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步氏的身孕,這回春狩,姬深只能很遺憾的將她留了下來——六宮都爲此暗鬆了口氣,好歹姬深還沒到了爲了步氏,連狩獵都不去的地步。
何氏果然在隨駕之列,右娥英自然也不會被落下,妃以上的人裡除了左右昭儀、牧碧微並崔宣明外這回都被帶了去——宮嬪裡,新人都去了不說,李世婦、柳御女、樂美人等都在其列。
聖駕離開之後,宮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阿善笑着對牧碧微道:“右昭儀聽說越發哀怨了,如今一面照料着二皇子,一面學詩讀書,竟與新泰公主一般用功起來。”
“她現在想做個才貌俱全的美人可是晚了點,這氣度的栽培哪裡是一天兩天能夠養出來的?”牧碧微聽着,不由笑了,“依我說她還不如學點歌舞更快。”
“娘娘想啊,宮裡原本還有她獻歌獻舞的地步,如今有了林御女和金御女,再有高陽王妃去年那支《萬壽》和《胡旋》,右昭儀究竟年歲長了,如今身段再柔軟,還能柔軟得過十二三歲的小娘子?”阿善笑着道,“奴婢聽說十二三歲學舞就晚了的。”
說笑了一回,就聽外面素絲笑着和人說話,一聽,牧碧微就道:“可是素歌回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素歌步伐輕快的進來請了安,笑着道:“娘娘使奴婢去問路御女的話,路御女說當年虧得娘娘賜她一對赤金錠,去年她重病了一場,使了一錠託宮人請了太醫,這才活了下來,如今娘娘有差遣,是萬死不辭的。”
牧碧微淡然一笑:“當初也沒想到要她怎麼樣,不過是一時惻隱。”
“這正是娘娘心慈,上天欲使娘娘行事順利的緣故。”挽襟笑着道,“不然路御女早早的去了,今兒素歌哪裡能問到什麼?”
衆人都讚了一回牧碧微的仁德,牧碧微笑了笑才問素歌:“那範氏的事情她知道多少?”
素歌抿嘴一笑,道:“路御女說,她與沒了的範世婦是差不多時候承寵的,原本呢,她們都在長信宮裡做着粗使,那時候陛下才納瞭如今的右昭儀,正是寵奪專房的時候,有一回她們兩個去內司領秋衣,路上遇見帝駕,陛下經過打量了她們一番,就都召幸了,然後就給了位份。”
她又道,“聞說蘭林宮裡的繆世婦也差不多是這麼得寵的。”
牧碧微心想,這麼算起來,姬深宮裡的妃嬪,倒有一小半都是宮女出身——左昭儀進宮之前,宮務一直都是高太后管着的,她放這麼多美貌宮女進來,莫不是爲了分當初薄太妃的寵愛?
這麼想也不是全沒可能——畢竟當年高太后因爲一件正紅的衣裙被薄太妃送到先帝跟前,使先帝疑心起了高太后欲對薄太妃不利,兩人之間因此有了罅隙,要不然以高太后正宮皇后、原配發妻的身份,爲先帝廣選美人充實宮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因爲有了薄太妃那麼一鬧,先帝對高太后起了疑心,若是高太后公然的採選美人入宮侍奉,先帝反而會不喜歡罷?到底先帝對薄太妃彷彿是真心之愛呢!何況先帝登基之時就自感大限不遠,與其說他登基之後開始享受九五至尊的榮耀,倒不如說他是在拼命的給姬深清路,哪裡還有什麼心情去打量身邊的宮女?
只是高太后到底還是留了這麼一手,一個又一個美貌年少的宮女被內司收進宮來,也不憐惜,就這樣由着她們做粗使,什麼時候先帝若是看見了喜歡了,又關高太后什麼事呢?
後來即使先帝駕崩了,但高太后想來一時沒管上,當時姬深不過十三歲,又還守着孝,高太后一時不察,被孫氏開了先河,便鬧出了這樣卑微出身的宮妃反倒奪了出身高貴的妃子們的風頭的格局來。
“還是說範氏罷。”牧碧微吩咐道。
“路御女說範世婦得寵之後,試圖提過幾次當年範刺史的事情,當然她還不至於敢公然的求陛下爲範家平反,只說思念家中親眷,陛下原本是答應使了人替她去尋來並且赦免的,但卻被右昭儀和早先的唐庶人從中攔阻,範世婦沒多久也失了寵,連陛下的面也見不着,先前所求自然就落空了。”素歌道,“哦,如今隨駕去西極行宮的李世婦,聽說本是範世婦從前的故交,因有次陛下稱讚範世婦生的好,結果範世婦說了句,自己以前閨閣裡有個姊妹生的才叫好,陛下就仔細問了起來,後來就把快出閣的李世婦召入了宮中!”
素歌抿了下嘴,“聽路御女的意思,那李世婦因此恨極了範世婦,自打進宮以來,李世婦雖然沒有特別的得寵,但也不像範世婦那樣病倒長信宮中無人問,因此每常邀了與她交好的些個宮嬪散號過去爲難範世婦——因李世婦的孃家如今做着稽南太守,李世婦手中不缺銀錢,宮裡有幾個宮嬪因此要靠她接濟……”
牧碧微點了點頭,冷不防素歌道:“咱們宮裡的段美人,聞說之前也與李世婦有所往來的。”
“段美人?不是段良人麼?”牧碧微一怔,她和何氏商議的時候也不是沒往段氏身上想過,只是宮裡散號中,姓段的人也是有幾個的,就聽素歌道:“段美人是娘娘進宮後隨駕秋狩時被提的位,據說是因爲當時右昭儀有孕在身,心情不錯,恰趕着遇見了她,見禮時說了幾句討巧的話,右昭儀就着人去華羅殿說要給段氏提位,左昭儀不想生事,就稟告太后隨便提了個美人——其實還不是散號麼?”
“原來是她……”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阿善!”
“奴婢在。”阿善忙應道。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你帶着人去告訴了長錦宮各處!”她略作思索,便繼續道,“就說恊郎這幾日睡得有些不安穩,何況如今陛下也不在宮裡,叫她們沒事不許往外跑!有什麼要的,只管着人過來回了本宮,本宮自會命林甲安排人手去內司領取!”
轉了轉腕上鐲子,她冷笑着道,“那些實在閒不下來坐不住的,就幫她們靜一靜心!”
阿善一怔,隨即道:“奴婢這就去辦!”
聖駕離宮不兩日,長錦宮就形同封宮,打的還是爲了三皇子好的旗號,宮裡主位們不言不語,但宮嬪們都很替長錦宮的人抱屈,覺得牧碧微不過是變着法子爲難她們。
只是如今留下來的宮嬪多半都是不得寵的,她們私下裡議論也還不敢傳出去,牧碧微乃是九嬪之首,膝下兒女雙全,如今在姬深跟前也是心頭好之一,就是她趁着姬深不在,把長錦宮上下都料理了,姬深也未必會在乎什麼。
倒是太后派人過來問了問姬恊,宋氏親眼看到在搖籃裡睡得香甜的嬰孩後,對牧碧微道:“太后說如今既然陛下不在宮裡,到底少生些是非出來的好。”
“本宮也是這麼想的,故此擔心照料着玉桐與恊郎,無暇分身,別叫宮裡人惹出事情來,擾了太后的清淨。”牧碧微淡然一笑,極爲明顯的看了眼永淳宮的方向。
宋氏瞭然,道:“奴婢會將光猷娘娘的意思告訴了太后的。”
高太后聽說牧碧微拘束宮人不得出入是因爲擔心步氏的身孕,不禁哼了一聲:“那賤婦好容易有了身孕——如今如珠如寶,都學着孫氏的樣子整日裡不出善嵐殿半步!她還擔心個什麼?別是打算做什麼,這裡是先預謀着脫罪吧?”
宋氏道:“奴婢看牧光猷倒是對三皇子極爲上心的,未必抽得出這個手。”
“她將來就是要靠這個兒子的,怎麼能不上心呢?”高太后因爲親自撫養了皇長子,對另外的兩個皇孫的誕生雖然欣喜,到底不如親自養在身邊的姬恢感情深厚,而且姬深有了三個皇子,雖然還算不上子嗣衆多,但怎麼說也是可以挑挑選選了,姬恆和姬恊雖然還小得很,高太后心裡就有些忌憚起來,語氣也淡淡的,“宮裡如今已經有了三個皇子,可見三郎子女緣到了,那步氏出身卑賤……”
接下來的話宋氏已經明白,點頭道:“太后請放心,藥已經給了永淳宮的人,按太后所囑咐的,過上幾日,等陛下已經到了西極行宮再動手。”
“嗯。”高太后點頭,嘆息着道,“去把恢郎抱來,這宮裡煩心事就沒斷過,哀家還是看見恢郎才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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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西極行宮的皇家儀仗中,聶元生不動聲色的策馬經過一名飛鶴衛,將一個紙團塞進對方手裡。
片刻後,高七趁人不注意時展開心腹傳來的紙團,看完便是一哂,對心腹道:“你去告訴他,方纔收到的消息,長錦宮已經幾近封宮了,叫他不必擔心。”
聶元生聽到擦過自己的飛鶴衛如此說,暗鬆了口氣。
一個多時辰後,何氏也接到了長錦宮封宮的消息,她恰好不在帝輦裡伺候,聞言微微一笑,對許桃枝道:“虧得本宮這回隨駕,不然,怕就是封了宮也逃不掉麻煩!”
許桃枝道:“娘娘,這步氏這回是打算對付誰?”
“還能是誰。”何氏淡淡的笑了笑,“如今宮裡有皇子的,太后那裡的皇長子她沒辦法,牧光猷的皇三子,一旦動了,牧家人丁單薄歸單薄,在西北軍中聲望卻不低,即使倪珍掌西北軍權這麼幾年了,到底也不及牧齊呢!如今正是曲、蘇相爭,高家偏蘇之際,曲家不會在這個時候把牧家逼到高家蘇家那邊去的……再說牧光猷把她那個皇子看得比眼珠子還寶貝……步氏若敢搶她兒子,她能直接一劍斬過去!步氏縱然不知道她的厲害,但論聖眷,孫氏如今反而不如牧光猷了……而且孫氏也沒個外家幫手,她自然是瞄準了孫氏所生的那位二皇子了!”
說着何氏悠然道,“到底步氏出身也不高啊,右娥英瞧不上的皇子,她可不嫌棄——再說這皇子誰知道是替誰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