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顏氏被姬深親自點了名,吃驚的擡起了頭,一臉的茫然無措,叫催促了兩遍才怯生生的、彷彿字斟句酌的小聲道,“陛下,大概……大概就是……”
她囁囁喏喏的說不下去,但姬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揮手讓她還座,冷笑的看向歐陽氏道:“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歐陽氏深深吸了口氣,卻是平靜下來,昂首看着姬深道:“掌摑戴氏、訓斥牧氏,本是我做的,我亦沒有否認過!但離恨香與我有什麼關係,難道就因爲我是這裡唯一的世家女兒,就一定是毒害牧氏的主謀嗎?”她如今已連“妾身”的自稱也不用了,足見心中怒火滔天,說着不忘記狠狠回瞪何氏。
而何氏,卻只是拿袖子掩着面,似愧似怕,不時哽咽幾句。
姬深微哂,看向桃葉:“你說!”
“陛下,昨日之事,方纔顧公公卻是沒有說完。”桃葉精神一振,叩了個頭,大聲道,“當時因爲凝華娘娘掌摑了戴世婦後,又欲對上前勸說的牧青衣動手,娘娘擔心牧青衣身子嬌弱,也不欲陛下爲后妃操心,因此爲了圓場,就說帶了些安神香要分些給凝華娘娘,引得凝華娘娘住了手。”
說到這裡,歐陽氏怒道:“是有此事,但……”
“你住嘴!”姬深不耐煩的喝道!
歐陽氏一怔,這才認識到姬深的無情之處,傷心的低了頭。
便聽桃葉越發精神抖擻道:“這樣凝華娘娘帶着邵青衣等人走了,娘娘怕牧青衣雖然沒像戴世婦一樣受摑,卻心下有什麼芥蒂,就在顏充華也離開後留了下來就在迴廊上勸慰了幾句牧青衣。”桃葉擡頭充滿希望的看向牧碧微道,“此事牧青衣自己便可佐證,還有牧青衣的貼身宮女阿善!”
被姬深詢問的望過來,牧碧微只能按捺住怒火,勉強點了點頭,算是認了此事——她總不能說歐陽氏能打得到戴氏未必打得到自己,自己可不是看起來的這麼嬌弱,壓根用不着何氏的“安慰”,而何氏留下來不過是打着合作的旗號鬆懈自己,自己上了當不說,還自以爲能夠借了她的手讓阿善去教訓了歐陽氏吧?
“當時,娘娘自己留下寬慰牧青衣,因爲之前答應了凝華娘娘,要把安神香送過去,就叫桃枝先回去取了香與凝華娘娘處送去,後來娘娘寬慰過了牧青衣,帶着奴婢回到住的地方,卻見桃枝不但已經回來了,而且還帶了凝華娘娘的賞。”說到此處,桃葉頓了一頓,待衆人都認真的看了過來,方緩緩道,“娘娘和奴婢都沒有想到,凝華娘娘的賞,卻也是……香料!”
這會不用她說出來衆人也知道這香就是那離恨香了,歐陽氏驚怒交加,怒道:“當真是胡言亂語!本宮這回過來幾時帶那東西了?!”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到娘娘住的地方,內室櫃子頭一個抽屜裡就放着凝華娘娘昨日裝離恨香的盒子,盒子分了幾格,不只是離恨香,還有凝華娘娘順帶送與娘娘的一方硯臺與一方香凝墨!”桃枝從從容容的一句,卻彷彿一道驚雷在牧碧微心口炸開!
牧碧微倏然之間抓緊了姬深的手,姬深卻當她突然發現歐陽氏纔是害了自己之人,回看她臉色剎那之間血色盡褪,目光空洞幾欲倒下,心中更增憐愛,對歐陽氏越發的厭惡,沉聲命顧長福:“你去帶人取了來!”
顧長福似乎也頗爲意外,起身應了一聲是,這才轉身叫了兩個小內侍去取東西。
歐陽氏緊緊捏着拳,足足壓抑了半晌才一字字道:“若那硯臺是翠竹隱月澄泥硯也不必取了,我進宮時祖母嘗送了這麼一方前朝名家親制的硯臺,愛惜非常,卻不想不久前忽然丟失,當時爲此還責打了好幾個宮人,此事雖然不至於鬧得六宮皆知,但在含光殿裡也不是什麼機密之事!”
“凝華娘娘一向治宮嚴謹,這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含光殿的宮人嘴最是嚴密?”桃葉憤然反駁,“凝華娘娘說翠竹隱月澄泥硯不久前就丟了,奴婢可是這會才曉得呢!”
這麼說就等於承認那盒子裡的硯臺就是翠竹隱月澄泥硯了,牧碧微只覺得自己此刻心中五內俱焚!
姬深不耐煩道:“等顧長福取來東西一望便知!”
顧長福不多時就轉回,呈上一隻嵌雲母鏤刻仙鹿含芝的烏木盒,不過三寸來高,做工甚爲精緻,只看這盒子一眼,姬深便冷笑了一聲,此盒工藝精湛,通體只上了清漆,除了鑲嵌的雲母外毫無他色,烏木因爲長久的摩挲把玩顯出極爲溫潤的色澤來,一望可知不是本朝所有,在姬深想來,這種盒子,也只有世家會隨隨便便拿出來當做賞賜之物的裝盛器皿送出去!
歐陽氏知他冷笑之意,沉聲辯解道:“這盒子不是我的!”
姬深也不理她,吩咐顧長福:“打開!”
顧長福依言揭開盒蓋,卻見盒中果然分了一大二小三格,最大的格子裡放着一份香料,已經用了大半,只剩一點點在盒底,小格中卻是各自放着一硯一墨——當初那隻翠竹隱月澄泥硯是牧碧微親手從含光殿歐陽氏臨窗習字的案上摸出來的,雖然只在手裡留了片刻,但牧碧微對其外型大致還記得,這麼一掃,立刻知道正是此硯!
她藏在袖子裡的手不禁用力捏緊——聶元生……
姬深並不知道這方硯臺的隱情曲折,命顧長福拿起一看,果然是澄泥硯,上面鏤刻着竹枝月輪,硯身線條流暢,硯色溫潤如玉,的確是硯中精品,那香凝墨在本朝一向爲宮中御製,姬深更是熟悉無比,看過之後,當下一把抓起砸到了歐陽氏面前,冷聲問:“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他這會改口稱何氏爲錦娘,牧碧微雖然從方纔桃葉的假作失聲就覷出何氏這次怕是早有脫身之策,但聽他這麼一改口,心還是一陣陣的冷了下去,無力的鬆開了手。
歐陽氏抿了抿嘴,冷冷道:“我沒有給這些東西她!”
“那硯臺與墨呢?”姬深寒聲問道。
歐陽氏哼了一聲道:“香凝墨是宮中御製之物,我的含光殿是得過陛下賞賜了不少,何氏那裡難道就少了嗎?至於這硯臺……”歐陽氏冷笑了一聲,目光若冷電,盯住了何氏冷冷道,“我也沒想到,堂堂容華,一妃之位,居然淪落到了連方硯臺都要偷竊的份上!小門小戶就是小門小戶,看來這次回了鄴都宮中,很該把殿裡的東西都清點清點,莫要再出現什麼東西不見了,冤枉我身邊宮人的事情!”
“凝華娘娘這話妾身萬萬不敢當的。”何氏任憑兩個宮女替自己辯駁,自己只顧裝委屈裝含冤莫明,裝到了現在終於放下袖子,紅着眼眶悽楚哀怨的說道,“這硯臺明明就是娘娘昨日所賜,說是白日陛下出狩,妾身不諳騎術,留在行宮無事可做,要妾身替娘娘畫一副黃櫨,若不然妾身今早風寒未愈,又怎麼會請前去牧青衣去折黃櫨呢?無非是得了娘娘之命,所以想着病中左右無事,想先插幾枝在房中揣測其神韻罷了……”
說到這裡,何氏轉向姬深哽咽道,“陛下是知道妾身喜好的,妾身平生最喜桃花,連身邊的宮女起名都依了桃字,次喜杏花,所以次一等的宮女從杏字,那黃櫨林秋時豔紅如火,妾身喜歡新奇,但那畢竟是葉,哪有折了它來插瓶的?”
這番話合情合理,不但承認了那方翠竹隱月澄泥硯是歐陽氏所贈、肯定了桃葉桃枝的出頭,還把指使牧碧微去折黃櫨的理由完美的與硯臺、墨相結合,當真是天衣無縫!
牧碧微若不是深知害人者必是何氏,簡直都恨不得替她鼓掌了!
饒是就在姬深身邊,牧碧微也不禁咬緊了牙!
姬深卻是有些動容了:“不錯,朕記得錦娘確實喜歡花卉,對枝葉興趣卻不大的。”
這等於是在說他相信了何氏的話了。
歐陽氏氣得全身發抖:“若是如此,那方纔牧氏自己親口所言,到西極行宮來的路上,可是何氏先行與你提起黃櫨林的,司氏也說了,若非此事,你不認得那黃櫨林,縱然穿了被離恨香薰過的衣裙,在行宮外多吹會山風也未必就會中毒!莫非當時何氏你當着陛下的面提黃櫨林也是本宮有意指使嗎?!”
“妾身不敢!”相比歐陽氏的氣勢洶洶,何氏的戰戰兢兢更叫姬深看得心疼,她哽咽道,“只是……那片黃櫨林……去年也是歐陽姐姐帶妹妹去的……姐姐你……”
見姬深怒目向自己看來,歐陽氏心知何氏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污衊自己了,她慘然一笑,也無暇去想何氏哪來這麼大的膽子,閉眼半晌,才一字字切齒道:“本宮乃歐陽家老太君親自教養大的嫡出之女,又貴爲太后甥女,自進宮以來,莫說區區一個小小的青衣,就是孫貴嬪面前,本宮縱然有什麼不喜之事,亦是直言!何況一個青衣牧氏?!”
說話之間,歐陽氏不屑的瞥了眼牧齊,冷笑道,“清都郡尹嫡女又如何?本宮若是不喜歡,便如同對戴世一樣,直接當着牧尹你的面,打了你的嫡女,你又能奈何本宮?!”
牧齊側頭避開她的注視,拱手沉聲道:“臣信陛下!”
歐陽氏冷笑了一聲,直視姬深,傲然道:“陛下,我的確不喜歡牧氏!但若想害她,以我身份,以我位份,何必轉這麼大的圈子?!這種七拐八彎的做派,也只有那起子敢做不敢當的下賤東西纔會得!牧氏的毒與我不相干!”
姬深神色晦暝不定,卻聽司氏輕嘆了一聲,悠悠道:“陛下,妾身也覺得很奇怪呢,凝華娘娘性.子一向激烈,要說不喜歡牧青衣,凝華娘娘自己也認了,只是……宮裡誰不知道,容華娘娘待凝華娘娘一向恭敬,凝華娘娘這……做什麼非要藉着容華娘娘的名頭,來害牧青衣?”
牧碧微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司氏,就聽桃枝搶道:“是爲了何家三娘子!”
牧齊、牧碧微齊齊一愣,都是心中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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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很兇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