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得罪便是這枝梅花?”姬深進內室前也猜了幾種可能,卻沒猜到牧碧微竟會將小几前的梅花捧到他跟前來請罪,不覺奇道,“朕既然將這風荷院給你住,這裡面的草木自也是你的,你愛折了插瓶又有什麼關係?莫非朕小氣至此麼?”
牧碧微指着梅枝含笑道:“陛下可是猜錯啦,這硃砂梅是今兒去到宣室殿附近看到了折的,可不是奴婢這兒的。”
“原來如此,你自己院子裡有,卻還要去朕的殿外偷折,着實該罰!”姬深點了點頭,板起臉道,“卻不知道牧青衣該當何罪啊?”
“奴婢哪裡是捨不得屋後的那一株?”牧碧微眼波流轉,嫣然道,“只不過昨兒才進來挽衣就給奴婢折了許多,但方纔去到了宣室殿外,奴婢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陛下殿外的幾株比奴婢這兒那株好,想是因着花木隨人的緣故?一時沒忍住就折了,折了之後疊翠方提醒奴婢,說這梅花雖然就生在了道旁,可到底是陛下跟前的東西,奴婢這麼做可是不合規矩了,奴婢因此心裡忐忑……”說到這裡,面上又是微微一緋,低了頭摩挲着裝着硃砂梅枝的冰瓷瓶似羞赧不語。
姬深看到那硃砂梅枝映着底下瓷瓶色澤如冰,牧碧微雙手亦色白柔嫩如暖玉,不免又想起了昨日召幸她時的情景,亦是硃砂梅蕾與她肌膚相映……伸手將她攬至膝上,含笑道:“朕登基雖有數年,但爲先帝守孝,這兩年冀闕宮的女官數目一向不足,這風荷院是有幾年無人居住,想來先前負責照拂這邊的宮人沒少躲懶,疏於修剪,以至於不及宣室左近的那幾株,你既然喜歡,身邊又沒有會養這些的人,朕一會叫阮文儀去尋個伶俐的來伺候。”
牧碧微扶着他的手臂依依道:“哪裡敢叫陛下費這個心?只是奴婢之所以折這梅花,倒也是想到了從前家裡伺候的嬤嬤,最擅做一道梅糕,是取了五種梅花合雪摘下,揉入面中,和以蜂糖做出來的,蒸好了後猶如梅花飄於雪上,陛下請想一想,這會兒看枝頭可不就是?”
“朕當你是覺得伺候的人太少,卻不想你是想到了吃的。”姬深不覺失笑,“可是身邊人做的不合口味?這也沒什麼,叫內司換一個手藝好的便成。”
試探到了這裡,牧碧微心道姬深果然是個喜新厭舊的,這會兒興頭上竟是要什麼給什麼,她沉吟了下,本想趁勢提了叫阿善進宮,料想姬深應該有五成可能會答應,然而轉念卻又爲前朝憂慮起來——身邊這位是個對政事興趣不大的,前朝那兩位丞相這會怕是虎視眈眈的盯住了自己,明日就是大朝了,自己還是不要多事的好,到嘴邊的話轉了一轉,就變成了:“疊翠的手藝其實也不差,奴婢並不挑什麼,不過這梅糕是家中老僕的拿手好戲,雖然教了她方子但想來一時也難做得一樣……”她生怕姬深這會太過體貼,主動提出召了老僕入宮服侍,話鋒一變,笑着輕輕推他一推,嗔道,“奴婢去折梅枝的經過可都招供了,陛下便饒了奴婢罷?”
姬深眼中之色漸漸加深,含笑道:“既然知罪,若不加罰,豈不是罔故國法?”
說着攬起她向帳中走去,似笑非笑道,“乖乖兒與朕請罪罷!”
牧碧微似喜似嗔,越發弱不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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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殿上隆徽唐氏緊皺着雙眉,道:“她當真如此大膽?”
殿下跪着的卻是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小宮女,肯定道:“隆徽娘娘明鑑,奴婢當時恰好路過風荷院附近,看得清清楚楚,那牧氏的確親自至院外迎接帝駕,甚至鬢髮鬆綰,似乎新浴才起,絕非病恙在身的模樣!”
唐氏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侍立在旁的趙三見機,上前訴說道:“隆徽娘娘一向最是心軟不過,素日裡就是奴婢這樣的卑賤之軀娘娘也是極爲體恤的,可這牧青衣卻因此不把娘娘放在了眼裡!實在是太過張狂了!”
“你且少說幾句!”見唐氏聞言臉色更難看,近身伺候她的大宮女、亦有青衣之份的柯氏輕聲叱住了趙三,轉對唐氏道,“這牧氏不過二八年紀,據說因爲外家之孝,恰好錯了兩次採選之機,因此牧家並沒有打算送她進宮,牧家這幾代以來就這麼一個女郎,還是原配嫡出,照奴婢看,定然是希望爲她尋個妥當的人家出閣的,故此教養上難免嬌縱些,如今因其父兄之故進了宮,自恃陛下寵愛,行事驕橫也不足爲奇,娘娘何必與她一般見識?咱們陛下的性兒娘娘還不清楚嗎?這宮裡但凡有位份的,哪個不曾得過陛下這樣寬容憐愛?只不過除了……”柯氏看了眼安福宮的方向,冷笑着道,“聽聞這牧氏容貌也不過與何氏彷彿,只是其嬌弱風姿爲如今宮中之最,陛下喜歡新鮮,如今正在興頭上,娘娘是什麼身份,何必與區區一介青衣計較,回頭陛下興致減了,不必娘娘出手,奴婢就叫那牧氏曉得這宮裡的規矩!”
唐氏的出身與孫貴嬪差不多,都是宮女,只不過她孃家尚有人在,早先盛寵時候便求了姬深給兄弟都蔭了些小職,因出身相若,平時與孫氏走的也近,這一回就是得了孫氏的暗示想試探牧氏,只是不想這牧氏如此大膽,居然當着姬深的面拂了自己的面子,雖然柯氏勸說的在理,唐氏還是覺得心頭之火一陣陣的燒了上來,切齒道:“這牧氏昨兒才進宮,今兒就這樣的大膽,早先綺蘭殿那賤.人失了手,本宮還與你暗笑那何氏不中用,人都進了綺蘭殿,居然還是叫她平平安安的被送去了風荷院,哪裡想到她既已經與何氏結了殺弟之仇,這會連本宮也不放在眼裡,本宮身爲隆徽,若是連個青衣都對付不了,長此以往這上上下下可還能把本宮放在眼裡嗎?”
“娘娘且息怒!”柯氏眼角看到了趙三似又要說話,惟恐他說了什麼挑動唐氏衝動之下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叱道,“你們都下去,我單獨陪娘娘說幾句話!”
趙三知道唐氏素來最信任的就是柯氏,不敢違抗她的話,與四周的侍者皆行了禮後退出殿去,柯氏這才嘆息着對唐氏道:“其實方纔娘娘使趙三過去傳那牧氏奴婢就不贊成,這牧家女郎雖然說也是正經官家女郎,可既然進了宮,那都是按着宮裡的位份算的,區區青衣如奴婢還不是日日在娘娘跟前伺候着?她又被太后親自賜了避子湯藥,前朝左右丞相逼着陛下應諾無子不可晉其爲妃,娘娘也是侍奉陛下的老人了,陛下的性兒還不清楚嗎?這牧氏能得意的也就這麼最多一年半載罷了,咱們陛下在興頭上的時候最厭煩打擾,她既然還沒進宮就與綺蘭殿那一位結下了仇來,娘娘又何必出這個頭,堂堂隆徽與個青衣計較,便是把她踩到了泥裡去到底也不是有臉面的事!”
柯氏這話說的不客氣,也難怪她要打發了趙三等人才說出來,唐隆徽倒沒有同她生氣,而是嘆了口氣:“你說的這些我哪裡是想不到呢?只是你也曉得,早先陛下還常到這雲臺宮來,然而自從綺蘭殿那賤.人進了宮,陛下一個月也才能想起我一兩回罷了,這還是因爲我從前與貴嬪交好,她小日子的時候不忿被那何氏得手,幫着哄了陛下過來的緣故。說一句不好聽的,若是叫貴嬪不高興了,她一句話叫陛下往旁人那裡去,比如嘉德宮顏氏——過上些時候陛下把我給忘記了我又能怎麼辦?長信宮那兩個可不就是個例子嗎?”
“範氏、司氏不過是尋常的嬪罷了,娘娘可是九嬪之一,且爲上嬪,就是何氏、顏氏到了娘娘跟前還不是要規規矩矩的行禮?範、司之流豈可與娘娘相比?”柯氏好言安撫道,“這麼說來陛下昨兒忽然過來是貴嬪的意思?可奴婢記得貴嬪娘娘的小日子不是這幾日呀?”
唐氏豎起一根手指在脣邊做了個手勢,臉色有些凝重:“她這幾個月都沒什麼小日子不小日子了!”
“什麼?”柯氏嚇了一跳,她雖然沒有生養過,在也在宮裡伺候過多年,聽着老嬤嬤們說過許多事情的,這會立刻明白了過來,吃驚道,“貴嬪娘娘本已是寵冠六宮,早先陛下還想立她爲後,若非太后與前朝反對……如今竟然……這宮裡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