上一個小宮奴,也配對我說三道四?”
“喲,你還真當自己是主子娘娘了呢?”小宮女哼了一聲,“我可告訴你,主子對你這一回很不滿意,巴巴的被右娥英一句癆病污衊得差點翻不了身,甚至還要自請移宮,你可是後悔了?”
步氏冷冷的道:“不過是以退爲進罷了,再說你家主子不是到底還把我保了下來?”
“可我家主子也是冒了險的。”小宮女怒道,“如今太后那邊怕是已經開始懷疑你和我家主子的關係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莫非你家主子還以爲可以瞞上一輩子不成?!”步氏輕蔑一笑,挑釁的道,“再說她說的這個癆病,你又怎麼知道沒有好處?”
小宮女一呆:“你做了什麼?”
步氏也不理她,冷哼着道:“叫你家主子好生看着去吧,耐心好一點,別一出點事就忙不迭的叫人來教訓我!我雖然就剩那麼一個弟弟了,可也不耐煩一個勁的給人做奴才!當真逼急了我,大不了一家子到地下去團聚!”
“你!”小宮女氣急,卻也不敢過多的逼迫她,恨恨半晌,道,“我會一字不差的稟了主子!”
“那還不快去?”步氏譏誚道,“免得她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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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練殿。
牧碧微扶窗而立,廊上刻意熄了燈,使她可以擡頭就看見滿天璀璨星子,夜色涼如水,一件披風輕輕的落在她肩頭,她也不回頭,就那麼往後一靠——聶元生俯首在她腮上一吻,低笑道:“怎的知道我來了?”
“我叮囑過不許人進來。”牧碧微靠在他胸前得意的笑了笑,“我猜你這兩夜總是要過來的。”
“聞說你受了委屈。”聶元生環抱着她,輕嘆道,“還難受麼?”
他不提還好,一提,牧碧微眼神就又冷了冷,片刻才輕笑着道:“如今也只能忍耐他了,你別記在心上……人生在世哪裡有處處隨心如意的時候?”說着就向旁邊看去,柔聲道,“如今有了恊郎,難受了看一看他就好了。”
聶元生吐了口氣,道:“總是我無能……”這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牧碧微捂住嘴,輕嗔道:“這樣的話就不要說了。”
聶元生就勢在她掌心吻了吻,待她移開了手,含笑道:“好罷,不提……嗯,宮裡莫名其妙的傳一回癆病,彷彿太醫也到你這裡來了?”
“右娥英同左昭儀鬥法呢。”牧碧微冷笑着道,“先前右娥英學陛下星夜馳騁歸來,見了太后之後就到善嵐殿裡探望步氏——其實就是衝着陛下去了,當時步氏不知道是氣得還是故意吐了一口血,想來還指望陛下上前憐惜,不想右娥英先聲奪人,嚷着是癆病,拉着陛下幾乎是逃出了善嵐殿不說,甚至當場就勸說了陛下封了永淳宮,又不避不讓的抱了皇次子過去撫養,趁機傳出自己纔是真正賢德、左昭儀不過是裝模作樣的話來……哪知道左昭儀直接叫太醫到陛下跟前與陛下說了癆病之症,又取了醫書叫陛下自己對照……”
說到這裡,她一點聶元生胸前,道,“總之,如今兩個人暫時還看不出來誰會佔上風,不過皇次子倒是又回了太后那裡,左昭儀這一回的打算可落了空……只不過,陛下至今還沒提宮權的事情,更沒要就步氏小產之事罰左昭儀,我倒覺得有些奇怪了。”
“這和我倒有些關係。”聶元生笑着道,“左昭儀雖然有所盤算,但還不至於到了公然剋扣宮妃的地步,蘇氏太過跋扈,何況她還是太后嫡親甥女,一旦得勢,將來恐怕對你我不利,所以陛下回來之前,我就叫雷墨幾次三番提醒陛下,左昭儀與孫氏從前向來都是不好的,孫氏專門挑着陛下離宮期間下手,又是利用了新泰公主,正是防不勝防,也是有害了左昭儀、使長康公主沒有母妃照料的打算……陛下當時正恨着孫氏,自然不肯叫她的盤算得逞。”
他道,“而且又勸說陛下,右娥英年輕,先前在行宮裡管着事情,就叫妃嬪們叫苦連天,若是在宮裡也來這麼一回,不但陛下不得安寧,要不斷被妃嬪進言,於右娥英名聲也無益,陛下一向不大在乎這個,就沒提這事。”
牧碧微道:“原來如此,我就奇怪,陛下這回連我都遷怒了,竟沒遷怒到左昭儀,她果然是命好。”
“大家嫡女,進了宮便守起了活寡,有什麼好?”聶元生笑着道,“何況陛下不奪她宮權,無非是因爲向來就拿她當個管家看罷了。”
“這管家來頭可也太大了些。”牧碧微靠住了他身上,嫣然笑道,“咦,你今兒又是借了什麼理由出來的?”
聶元生不在意的道:“陛下不在宣室殿,我隨意走走……最近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除了威烈伯上過幾本彈劾的奏章。”
“我倒有些奇怪。”牧碧微依偎着他問,“威烈伯做什麼不喜歡武英郡公?莫非兩個人有仇?總不可能是爲了女兒在後宮而爭吧?”
聶元生笑着道:“你不知道?嗯,看來牧令沒告訴你,威烈伯之父威烈侯,在高祖的時候嘗因南下之事大罵蘇羣,哦,就是如今的武英郡公之父,結果當時蘇羣新降,營州軍鬧起了請命,高祖只得將威烈侯捆到陣前痛打三十軍棍平息事件——你知道曲家的門第,一向自詡風流出衆,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羞辱?回去之後,雖然高祖私下裡有所安撫,到底連氣帶恨,沒多久就死了!”
“這個仇倒是不淺啊!”牧碧微道,“真難得當初武英郡夫人見到左昭儀還能那麼親熱。”
“武英郡夫人同左昭儀親熱倒不奇怪,畢竟左昭儀之母歐陽夫人也是武英郡夫人的表姐。”聶元生哂道,“鄴都這些世家之間姻親重疊,多半都有關係,何況武英郡夫人沒出閣之前在鄴都極出風頭,就是高太后當年也是遠遠不及的,當年鄴都的貴女,甚至是高祖膝下年少的公主郡主們,都以與武英郡夫人來往爲榮耀……說起來這也是本朝高家在和曲家比時最值得驕傲的兩件事情了,一件是他們出了一位皇后兼太后,曲家卻只有一位不得寵的左昭儀,另一件就是武英郡夫人當時的風頭把曲家女郎都壓了下去!”
牧碧微撲哧一笑:“當真是亂七八糟的,這又是親戚又是仇人……”
聶元生含笑道:“不說這些瑣碎事了。”便漸漸抱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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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泰公主獨自在祈年殿裡靠寄葉伺候和送些飯食已經有二十餘天,卻連高太后也彷彿忘記了這麼個孫女,並不見安排下來。
時候一長,寄葉也急了,只是孫氏生前最交好的唐氏是早就去了的,她思來想去,如今也只有個何氏能求上一求了,這一日安置了新泰公主,自己卻悄悄溜出安福宮,一路避着巡邏的侍衛到了景福宮的角門,扣響了門。
門後小內侍喝問了一聲,寄葉聽出是熟悉的,心頭一喜,有些緊張的答了,那小內侍咿了一聲,卻沒開門,只道:“你等着,我去問問人。”
對於景福宮態度的轉變,寄葉雖然是意料之中,如今心裡也不禁一陣悲涼,祈求了何氏不拘是另有所圖還是心存惻隱,好歹願意見自己一見纔好。
好在不久之後,角門到底是開了,後頭的小內侍雖然遠不及孫氏在時熱情,但也沒有擺臉色的意思,只道:“你運氣不錯,娘娘還沒安置,且隨我來。”
寄葉到了定興殿,誠惶誠恐的跪下來行了禮,見上頭何氏穿着半舊的家常衣裙,隨意綰了隨雲髻,淡淡的叫了起,開口就道:“居氏並宛芹等人都被處死之後,不想祈年殿裡還有你這樣忠心的人,夤夜而來是爲了新泰嗎?”
“奴婢求娘娘幫一幫公主殿下!”寄葉見她開門見山,原本預備好的話忽然就沒了力氣說,只是又跪下去,狠狠磕頭道,“奴婢願爲娘娘做任何事!”
何氏盯着她看了片刻,道:“不是本宮不幫你……”
聽她這麼說,寄葉心頭就是一冷,果然何氏繼續道,“只是,本宮回來的前一日,聽說長錦宮的牧氏,不過是跟左昭儀一起到太后跟前提了提此事,後來牧氏又在陛下到澄練殿去看三皇子和西平公主時,教了西平公主幾句話,令西平公主爲妹妹求情,就被陛下狠狠的叱責了,若非她口齒伶俐辯解的快,如今怕是已經領了罰。”
寄葉面色蒼白,淚水一滴滴的落了下來,哽咽道:“娘娘都已經死了!二皇子被抱走,公主殿下就這樣了嗎?那也是金枝玉葉啊!”
何氏沉默了片刻道:“本宮有個主意,你回去說與新泰聽,成與不成呢,本宮也不能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