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荷院裡得了疊翠先回來的告訴,四個人都忙碌了起來,牧碧微原本所居的內室之旁的屋子一直都是空着的,這間屋子本就是預備叫貼身侍者住的,牧碧微進宮來才幾日光景,許多習慣身邊人都不曾摸清,又大半在宣室殿裡伴駕,挽衣也還罷了,疊翠卻不是沒打過這間屋子的主意,如今終於再次踏了進來,卻是爲了旁人打掃,但疊翠這會卻沒心思計較,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牧碧微究竟會怎麼發作自己這個瞞了話的奴婢?
“疊翠姐姐?”挽衣見她拿着笤帚站在廊上發呆,奪了幾下都沒奪過來,又急着打掃,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這纔將疊翠驚醒,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鬆了手道:“怎麼了?”
挽衣趁機搶了笤帚過去,這才解釋道:“姐姐忘記了?咱們這院子裡現在只有這麼一把笤帚,外頭掃雪只能用這個,葛諾急着要呢,他這會穿着靴子不便踩進來。”
疊翠這纔回了神:“我正是要拿出去給他的,其他地方都收拾好了麼?”
“青衣住進來那日顧公公親自看着咱們打掃的,如今也才隔了幾天罷了,不過落了些浮灰,葛諾說他一會與呂良擡個炭盆進去驅一驅寒。”挽衣一邊回答一邊抱了笤帚走到長廊另一頭遞給了葛諾,又跑回了疊翠身邊打探道:“疊翠姐姐,你說青衣這會已經見到了那位叫阿善的姑姑,卻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這麼一問,疊翠的臉色頓時青紅不定,挽衣見狀,嚇了一跳,以手撫胸喃喃道:“莫非……莫非她很厲害麼?”
“她厲害不厲害我也不清楚,但她乃是青衣的乳母。”疊翠臉色很是難看的丟下了一句,轉身進了屋子,只看了一眼,便吩咐道,“把瓷器都撤了出去,我瞧那位姑姑不像是喜歡瓷器的人。”
挽衣還在琢磨着疊翠臉色這樣不好看,可是因爲那阿善一見面就給了她下馬威,又或者阿善面相兇狠,如今忽然聽疊翠這麼一說,心下驚奇,她因爲才進宮,雖然膽子小,但面對與自己一樣的普通宮人時還有幾分伶俐的,這會便多問了一句道:“疊翠姐姐怎的知道?”
她這麼問本是爲了想討教些察言觀色的法子,卻不想恰好撞到了疊翠的痛處,頓時招來狠狠一瞪,疊翠怒叱道:“叫你去便去,哪裡來的這許多廢話!”
見挽衣委屈的進去收拾瓷器了,疊翠到底還是不放心,跟着進去仔細搜查了一番,將一些可能被用來打人的東西都指使她拿到旁的地方去,末了桌上剩了一套茶具,疊翠望着卻是發愁了,心道若是牧碧微並那阿善進得房來見連茶水都無,定然要以爲我存心怠慢,可若留下……膝上傷還沒好呢……
這麼想着,到底沒敢換出去,她心事重重的出去,到外面看了眼廊外積雪都已經掃掉,露出青石鋪砌的院地來,她憂憂愁愁的到了前廳,卻見葛諾機靈,早已經換了一套整潔的衣裳在這兒等着,見疊翠難掩愁色,葛諾不知平樂宮裡笑人認錯之事,還當她擔心自己貼身近侍的位置不保,便覷了個空安慰她道:“姐姐不必擔心,如今也不過只有一個人,難道還沒個勞累需要換手的時候?”
疊翠心道若是叫我過了眼下這一關,別說什麼近侍的,就是叫我一輩子在這兒掃着地我也認了!
風荷院距離宣室殿不遠,牧碧微雖然途上與阿善仔細聊了些緊要之事,有這麼點光景也走到了。
被迎進正廳,牧碧微坐了上位,挽衣捧上預備好的熱茶,疊翠下意識的接了過來敬上,牧碧微隨手放到手邊,環視了眼下首四人,有意給阿善長臉,先叫她坐了,這才道:“這是阿善,乃是我的乳母,我生母早逝,乳母如我半個生母一般,照拂我長大,如今蒙陛下恩惠,使她進宮來陪伴於我,阿善年紀比你們長,只是才進宮來自有許多東西不及你們明白,你們也不可藏私。”
疊翠四人自然不敢違背,都應了是,阿善見狀,也不奇怪,她一手帶大了牧碧微,若是連幾個宮人都拿捏不住,她也不會一見面先不問牧碧微這幾日在宮中過得如何,而是先抱怨不該在這個時候把自己弄進宮了。
等牧碧微說完了,阿善方淡然一笑,對四人道:“我雖然與你們一般都是奴婢,但幾位都是宮中之人,因此虛長几歲,也還要請幾位指點。”這麼說時,她穩定如山的坐在椅上,絲毫沒有客氣之意,因此這番話說是請指點,態度倒彷彿她纔是那個過來指點的人一樣。
疊翠等人見了這做派,倒與牧碧微當初才與他們正式照面一個模樣,對阿善便又忌憚了幾分,態度越發的謙遜。
牧碧微因是覷了聶元生進宮來的機會才脫身的,惦記着交代幾句繼續回去伴駕——她如今要名份沒名份,更不用提位份,也只能指望姬深的寵愛了。
這會見兩邊已經打了招呼,便無心廢話,開口道:“阿善,我在陛下跟前提了你做的梅糕,你也聽見了,陛下方纔叫了阮大監使人去摘好了梅花送來,後頭我住的屋子後面也有一株,今兒想是來不及,你先預備着東西,明日我已說好了請陛下嘗一嘗。”
阿善不在意的道:“若是今晚陛下還在宣室殿裡用晚膳,卻也未必趕不及,只是要叫奴婢看過了這風荷院的廚房纔是。”
牧碧微聞言看向疊翠與挽衣兩人,挽衣這回倒比疊翠精明些,忙禮了一禮道:“奴婢現在就帶善姑姑去看廚房可中意?”
阿善坐言起行,她與牧碧微關係親厚非比尋常奴婢,也不必特別問過牧碧微的意思,便站了起來道:“你帶路吧。”
疊翠心道這倒是個暫時避開牧碧微的法子,忙也要跟上去:“奴婢去給善姑姑打下手。”
“阿善那裡用不着這許多人,你去後頭摘梅花。”牧碧微卻吩咐,“記住挑那些花瓣完整且開到了好處的摘,花蕾與開殘的都不用,被雪壓壞了的也不用,而且都要和着雪摘,拿個玉碗去盛。”
葛諾忙主動請纓道:“青衣,奴婢也去幫忙?”
“不必了,後頭不過一株梅樹,用那麼多人去做什麼?”牧碧微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去廚房幫着燒火,叫挽衣打下手。”
剩下一個沉默寡言的呂良自然是照例看着門的,牧碧微這樣安排過了,便起身撣了撣衣襟,對他道:“我回宣室殿,若是晚膳時能夠做好梅糕,使個人去說一聲。”
呂良應了是,便目送牧碧微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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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上姬深揮退衆人,帶着聶元生進了內殿。
聶元生親自翻起几上瓷盞,爲姬深與自己各自斟上茶水,姬深喝了一口,問道:“可是又有什麼事?”
“前朝諸事自有左右丞相料理,微臣又哪裡有什麼事常來稟告陛下?”聶元生聞言,卻是莞爾一笑,道,“上回安平王請封庶女不成被太后駁回,還是偶然聽叔父身邊的小廝閒談到的,原本以爲陛下早就知道了,不想昨日見陛下就要答允這才……”說到這裡,他面色一怔,便住了口。
這情景落在姬深眼裡自然讓他覺得這是聶元生自覺失口了,頓時冷笑不止:“是麼?連臨沂縣公的小廝都知道了,朕居然還是從你這兒得知的!”
話才說出口,姬深忽然又皺起了眉,察覺到聶元生話中之意,“臨沂縣公既然知道此事,怎的也不告訴你?還要你從他身邊小廝那裡聽來?莫非他……”
聶元生不由笑出了聲,安然道:“陛下想到哪裡去了?那是微臣的嫡親叔父,微臣之父去世後,因祖父年高體衰,叔父一直視微臣如子,又豈會虧待微臣?”
“你是聶介之的嫡長孫,臨沂縣公這個爵位本該由你來繼承的,只可惜你父親去的早,聶介之認爲你太過年幼,當時朕也只是個皇孫罷了,卻叫你叔父拿了去。”姬深不無遺憾道,“朕在宮闈長大豈會不知?就是你叔父不說什麼,想來你那些堂兄弟對你也隱隱懷着敵意的,朕可記得你從來沒在朕跟前提起他們過。”
聶元生矢口否認道:“陛下想到哪裡去了?微臣不提他們是因爲擔心陛下以爲微臣在提他們討要官職,如今左右丞相執政,早先陛下爲隆徽娘娘並容華娘娘的族人賞賜了幾個官職已經叫左右丞相煩了幾回,微臣只恨力薄不能替陛下分憂,又怎麼還有臉來與陛下惹事?”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含笑道,“當然,微臣的堂兄弟皆不成材,微臣也無顏薦與陛下。”
姬深聽他這麼說了便打消了昨日起的加恩的想法,道:“這些以後再提,臨沂縣公雖然是皇祖欽封,分外榮耀,不過卻非世襲罔替,你將來榮耀定在你叔父之上。”
他這個許諾若是旁人聽了定是激動萬分,但聶元生卻渾不在意,笑着道:“若是可以,微臣寧肯用陛下此諾換點旁的。”
姬深奇道:“你若有旁的事情要求朕直言便是,又何必拿了更換?”
“新昌郡公的嫡長孫的職位或者爵位彷彿該提一提了?”聶元生忽然提起了一人。
姬深一怔,隨即道:“你是說沈慶?”
聶元生點了點頭,姬深皺眉道:“他年歲只比你長一歲,如今已是正五品上的國子博士,再提實在過於加恩了!”
彷彿早就料到了姬深會拒絕,聶元生也不失望,道:“沈家本就是鄴都望族,沈慶晉升太快的確不太妥當,是微臣思慮錯了,那麼威烈伯之嫡幼子曲叔清,是否加蔭?”
連着提了兩個人,姬深終於會過了意,臉色瞬間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