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山行宮其實有個正式的名號叫做御泉行宮,蓋因這座行宮是前魏初年圈了溫泉山主峰上的跳珠泉興建而成的緣故,後來御泉漸漸傳成了玉泉,又和鄴都外一口泉水重了名,索性就直接叫溫泉行宮了。
只不過行宮上掛的牌匾還是御泉二字。
這地方牧碧微已經來過兩次,自不陌生,與姬深等人被簇擁着進了行宮的正堂寧德堂,待這兒留守的總管內侍上前問候過了,又一同用了午膳,姬深就將安置住處的差使交給了牧碧微,自己摟了步氏徑自去了後頭,剩下一干羨慕嫉妒恨交加的怨妃嫉嬪。
牧碧微放下茶盞,看了看天色,就道:“反正時辰還早,這行宮地方也寬綽,你們不如自己先去看看喜歡什麼地方,只要沒有越了規矩,來告訴本宮一聲,隨意住着也就是了,左右出來避暑,大家也輕鬆些。”
這話正合了許多人的心思,都覺得鬆了口氣,感激的謝過了她,就紛紛告退去挑住處了。
何氏、顏氏卻都留了下來,何氏淡淡的道:“我從前住的宜晴閣就不錯,不必換了。”
“妾身也覺得水月煙波館很好。”顏氏細聲細氣的說道。
牧碧微頷首:“既如此,那本宮也懶得多想,還是住旖櫻臺吧。”
旁邊還留着的行宮總管岑平忙道:“回三位娘娘,這三處地方都是早早打掃好了,新移了草木進去,去年西平公主喜歡的水池也新淘過,又多放了數尾錦鯉進去,新泰公主喜歡的鳳仙花亦在行宮裡種了許多。”
這回西平公主自然還是跟着牧碧微,新泰公主卻跟着何氏,聞言西平眼睛一亮,新泰公主許是因爲母妃還被關在了安福宮裡頭,非但沒能隨駕,並且前途莫測,興致不是很高,只隨便點了點頭。
岑平又叫人呈上了新鮮的瓜果:“都是溫泉旁種出來的。”
西平看到有櫻桃,頓時喜道:“這個這時候也還有嗎?”
“回殿下的話,去年殿下就彷彿很喜歡這櫻桃,因此今年特意叫人留意着,多存了一些。”岑平含笑說道,櫻桃號稱百果第一枝,說的就是它成熟之早,往往三四月份有,五月裡就鮮見了,五月月底的時候除非是先存在了冰窖裡,枝頭卻極爲罕見。
惟獨溫泉山上因爲靠近溫泉的地方所種的草木,季時與山下不同,這時候還能看到新鮮的櫻桃。
牧碧微很是滿意,含笑道:“岑監有心了。”
岑平謙遜道:“當不得光猷娘娘的贊,這些本是奴婢當做的。”
牧碧微還是叫阿善賞了他,又哄着西平莫要多吃,旁邊何氏也一副盡心照料新泰公主的樣子——固然新泰公主始終繃着個小臉不是很願意理她,惟獨顏氏有些無聊,想了想就細聲道:“光猷娘娘,妾身想先過去水月煙波館收拾,未知是否可以?”
“你去吧。”顏氏平民出身,也沒怎麼爭過寵,從不同人爲難,卻至今還能被姬深惦記着,可見要麼手段隱秘過人,要麼就是命好,宮裡除了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宮嬪會藐視她外,做到主位,都樂得給她些面子,牧碧微當下就和顏悅色的道,“卻是本宮疏忽,把你晾這兒了。”
顏氏忙道:“娘娘要照料西平公主,是妾身愚笨,幫不上手呢!”
如此客氣了兩句,顏氏就帶着人去了水月煙波館。
留下牧碧微與何氏各自有位公主陪伴說着閒話,雖然兩方互相不理睬,倒也不覺得寂寞。
這樣過了一個多時辰,去挑地方的妃嬪們陸續歸來,因着興奮與天氣,好些人面上都是紅撲撲的,葉寒夕率先上來要說話,牧碧微瞪了她一眼,看向她身旁的高氏,葉寒夕這才醒悟了過來,忙把頭一個挑選的權利讓與了去選地方的人裡位份最高的高婕妤。
高婕妤道:“妾身覺得鏡春軒不錯。”
牧碧微點了點頭,鏡春軒坐落在行宮裡的水域之畔——這片水域卻不是溫泉,面湖靠林,風景不錯,也幽靜,距離寧德堂卻亦不算遠,正合了高婕妤的性情,而且地方規格也符合高婕妤的位份,她命阿善:“記下來。”
見牧碧微同意,高婕妤道了謝,就直接帶人告退去收拾了。
接下來才輪到葉寒夕,她選的是旖櫻臺附近的流光水榭,還待幫雲盞也先說了,被雲夢如咳嗽着拉了一把才住口,葉寒夕選過之後,下面就輪到了世婦們。
因爲步氏獨寵的緣故,與她一起進宮的新人雖然沾了步氏、高婕妤的光,位份都不低,但皆沒承寵,如今安排她們住處的又是宮裡之前就冊的妃子,雲盞月與穆辰曦都極有眼色,推讓李世婦先選。
這李世婦,牧碧微見得不多,但因爲長信宮那已故範世婦的緣故,對她亦有印象,是個嫵媚多情、身段瓏玲的女子,她去年也隨過駕,今年卻沒選去年的住處,而是選了距離寧德堂更近一些的清秋小築。
雲盞月與穆辰曦又彼此推讓了一回,穆辰曦推不過,就先選了錦畫齋,雲盞月這才挑了就在流光水榭對面的南薰樓——實際上這南薰樓本該是妃一級纔有資格住的,只是葉寒夕先前就爲她求過了牧碧微,牧碧微如今也懶得計較,直接允了她住。
下來御女一級都挑了符合各自身份的住處,惟獨楊盈燦似有些猶豫,牧碧微看了眼何氏,何氏就笑着道:“你可是拿不準主意?左右這一回來的人也不很多,若是看中的兩處都空着,先住一個地方,過幾日換一換,也沒有什麼,光猷娘娘向來是好說話的。”
楊盈燦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復對牧碧微羞怯道:“妾身進宮不久,這行宮也是頭一回來,所以也不知道挑選住處時可有什麼忌諱……只是,方纔出門不遠,就見到了一個地方,裡頭花繁似錦,妾身一見就喜歡了,但那地方離行宮沒多少路,妾身不知道……”
牧碧微就笑了:“寧德堂附近,也不全是妃子規格的院子,要說繁花似錦,行宮裡如今幾個院子沒點花草呢?你不說名字,本宮可難想到。”
“妾身看那地方叫做傾香院。”楊盈燦話音剛落,新進宮的妃嬪還沒怎麼樣,牧碧微、何氏、李氏、樂美人並岑平臉色都變了一變,楊盈燦見狀,就露出失望之色,正待說話,不想一顆櫻桃就砸到了她身上,就見新泰公主刷的從席上站了起來,怒氣衝衝的喝道:“你也配住我母妃的院子!”
——這傾香院,卻是孫氏避暑時一直住的地方,也無怪新泰公主如此生氣了。
楊盈燦本來見到牧碧微等人聽了院名後變色,就知道自己挑錯了地方,她本來也打算說幾句話下臺的,沒想到新泰公主這麼一喊,竟是連自己下臺也不能,她是新人,位份也不算高,哪裡敢與新泰公主爭執?
當下窘迫得滿面通紅,眼淚在眼眶裡一個勁的打着轉,看起來可憐極了。
牧碧微就看了看何氏,只是何氏溫柔的哄了幾句新泰公主,新泰公主卻不肯理她,叉着腰,指住了楊氏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場面迅速尷尬起來。
到底孔月盈是楊盈燦的親表姐,看着不忍,壯着膽子上前爲她解圍道:“殿下莫要生氣,楊御女方纔也說了,她是不知道那傾香院乃是右昭儀從前住過的院子,不然怎麼敢提呢?還請殿下息怒!”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來與本公主說話!”新泰公主這段時間滿腹的委屈,如今見居然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孫氏住的院子上來,哪裡還能按捺得住?當下想也不想就學着孫氏的做派喝道!
孔月盈是嘉福宮的人,偏巧顏氏方纔走了,沒法圓場,牧碧微皺着眉正思索着該幫哪邊,忽聽一個悅耳之極的嗓子道:“我等俱是身份低賤,位份也不高,自是不配與公主殿下說話的,只是到底也是進宮來伺候陛下的呢,殿下何不念了陛下的份上,饒了楊御女這麼一回?妾身一直聽說,殿下的生母右昭儀寬容仁善,待下優厚,想來殿下也是心慈之人!”
這話說了出來,新泰公主因爲年紀還小,聽不出這裡頭字字句句都在譏誚孫氏纔是出身卑賤之人,且爲人心胸狹窄,至今還被拘在安福宮裡,但除了兩位公主,其他人哪裡還聽不出來?見說這番話的赫然是御女林音灼,一時間對她都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牧碧微卻是深深看了眼何氏,見她聽了林音灼的話後,微微一愣,隨即不動聲色的繼續勸起了新泰公主,又看了看楊盈燦,淡笑着道:“新泰公主年紀小,這幾日爲着擔憂她母妃宮裡的事情,不免急了一些,你也算她的庶母妃呢,不要把小孩子的話往心裡去……這傾香院乃是妃以上位份才能住的,你既然喜歡繁花似錦,本宮指了蕊紫齋與你住如何?那兒地氣和暖,花卉一向就茂盛。”
楊盈燦此刻是巴不得有個機會能下臺,自然是忙不迭的應了,與孔月盈一起退到旁邊,御女過後才輪到樂美人,她也換了個住處,只不過樂美人去年也來過,知道自己能住的院子,說了出來牧碧微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