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徽娘娘!”
才踏進迴廊,不遠處,傳來有些囁喏的聲音。
牧碧微轉頭看去,卻見一個着了鴨黃厚緞對襟描繡折枝鳳仙花上襦、系銀泥粉綬藕絲裙,外頭罩着寶藍對鹿夾纈廣袖袍子的宮嬪正對着自己盈盈行禮。
“原來是戴世婦。”牧碧微笑着看了看她,“今兒倒是巧……世婦可是奉召而來?”
昆德宮的戴世婦牧碧微並不陌生,當年西極行宮裡,歐陽氏的倒臺,她也不是沒插一腳,說起來當初牧碧微尚爲青衣的時候,戴世婦還曾向其示好,企圖拉攏其時得寵的牧碧微幫助自己對付何氏——當然,從西極行宮回來沒多久,牧碧微就一躍從青衣晉爲宣徽,比戴世婦足足高了兩級,這種拉攏就顯得可笑了。
也因爲這個緣故,戴世婦從此見到牧碧微總有些尷尬,能躲則躲,畢竟她也是帶着些心高氣傲的性.子,從前打過了把牧碧微收爲己用的心思,不想轉眼之間,兩人地位形勢顛倒,叫她放下身段討好牧碧微,她是做不到的,要說還像以前那樣對牧碧微,她也不敢,自然只能遠着了。
牧碧微這會一面停下腳步同她寒暄,一面含着笑打量着她,卻見戴世婦挽着巍峨如欲凌雲的高髻,作蟬鬢的樣式,簪花插釵,耳鐺腕鐲,打扮得很是光鮮亮麗的模樣——戴世婦美貌又口齒伶俐,沒有過盛寵的光景,卻也至今不曾被姬深忘記,上頭雖然沒主位庇護,也沒人壓制,這日子過的看來還不錯。
聽牧碧微這麼問,戴世婦就露出絲不自然來,到底不敢不回話:“回宣徽娘娘的話,妾身正是得了陛下之召。”
“原來如此。”牧碧微笑了笑,也曉得她爲什麼不自然,林氏之死,雖然只是一個被廢棄的良人,姬深怕是轉過身來就忘記到九宵雲外去了,可對於宮嬪來說,卻是一個明顯的警告,林氏沒了才兩天,戴世婦哪裡就會忘記了,這會看到牧碧微,自然心有餘悸。
只是牧碧微卻也沒有爲難她的意思,依舊溫和的道:“本宮卻也正好有件事情想尋了陛下商議,倒是巧了。”
戴世婦不敢反對,只得小聲道:“娘娘請自便,妾身稍後再去。”
“何必這樣麻煩呢?”牧碧微笑盈盈的上前拉過了她的手,柔聲道,“說起來當年西極行宮裡,本宮可蒙戴世婦照拂過的,不想這兩年,本宮忙着照料西平公主,無暇與宮中的姐妹們過多往來,連戴世婦也與本宮疏遠了呢!”
她親親熱熱的說道,“論起來戴世婦進宮還比本宮早得多,本宮很該叫你一聲姐姐呢!”
戴世婦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張口結舌道:“我……妾身怎麼敢當宣徽娘娘一聲姐姐?”
“怎麼不能當啊?”牧碧微嘆了口氣,拉着她的手真誠的道,“戴姐姐論年紀論資歷都在本宮之上,本宮叫你一聲姐姐,莫非戴姐姐是瞧不起本宮纔不肯答應嗎?”
她這麼說了,戴世婦哪裡敢說不,忙不迭的道:“宣徽娘娘這說的是哪裡的話?妾身這是……”
話還沒說完,牧碧微已經笑盈盈的攔了話頭:“既然戴姐姐並非是嫌棄我這個妹妹,那還叫什麼宣徽娘娘呢?叫我一聲牧妹妹也就是啦!”
戴世婦還待反對,旁邊阿善覷着機會過來道:“世婦何必如此見外?當年咱們娘娘在西極行宮裡被小人謀害,在陛下跟前分辯時,還差點被人誣陷了,當時世婦與娘娘認識不久,卻在事前事後都多次提醒,這份情咱們娘娘哪裡能不記得呢?無非是這兩年忙着,這纔沒多和世婦親近,如今既然遇上了,世婦又何必不依了娘娘這份心呢?”
“這……”戴世婦權衡了一下,到底期期艾艾的叫了一聲,“牧妹妹……”
“這不就對了嘛?”牧碧微抿嘴一笑,那柔弱卻嬌媚的模樣看得戴世婦同爲女子也不禁眼前一亮,心想無怪這牧氏兩年前能夠從青衣一躍爲宣徽不說,還撫養了姜氏所遺的皇長女西平公主,這麼想着心中悄然升出一絲嫉意,有些忐忑自己這回雖然是奉詔而來,但牧碧微這樣橫插進來,明說了也要去尋姬深,還不知道自己今兒會不會立刻被打發走呢。
戴世婦緊攥着帕子被牧碧微拉着到了東暖閣,還沒進去,卻先聽到了一陣銀鈴般的脆笑聲,甜脆爽朗,中間還伴隨着金玉相擊的聲音,煞是好聽,但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站住了腳,身後隨從亦如是,牧碧微看了眼守着暖閣前的內侍,王成忙上前一步,低聲道:“是陛下政務繁忙之餘,叫了龔中使伺候片刻。”
牧碧微其實早就聽出了先前那笑聲是小龔氏了,卻是戴世婦愕然問道:“什麼龔中使?”
“回世婦。”御前伺候的人最有眼色不過,戴世婦不算失寵,與牧碧微這寵妃一路同來又顯得很是親密,王成自然也不會怠慢了她,小聲道,“昨兒個陛下歇在祈年殿,和右昭儀說話時,右昭儀就說,龔世婦的妹妹就這麼在陛下身邊待着不成事,不如給個具體的職位,如此也好更好的伺候陛下。”
戴世婦聞言臉色一變,恨不得自己壓根就沒問過——這宮裡誰不知道,牧碧微進宮就是從女官做起的,當時還沒中使呢,只是末等的青衣罷了!
右昭儀故意這麼提,擺明了不安好心,當初,何光訓得寵,右昭儀不就立刻弄出了個小何美人來噁心何氏嗎?
牧碧微倒沒計較,淡淡的問:“龔中使雖然在伺候陛下,可陛下先前召了戴姐姐……”
王成有些驚訝的看了眼戴世婦,顯然是對牧碧微的稱呼有些詫異,只不過他究竟是宣室宮人,這驚訝之色很快掠過,低頭道:“奴婢明白——陛下也只是在與龔中使戲耍罷了,娘娘與世婦少等,奴婢這就進去問一聲!”
待牧碧微點了頭,王成轉身入內,只見他身影才過屏風,就傳出一聲驚呼,卻彷彿小龔氏被他嚇着了,接着姬深笑罵道:“你這蠢奴忽然跑進來做什麼?”
雖然斥王成爲蠢奴,然而他語氣裡怒意不多,顯然心情極好,戴世婦不禁臉色難看起來,偷眼去看牧碧微,卻見她神色鎮定,可謂是氣定神閒,竟絲毫沒有露出一箇中使勾引着姬深在暖閣裡玩樂,自己堂堂宣徽反而要在外頭等的憤懣之意,戴世婦心中不禁暗自佩服,忙也把臉色收了,端正出一副平靜的模樣來。
裡頭王成似是小聲稟告了情況,就聽姬深嗯了一聲,說道:“微娘和戴氏來了?怎不叫她們進來,攔着做什麼?”
聽了這話,戴氏暗鬆了口氣,心裡倒有些感激是和牧碧微一起來的了,不然,她雖然不知道小龔氏已經被提了中使的事情,卻也知道姬深自打龔世婦的家人探親以來,對這小龔氏就憐惜得緊,上回林氏的事情,連華羅殿都是帶着小龔氏去的,要是自己今兒是一個人來的,外頭王成未必肯這麼爽快的通報不說,姬深還不知道會不會怪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畢竟,戴世婦也是見過小龔氏一面的,論美貌,春蘭秋菊各有所長,可小龔氏那種少女獨有的天真爛漫的靈秀,卻早非戴世婦這個年紀所能有了,在她那渾然天成的秀麗面前,總會使人覺得自己格外蒼老似的。
戴世婦再不喜歡小龔氏,也不能不承認,自己心裡到底不認爲拼寵愛能拼得過這個新歡。
更別說新歡在姬深面前一向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
王成出來回了話,殷勤的請了兩人入內,戴世婦的貼身宮女落後阿善一步也跟了進去,踩着厚厚的氈毯,轉過屏風,卻見四周帳幕大半落了下來,裡頭雖然沒用地龍也沒放炭盆,卻暖融融的,只需着件單衣便可,姬深因此只穿了一件絳紫交領綢袍,隨意束了條玉帶,盤踞上首錦榻之上,只是——他玉冠歪斜、墨發半散不說,衣襟也大半敞開,露出裡頭再無寸縷的胸膛來。
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酒味。
戴世婦和牧碧微雖然都是姬深的妃子,然而乍當着旁人的面看到他裸.露至此,都是一愕,隨即下意識的低了頭,欠身行禮:“妾身參見陛下!”
“平身。”上首姬深笑着擺了擺手,拍了拍身下錦榻的空處,招呼道,“你們怎的一起過來了?倒也是巧……”
牧碧微一笑,款款在他左手坐了,戴世婦坐了右邊,爲免牧碧微不快,又刻意坐遠了些,姬深便隨手摟了牧碧微,也不顧忌阿善和戴世婦並戴世婦的宮女還在場,笑着道:“微娘可是特特來看朕的?”
他說話時口中酒氣撲面,牧碧微睨他一眼,笑着半偏過頭去避開了,盈盈道:“陛下醉了?”
“朕怎會醉?”姬深面上雖然潮.紅一片,卻並不承認,哈哈笑着在她腮邊吻了吻,又攬過離得稍遠的戴世婦,口齒有些含糊道,“皎娘也有些日子朕沒見到了!”
戴世婦不敢反抗,也有幾分喜悅,輕嗔着靠進他懷裡:“陛下……”
閣中酒味雖然不濃,但牧碧微和戴世婦都嗅出這是宮中特釀的十步香,意爲香氣只傳十步,別看酒香不顯,後勁卻極大,是以雖然她們在外頭沒聞到酒味,進了閣來感覺酒味也不濃,但姬深如今卻未必沒醉。
牧碧微看姬深這樣子,心想他就算沒醉卻也差不多了,若是往日也還罷了,今兒卻是要爲了牧碧城的事情求他的,正琢磨着怎麼起話頭,卻聽一聲金玉相擊聲響起,纔想起方纔還在笑聲不斷的小龔氏,錦榻後一個人影就很是小心翼翼的鑽了出來,怯生生的上來行禮:“奴婢見過宣徽娘娘、戴世婦!”
兩人都被她忽然冒出來嚇了一跳,下意識的看去,這麼一看清,卻纔曉得了方纔王成進來,這小龔氏做什麼會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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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你們知道爲什麼第二卷從第一章開始重新算嗎?
這是因爲……第一卷裡我從大概四十多章時寫重複一章的章號起,到兩百多章一直少寫了一章,這造成了長時間我一直很困擾,於是有次我仔細查了半天,居然……沒查出來!!
是在我查了好幾次後,才終於查出了……貌似是四十一章?兩個四十一章?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