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奴婢卻不這麼認爲。”阿善沉吟片刻,正色道,“女郎可想過位份之事?先前左右丞相爲社稷計斷了女郎的妃嬪之位,高太后又時時賜下了避子湯來,那日女郎雖然在和頤殿裡得了高太后一句準話,可高太后也不過是準女郎便宜行事,也沒提避子湯之事!當然將來說不定,可女郎願意一直這麼賭太后哪天心軟嗎?而且宮裡這些貴人,侍奉陛下兩年有餘的也有好幾個,至今卻也只有孫貴嬪和姜順華有了身子,再說這兩位如今還沒生下來呢!”
牧碧微頓時默然。
阿善繼續道:“女郎如今無名無份,全靠陛下的寵愛撐着,陛下還沒有親政,再寵女郎,後宮裡怎麼也越不過孫貴嬪去,更何況還有太后看着,前朝呢,左右丞相既然能駁了孫貴嬪爲後,駁了何容華謀害阿郎和大郎君,那麼駁了女郎也不奇怪。若陛下是個長情的,咱們自然不是非要與聶侍郎聯手,可陛下……”
她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白。
姬深就是見一個愛一個的性.子,傾國傾城如孫貴嬪,也要爲自己的身孕和將來憂慮,何況自認容貌不及孫氏的牧碧微呢?
今日,姬深正寵着她,那麼即便只有青衣之位,也敢在祈年殿裡不吃虧,他日姬深移情別戀,她又憑什麼認爲自己會比長信宮那幾人過的更好?
何況範氏、司氏得寵時,可沒有個父親兄長與何容華唯一的弟弟之死扯上關係,也未必駁過唐隆徽的顏面,更不曾打過祈年殿裡的宮女……牧碧微嘆了口氣,道:“我曉得自己已經沒了退路,可總是不太甘心。”
“女郎何時受過這樣不自由的委屈?”阿善憐惜道,“可如今局勢如此,何況聶元生乃陛下寵臣,以着陛下的性.子,他將來得到君上的信任未必在其祖之下,搏一搏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我倒也不全是覺得這會與聶元生聯手虧本。”牧碧微轉着腕上玉鐲沉聲道,“我只覺得此人狡詐詭譎,阿善你也曉得,阿爹和大兄雖然算不得迂腐,可爲人也能稱一聲方正,如今聶元生氣候未成,隔上些年,我怕他是拿阿爹和大兄當作了權宜之用,回頭倒戈一擊自己上位,那麼我牧家豈不是做了他的踏腳石?”
阿善嗤笑:“奴婢還是那句話兒——都是沒影的事情,女郎如今最該想的就是藉着孫貴嬪之孕,宮中風起雲涌的機會,速速設法弄個正經的名份!太后那邊擺明了暫時不肯在避子湯上鬆口,這宮中唯一能夠叫太后改了主意或者退步的也只有陛下,可陛下愛女郎的顏色,卻未必一定要女郎的子嗣!聶元生若是能夠在此事上幫了女郎,那麼叫奴婢來說,叫他佔牧家些不傷根基的便宜也是值得的。”
牧碧微吐了口氣,正要說什麼,門卻忽然被叩響了,她一皺眉,阿善已經喝道:“什麼事?”
外頭卻是挽袂的聲音,有些惶恐,隔着門稟告道:“善姑姑?青衣可是在小憩嗎?左昭儀娘娘身邊的酣秋來了。”
阿善聽了,噫了一聲,也不理挽袂,只對牧碧微道:“方纔在宣室殿裡頭陛下使阮文儀往華羅殿去取那紺青對鵝錦湊足十匹賜予女郎時,奴婢就想着左昭儀那邊不會就這麼一句話也不說的。”
“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已經賜給華羅殿的東西,卻爲了我一個小小青衣重新去要過來,分明是打左昭儀的臉,往小了說,本是賜了左昭儀的東西,陛下一句話兒就替我要了過來,任誰都是被掃了興致的。”牧碧微也是不覺得華羅殿來人是意外,懶洋洋的道,“上回在承光殿見到一個與左昭儀很是親近的宮女叫酣春的,這個叫酣秋,我想在華羅殿裡身份也不見得低,怕也就比那邊凌賢人低那麼點兒吧?”
說着站起了身,摸了摸鬢角,拉平裙裾問阿善,“就這麼走出去可好?”
“既然是左昭儀身邊的大宮女,不如再添兩支簪子上去,免得被小覷了。”阿善提醒道,“怕是左昭儀的陪嫁呢,曲家極盛,他們家近身服侍主人們的使女,未必比尋常官家的女郎過的差。”
牧碧微卻理着袖子一笑:“衣食住行或者極好,但一個再好也是奴婢,另一個差些總是主子,氣度哪裡能一樣?我乃牧家嫡女,這一點華羅殿豈會不知道,又何須金玉之物來襯托?”
說着她施施然的出了門,挽袂在外,忙垂手道:“青衣,來的酣秋乃是左昭儀之陪嫁使女之一,在華羅殿也是頗得臉的,奴婢本想先問問她的來意,只是酣秋口風甚緊,奴婢實在套不出什麼來,只得先來回了青衣,如今前頭卻是挽衣奉着茶水。”
“套不出話來就對了。”牧碧微一臉理所當然道,“若是連你都能夠摸出人家的底細,人家又憑什麼給曲家嫡女做陪嫁?”
挽袂頓時一噎,再不敢多說。
跟着出來的阿善恰好聽見了這一句,便吩咐道:“小廚房裡頭燉着一隻雞,這會差不多到時候了,挽袂你替我去瞧瞧。”
挽袂因爲正覺得尷尬,巴不得這一聲,趕緊應了匆匆離去。
阿善等她走了,便對牧碧微道:“奴婢瞧她如今倒是對這院子用了心,女郎何不索性做的好看些?”
“她啊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我不需對她太好,只管叫她曉得同樣不聽話,我給予她的懲罰與折磨總比旁人重就是了。”牧碧微哼了一聲,道,“她和葛諾能夠在冀闕宮裡頭伺候乃是求了左昭儀的,一日不把她對曲氏那邊的感恩之心磨掉,我怎麼能放心用?如今我一個小小青衣,若退一步輸一局還能有什麼活路!”
阿善道:“女郎既然懶得哄她,奴婢私下裡安撫她幾句便是,總歸是當作了大宮女教導的,氣勢太弱了女郎也用不順手。”
牧碧微提醒道:“如今也不必很精心的教導,我只是青衣,教的太聰明,身份上就壓不住!而且我也沒那個底氣叫她有氣勢,還是壓一壓的好。”
“女郎考慮的倒也是。”阿善一想,苦笑道,“奴婢有時候總還以爲是在丹園呢!”
乍聽見自己從前所居之處的園名,牧碧微也不禁暗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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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裡,挽衣正誠惶誠恐的奉着茶。
當先進門來的牧碧微看了一眼她那小心謹慎的態度便暗自皺眉,然而當她把目光移到華羅殿的來人酣秋身上時,便知道挽衣爲何如此了——
酣秋名字裡的這個秋字,起的極爲貼切!
上一回,在承光殿上,牧碧微曾見過與酣秋名字彷彿的酣春,她還記得那是個清秀活潑、好奇心強烈且顯得很受曲氏縱容的宮女,這個酣秋,卻與酣春大不相同。
她很美,這一點讓牧碧微頗爲驚訝,畢竟沒有哪家女郎肯叫身邊伺候的人奪了自己的風采,祈年殿裡的宮女皆有殊色,那是因爲孫貴嬪本身就是個傾國級別的美人,那些尋常眼光看來已經難得一見的宮女,往孫氏身邊一站,立刻失色黯然,如此反而能夠烘托出孫氏的絕代風華來。
但左昭儀曲氏卻是個氣度高華、容貌平淡的女子,莫要說孫貴嬪身邊的宛芳、宛英之輩,就是那日的酣春,因着年少,眉眼之間青春的光輝看起來也比曲氏引人注目的多。
只是貼身之人,眉目端莊是必須的,曲氏自己容貌平淡,平淡到了再遜色些實在連清秀二字都誇不出口,也着實壓不住身邊人容貌都比自己差得遠。
然眼前的酣秋卻是個難得的美人,雖然比牧碧微自己不及,但比孫貴嬪身邊的宛英、宛芳還要出色——她梳着宮中有些身份的宮女最愛梳的盤桓髻,髮絲一點不亂,上頭幾件珠翠也是既合規矩,又顯得大方得體,單這一條,就足以顯示曲家的底蘊,身上穿了靛藍黛緣宮裝,腰間是一條玄色闊錦帶,裝束一點也不豔麗,人卻生得極爲美豔,美豔之中甚至略帶了彷彿秋日的肅殺之氣。
正因爲這股子肅殺之氣,一般是沒品級的宮人,才進宮不多久的小宮女挽衣在她跟前竟有戰戰兢兢之色!
只不過酣秋雖然美得肅殺,面上神態倒不見倨傲,見牧碧微帶着阿善進門,立刻從下首席上起身,行了覲見青衣之禮,口中也客客氣氣的道:“奴婢華羅殿宮女酣秋,見過牧青衣。”
牧碧微不待她說完,已經笑着睨了眼阿善,阿善會意,趕忙上前去扶了一把,牧碧微含笑道:“酣秋不必多禮。”
酣秋聞言,不動聲色的掙開阿善的手道:“回青衣,左昭儀娘娘素來講究規矩,因而奴婢們萬萬不敢失禮於青衣的。”
“說到左昭儀娘娘,我方纔就打算到華羅殿去謝恩呢,只是想着左昭儀娘娘管着宮務,怕是極爲忙碌,又恐登門的唐突,打擾了娘娘。”她有意咬重的規矩二字牧碧微權當沒聽出來,請她接着在下首坐了,自己坐了主位嘆息道。
“晌午前,阮大監使人至華羅殿,說陛下想賜十匹紺青對鵝錦與青衣,不想宣室這邊的庫裡不足,因此取了從前賜與娘娘的幾匹補充。”酣秋落座之後,也不客套,從從容容的說道,“當時娘娘因長信宮的辛世婦病了,便帶了凌賢人前去探望,並不在華羅殿裡,而守在殿裡的酣夏擔心青衣這邊等得急了,便擅自開了娘娘的私庫,取了五匹錦緞給了阮大監派去的人。”
牧碧微忙道:“倒叫酣夏費心了,是這麼回事——我才進宮時陛下賜了我幾匹鬆綠厚緞,阿善進宮後,便替我裁了一身宮裝,今兒去宣室伺候,我便穿了,陛下見着了說好,就讓阮大監將差不多的衣料都賜我些,其中就有那紺青對鵝錦,不想竟擾了華羅殿。”
“原也說不上擾。”酣秋淡淡的道,“只不過,這紺青對鵝錦,與另一種紫棠對鵝掐金絲錦太過相似,今春飛雪不斷,這兩日雪雖然停了,因不曾放晴,殿中到底昏暗,酣夏又有些心急,看見對鵝邊未細檢,倉促之間取錯了,送到青衣這裡來的料子,混了三匹紫棠對鵝掐金絲錦,原也不是什麼大事,那紫棠對鵝掐金絲錦雖然比紺青對鵝錦珍貴許多,但娘娘一向大度,倒不介意,只是……”說到了這裡,酣秋別有所指的看了眼牧碧微。
牧碧微雖然進宮沒幾日,但她做事一向仔細,倒也從挽袂等人處將宮規大致的問過,如今被酣秋這麼一停一看,頓時明白了過來,當下作出惶恐之色接口道:“我雖然進宮不久,卻也曉得宮中用物自有規矩品級,掐金絲的錦緞哪裡是我一個青衣能用的?實在是我纔回了風荷院,方纔覺得乏了,未曾點檢東西就先小憩了片刻,若不然就是再怕打擾左昭儀娘娘也少不得要去攪擾一遭的,卻是勞動酣秋你跑這一回。”
見她如此回答,酣秋淡淡的神色便緩和了許多,道:“哪裡敢怪青衣?這都是酣夏做事不當心,娘娘回宮後,因要取些東西與辛世婦那邊送去,派人再開了庫房,才無意中發現的,娘娘使了奴婢走這麼一回,也是擔心青衣才進宮來,若是不知道規矩犯了宮規,也是傷陛下的一片愛護之心——娘娘卻是要罰酣夏呢!”
“這可使不得!”牧碧微連忙勸說,兩邊都是知機之人,又有阿善在中間插話捧場,最後牧碧微命挽衣去取了那三匹紫棠對鵝掐金絲錦仔細包了拿過來,又道今兒天色不早,明日定然親自到華羅殿賠禮,酣秋自然推辭,只是牧碧微也不與她細說,客客氣氣的把人送了出門,回到前廳,與阿善對望一眼,彼此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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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吾要堅持定時更
目前爲早7,傍晚和晚上各一更(於是傍晚和晚上的時間是……
汝等覺得幾點合適呢?
以後儘量寫成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