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因爲龔氏小產的緣故,訓斥何光訓的懿旨還沒到景福宮,景福宮裡卻先傳出了何光訓傷心皇嗣、以至於生生嘔血的消息,姬深聽了,便拋下奏章過去探望,很是安慰了何氏一番,這麼一來,宮裡才爲龔氏小產後姬深反而去了長錦宮而幸災樂禍,這會卻也看出何氏即使寵愛漸薄,到底還在姬深心上佔着幾分,倒也不敢立刻落井下石。
“娘娘不知,那何氏這一口血吐的倒是珍貴!”腿傷痊癒到了能正常走路,柳御女便到澄練殿來謝恩,一邊陪牧碧微說着宮裡聽來的閒話,笑着道,“叫人把太后訓斥的旨意都忘記了不說,又把陛下勾引到了定興殿……”說到這裡,她拉長了聲音,“最緊要的啊,咱們陛下走時又帶走了個人!”
阿善笑道:“龔氏才小產,她竟又送出了人?旁的不說,也不怕右昭儀不喜歡嗎?”
“先前何氏提了那龔氏侍奉陛下,有了身孕又查出男胎後,何氏那寶貝龔氏的樣子,就是右昭儀派的人過去也輕易瞧不見一眼呢!”柳御女拿帕子遮着嘴,脆生生的笑道,“不然,這回龔氏小產,太后下旨訓斥何氏,怎麼右昭儀都沒出來幫她說話?可見何氏心太大,右昭儀早就對她起了疑心!”
牧碧微問道:“你這麼會光景又打聽清楚了?她卻是又把景福宮裡的誰推給陛下了?”
“這一回其實倒不是何氏想擡舉的。”柳御女嘻嘻笑道,“卻是龔世婦小產,太后娘娘憐她失子,特特許了她孃家人進宮探望,昨兒在龔世婦那裡說話時恰好龔世婦又不太好,那龔世婦的母親不過一個尋常婦人,直嚇得六神無主,倒是一起進宮的一個小娘子反應迅速,跑到定興殿去跟何氏求救,龔家雖然出了個世婦也是貧寒的,那小娘子據說進宮來也是一身荊釵布裙,卻生得嬌俏鮮麗,娘娘也知道那何氏自打自己小產後容貌一天不如一天,越發的灰撲撲起來了,與那才十四歲的小娘子一比生生就是魚眼與珍珠,陛下當時就發話叫人傳太醫去看龔世婦,而將那小娘子留了下來!”
“那小娘子可也是龔家人?”牧碧微與阿善對望了一眼,問道。
柳御女是個閒不住的人,最愛到處打探,這些消息最是靈通,聞言笑道:“正是龔世婦的嫡親妹妹,妾身聽人說,龔世婦沒進宮前,和這個妹妹最是要好,寧肯自己受累捱餓也要護着她的,後來龔世婦因家貧不得不進宮爲婢,這小龔氏哭了好幾日……如今啊景福宮裡可是要熱鬧了!”
牧碧微淡淡笑了一笑,柳御女的這些消息倒和昨兒挽襟她們幾個收羅到的消息無差,只是龔世婦與小龔氏的感情挽襟她們卻不太清楚,這人倒也真是個人才。
她想了一想,意有所指的問柳御女:“這麼說來,這小龔氏如今是在宣室殿了?”
“昨兒陛下將她帶回宣室,這會應該還在罷?”柳御女眨了眨眼睛,低聲道,“娘娘可是有什麼吩咐?妾身一定盡力!”
牧碧微淡然一笑,道:“如今陛下怎麼安置這小龔氏咱們還不清楚,不過呢,龔氏才小產實在可憐,昨兒又受了一場折磨,雖然她不是本宮的宮裡人,可本宮聽着也怪不忍的,只是你也知道,本宮這邊養着玉桐實在難以脫身,也不便在這個時候過去免得龔世婦還要行禮,反而是累着了她……”
柳御女立刻會過了意來,掩脣笑道:“這可是件好差使,趁着旁的姐妹們不在這兒,娘娘可要疼一疼妾身,將這差使給了妾身罷!”
“御女就是嘴甜。”阿善打趣道,“娘娘想不疼你都難呢!”
“閔青衣不知。”柳御女笑靨若花道,“龔世婦位份比妾身要高,妾身奉娘娘之命前去探望,這探望的禮不必妾身出,龔世婦那兒記着娘娘的好,因爲是妾身去的,也要記妾身幾分情呢!這樣的好事,妾身哪裡能不搶?”
衆人都被她說的笑了起來,牧碧微轉頭吩咐挽襟:“去備些小產之後用的東西。”又對柳御女道,“本宮瞧你頭上的簪子顏色有些黯了,前幾日陛下才賜了本宮一匣內司新制的珠釵,本宮這兒差不多的已經有好幾匣,便打算分與你們,你如今先去挑幾支。”
柳御女知道這是事情說完牧碧微在趕人了,抿嘴笑着謝了,乖巧道:“瞧妾身說的沒錯罷?如今事情還沒辦呢,娘娘就變着法子賞賜起來了,可見給娘娘做事總是不差的。”
這纔跟着挽襟下去了。
阿善笑着對牧碧微道:“這柳御女雖然只是略有姿色,可這活潑的性.子確實生氣勃勃。”
“所以三不五時她不過來說上半日的話,總覺得澄練殿裡太靜了。”牧碧微也笑道,“玉桐是個好孩子,奈何性.子太文靜了點,當然她身子骨兒弱,文靜一點好,免得整日鬧着想玩,爲着她身子的緣故拘束着看着也可憐。”
阿善見話題轉到了西平公主身上,就道:“九月十九是太后五十壽辰,雖然太后厭惡右昭儀等人,怕還是與往年一樣不肯大辦,但從女郎晉位又撫養殿下起,太后好歹也是叫女郎帶着殿下過去一下的,就連孫氏,念着新泰公主,壽辰上太后也叫孫氏踏進了和頤殿,可見太后縱然不喜妃子,對兩位公主終究是憐愛的,女郎前兩日得了陛下准許殿下不必在這會就用心學什麼,但太后乃高家嫡女出身,怕是未必這麼看待。”
提到這個問題牧碧微就頭疼:“若西平是我親生該多好?管那孫氏背後怎麼個嘀咕法,也休想我不顧孩子的身子去跟新泰拼!便是太后說起來,我是她生母莫非還會害了她不成?如今頂下太后倒也不怕,就怕西平長大了見自己才藝件件不及妹妹來怪我。”
“殿下是文靜的性.子。”阿善道,“如今年紀小還看不出來什麼,但好好的孩子養了十幾年,怎麼就會被外人三言兩語哄了去?女郎不相信穆幼娘,也該相信自己和奴婢,當初那徐氏過門時,女郎還沒殿下這會大呢,那徐氏哄了女郎多少年,女郎可有被她矇騙?可見小孩子總是自己帶出來的,女郎真心誠意爲她好,將來長大了只有更明白女郎的道理,怎會怪女郎?”
聽阿善拿自己做比方,牧碧微心中倒是略定,想了一想,卻仍舊有些遲疑道:“從前祖母和徐氏帶我到沈家、徐家,我與這兩家的女郎格格不入,一個是我看慣她們那些繁文縟節的做派,而她們也瞧不起我出身與不耐煩的舉止,另一個就是她們個個講究琴棋書畫,如我那時候這些雖然也學,不過略知皮毛,有時間與一干人在花廳裡寫詩作賦,還不如偷偷溜出去尋大兄掏幾個鳥窩來的有趣……所以彼此看不對眼,雖然我這邊就只得我一個人,可我也不稀罕她們那些人的佩服,更不在乎她們的鄙視,畢竟她們又不是我嫡親的姊妹!”
說到這裡,牧碧微皺眉道,“那些個表姊妹既不是天天見,也不算一家人,不過是親戚罷了,沒什麼稀罕的,像玉桐,她貴爲公主,又是陛下長女,在郡主們跟前也沒人敢嘲笑她什麼,問題是新泰公主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雖然這宮裡地方大,她們姊妹也是偶爾才見一面,可將來長大了,宗室裡頭說起陛下膝下的公主們,都說新泰如何如何才華過人,如何如何能幹,雖然不至於在提新泰時說玉桐的不是,可玉桐聽了心裡可會難過繼而埋怨我?”
阿善笑着道:“奴婢聽說小孩子跟誰長大的往往就像極了誰,西平公主爲女郎親自撫養教導,想來不是那等被旁人幾句話一說就牽着鼻子走的人呢!”
牧碧微到底因爲西平不是自己生的,辛辛苦苦養大若被他人離間了去究竟不好,想了片刻,對阿善道:“龔氏才小產,陛下至今膝下無子,太后今年壽辰上必定會問到公主的教導,反正有了陛下那句話,我也可以叫女史如今只隨意教上一教,免得玉桐傷神,左右玉桐比我幼時乖多了,那些不難的東西先學起來也好。”
阿善見她這麼說了,便道:“那麼奴婢先去打探一下如今宮中幾位女史、女書,擇那心情和善知道進退的請到長錦宮來。”
“這樣就好。”牧碧微點了點頭,原本皇家公主都是與皇子一般六歲正式啓蒙,入蘭蕙館,由女史教導禮儀,女書教導詩文,如今西平和新泰兩位公主年紀都小是一個,此外人也少,這女史女書在蘭蕙館開課,公主們親自過去聽課的規矩是前魏時所定,前魏諸帝子嗣大多興旺,有時候連郡主們也被恩准入館聽講。
像現在這情況,女史、女書分給兩位公主還有多餘,纔可以叫到長錦宮來專門爲西平講課,而不是要西平自己去蘭蕙館。
阿善不太同意這麼早給西平請女史和女書教導,除了因爲覺得沒必要外,還有個原因就是女史、女書都是宮外年長守寡、又有賢德名聲的女子聘請入宮——但尋常婦人再怎麼賢德也鮮有這樣的機會的。
也就是說,這些女史、女書,多半還是各大世家裡頭因爲種種緣故沒了丈夫,膝下無子無女,又不想就那麼在孃家或夫家住着,便進宮做個女官終老,有時候若教導的公主有了感情,上了年紀之後也由公主請示皇后或太后,封一個誥命給份尊榮。
這些人進宮,皇家的目的是希望她們能夠教導皇家的金枝玉葉,而不是進宮爭寵,所以擇的都是年長之人,至少也要三旬以上,而且因是寡婦之身,又司教導公主之責,長年穿戴沉悶單調,多數性情苛刻嚴厲,即使牧碧微是寵妃,西平乃長女,有一個對世家教養推崇之極的高太后在,恐怕也未必會對西平放鬆什麼。
阿善是閔家家生子,跟着閔家姓,她的母親是閔如蓋之母的婢女,小時候聽多了那位老夫人講古,對世家的一套最厭惡不過,所以對宮裡這些女史、女書也沒個好印象。
這會得了牧碧微的話,心裡想的卻是若找不出來和善的,該怎麼私下裡好生收拾她們到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