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待會便知。”聶元生笑了一笑,他雖然方沐浴過,但神情卻難掩疲憊。
姬深見狀道:“朕使人尋你無非是因爲怕你出事,如今你既然乏着使個人過來說一聲便是。”
“臣謝陛下隆恩,不過這段時間臣雖奔波百里,到底得了手,心中難耐興奮,因此欲先向陛下獻了禮纔敢回去休憩。”顧長福使人將姬深面前的早膳分下去,聶元生一口氣喝了一盞熱茶,這才拱手笑道,目光奕奕明亮,顯得極爲興奮。
姬深來了興趣:“獵到了什麼?”
“稍後雷監就會帶來,還求陛下先莫要問。”聶元生面有得意之色,道。
姬深心中好奇,但對聶元生究竟寬容幾分,便也不再追問,只是示意身邊伺候的戴氏莫要繼續夾菜,卻是一心一意等起雷監來了。
好在雷監到的也不慢,不過一柱香光景,守着殿門的小內侍進來稟告,道是雷監在外聲稱受聶元生所託,送一物來上呈御覽,姬深自然毫不遲疑的吩咐宣進來。
不多時,雷監便帶着人親自送進一個被布遮蔽的方方正正、儼然籠子模樣的東西進來,從他神采飛揚來看,裡頭的東西很是不一般。
姬深饒有興致的吩咐:“把布揭開。”
雷監笑容滿面:“奴婢遵旨!”說着,擡手揭了布——殿中頓時響起一片讚歎之聲!
“金狐!”姬深也是一怔,隨即拊掌而嘆,看向聶元生的目光中,滿含讚賞,“狐性狡詐,金狐猶甚,比起火狐、紫狐、白狐都要奸詐詭譎,雖然不比虎、熊兇殘,但卻比虎類更難得手……就是宣寧駙馬與巡郎聯手也才射殺了一頭,不想元生竟能活捉!難怪一去兩日三夜纔回!”
“臣前幾日偶然發現它的行蹤,便琢磨着要活捉來進與陛下,卻也擔心失手,因此沒有告訴旁人,悄悄而去,折騰了兩天兩夜,到昨日傍晚才活捉成功,但也將自己弄的狼狽不堪,當時距離駐地已遠,就在樹上將就了一夜,今日天微亮時馳騁回來,匆匆梳洗,估計着陛下已經起身,就迫不及待帶來了。”聶元生在雷監呈上金狐時風捲殘雲,將面前案上羹湯竟都吃了個七八分,足見這兩日奔波的勞苦,這會聽姬深開口,才放下牙箸,從身後宮女手中接過帕子擦拭嘴角,長笑道。
姬深亦有讚許之色,但隨即想到了什麼,森然道:“元生欲活捉了金狐獻與朕,卻不知道你不告而去的這兩日,居然就有人到了朕面前詆譭你之不是!當真是滑稽之極!”
——前日之事,究竟以歐陽氏擔下了所有謀害牧碧微並轉嫁禍於何寶錦的結果落幕,何氏籌劃嚴密,環環相扣可謂是天衣無縫,姬深如今對牧碧微半點不懷疑,自然也覺得聶元生怕也遭了無妄之災,如今又見聶元生花了兩天兩夜爲了替自己活捉一頭金狐,越發覺得對他愧疚。
聶元生聞言,卻沒什麼驚奇之色,反而笑着打趣道:“卻不知道說了什麼?莫非是說臣私下裡捲了獵物跑了嗎?”
“這頭金狐看起來與上回樓萬古所獻的那頭頗爲相似,但身形更加高大,未知是否是一對?”姬深雖然是個隨心所欲之人,興致上來全然不把規矩放在眼裡的,但也不至於當衆與外臣公然說起來他被懷疑與後宮通.奸,當下轉了話題,打量着籠中明顯被洗濯過、精神也不太好的金狐道。
“臣卻不知,不過想來此物罕見,上回宣寧駙馬並樓大郎君獵了一頭乃是母狐,臣所得者卻是公狐,臣發現它蹤跡的地方距離上回宣寧駙馬得處並不算遠,想來多半是一對吧。”聶元生一向心思通透,見姬深不肯直說便順着他的話題笑着說道,“陛下驍勇,能夠單人獵虎,臣遠遠不及,也只能獵狐以充數了……虎狐音相近,倒也算勉強能湊合。”
姬深不由笑道:“朕可沒這麼準你!”
“陛下若是還要臣再拿比這金狐更好的獵物來卻是爲難臣了。”聶元生在姬深面前向來都是談笑自若的,當下嘆道,“不瞞陛下,此狐當真將奸滑二字發揮到了極致,臣百般設計,還是幾次被它逃脫,生生拖出了百里之外方纔得手,若它再堅持片刻,臣就要撐不住了,這回春狩,臣的精氣神皆用在了它身上,接下來幾日怕都要好生休憩,再不能隨獵了。”
他這麼說時雖然是談笑,但眉宇之間的疲憊卻難掩飾,姬深見了,便道:“你既然疲憊,也不必拘什麼禮,就先在行宮小睡片刻,朕留顧長福下來伺候你。”
“臣的別業……”聶元生才說了一句,姬深便不以爲然的打斷道:“別業到底離得遠,你爲了替朕活捉金狐奔波兩日兩夜,又花了一夜趕回行宮,朕留你在宮中休養一晚又如何?左右這許多人在!”
說着起身吩咐顧長福帶了他下去休憩,聶元生目光一掃見顧長福所侍立的地方正是往日阮文儀的位置,而阮文儀卻不在殿中,心下了然,便也裝作疲憊不堪、並未察覺的模樣拱手告退下去。
目送他背影消失,姬深叫過雷監吩咐:“這兩日的事情朕會親自告訴元生,爾當約束宮人,不可在他跟前多嘴!”
“奴婢遵旨!”雷監自然連忙應了,又與今兒伺候早膳的戴世婦、司御女一起服侍着姬深出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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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元生撩起衣袍下襬,輕輕鬆鬆的翻過院牆,足不驚塵的到了廊下,至門前輕輕叩響。
過了片刻,牧碧微纔開了門,見是他,神情頓時愕然,隨即飛快的探頭往他身後一看,聶元生不覺笑道:“我行事如何會如此不嚴密?”
“你怎到了這裡?”牧碧微聞言,這才把他讓了進去,反手扣上門,小聲且驚訝的問道。
“陛下體恤我奔波兩日兩夜,爲他獵得活着的金狐一頭,又見我在膳中疲憊不堪,就叫顧長福帶我在行宮裡睡上一日。”聶元生在榻上坐了,神采飛揚,卻哪裡有一點疲憊之狀?
他這兩天兩夜,到底是在獵金狐,還是在做別的,牧碧微大致能夠猜到,忍不住道:“金狐?別是上回宣寧駙馬父子獵到的那頭的一對?”
“陛下方纔也這麼猜測,想來應當是的。”聶元生悠然說道,“狐性狡詐,何況罕見的金狐?又是活捉,別說我追了兩天兩夜,就是三天四天,也沒人能懷疑什麼,這當真是天助我也!”說話之間頗有得色。
牧碧微聽出他話中之意:“金狐是你事先備下的?”她不禁有些惱怒起來,“你也不與我說!害我前日戰戰兢兢到現在,就想着你要如何解釋這突如其來的消失纔好!”
“是高七偶然布陷阱套到的。”聶元生笑了一笑道,“他原本打算拿給我處置,剛好我送你去他那裡,你被閔二閔四送到牧家別業去,我與他商議脫身之計,他便將那頭金狐拎了出來,我豈不是正好將計就計?”
牧碧微吐了口氣,道:“這一回咱們雖然都沒叫何氏得手,可她究竟也如了意!這兩日的結果你想來已經知道了吧?”
“我知道如何還悄悄過來尋你?”聶元生斂了笑,正色道,“既然要告訴陛下這兩日都是悄悄在外獵狐,我當時就帶着那頭金狐,騎着高七早就預備好的沒有鄴城軍標記的一匹駿馬馳騁出去百里,然後又布好了追獵與它逃脫的種種痕跡,一直到昨晚估計你這邊塵埃落定了,這才故意弄得滿身狼狽趁夜而回……這兩日我並不在附近,何氏居然沒被陛下處置?我覲見時見她不在殿上伺候,那戴氏、司氏眉宇之間都有揚眉吐氣之色,還當何氏已經被廢了位了?”
“何容華的智謀手段可比咱們想的都要高出許多了!”牧碧微冷笑了一聲,到底不放心,確認道,“若陛下使了人去喚你怎麼辦?你在這裡久留不要緊罷?”
聶元生笑了一笑:“你仔細說來就是,我倒好奇她是怎麼脫的身?”
“你之前提醒我何氏有擔心孫貴嬪倒後她地位不保,所以春狩前見孫貴嬪勢弱,而且太后也不是用她去打擊了孫貴嬪,很有些不滿,因此與孫貴嬪有往來。”牧碧微嘆了口氣,“我以爲她從進宮起,一直就是與唐隆徽鬥來鬥去,且緊緊抓住了左昭儀的,平素裡又端足了那賢德良善的賢妃架子,便是與孫貴嬪有什麼勾連,說來說去也是爲了兩邊平衡,好叫她從中得益,所以那天下山時遇見她,話語藏機鋒時,還拿槲寄生譏誚了她一回……”
說到這裡,牧碧微咬牙切齒道,“卻不想她倒是乾脆!一年多來在左昭儀、歐陽氏跟前做低伏小,竟是說翻臉就翻臉——她直接把歐陽氏拖下水墊了背,戴氏、司氏的揚眉吐氣,不是因爲何氏,而是因爲歐陽氏!”
“前晚陛下當殿將歐陽氏從凝華削去位份,貶爲美人——陛下還說,歐陽氏既無才華,又不賢良,散號之中,也只有美人勉強可得,而且若非念在了太后的份上,很該直接叫歐陽家把人接回去的!”
牧碧微難掩心中怒火,切齒道:“聽說歐陽氏叔父、堂兄昨日私下求見陛下詢問事情緣由,陛下直言是因爲歐陽氏謀害我並嫁禍於何氏!我……!!!!”
她就這麼被拖下了水!
眼睜睜的看着牧齊成了真正的幕後真兇何氏承受歐陽家憎恨的擋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