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景,姬深不怒反笑,擊掌道:“很好!很好!去了一個沾雪,還有桃枝、桃葉,朕身邊的妃子們個個賢德淑良,卻連身邊貼身宮女都管束不住,卻不知道如今朕的後宮究竟妃嬪爲尊還是宮女爲貴?!”
聽了他這話,衆人忙都跪下請姬深息怒,牧碧微離得近,目中盈盈的撫着他胸前道:“陛下若是不喜歡,不如當作沾雪一樣打發了,萬萬莫要爲了些許小事生氣啊!”
何氏原本鎮定的神色陡然涌上了一層怒火!
桃枝與桃葉也是全身一震,方纔姬深詢問沾雪,不過一個過場,就吩咐拉下去杖斃,誰都看了出來這是姬深厭了歐陽凝華,所以才故意要當衆打殺了她的陪嫁宮女,但看姬深餘怒至今,何氏雖然比之歐陽氏來在姬深跟前得臉許多,然而她們這些宮女卻算不得什麼,別說容貌只是清秀的她們了,就是敢用六宮最漂亮的大宮女的祈年殿,那服侍孫貴嬪兩年多、深得孫貴嬪喜歡的宛芳被牧碧微設計了個半死不活,姬深還不是隻安撫了孫貴嬪,至於宛芳,那是問都懶得問一聲!
當下桃葉反應迅速,立刻大聲道:“陛下,容華娘娘冤枉!那安神香絕非娘娘所帶!乃是他人所贈!”
她此言一出,衆人神色都是一變!
牧碧微臉色難看,桃葉既然敢這麼叫出來,一則是怕姬深當真含怒之下把她們直接打死了事,二則卻必然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不然再加一個欺君之罪,就算姬深對何氏還有些感情,盛怒之下也非重罰不可。
何氏出身不高,一路和唐隆徽、孫貴嬪鬥到今日,何等手腕?她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姬深果然沉下臉:“可有證據?”
一聽他這麼問,牧碧微心中便是一冷——從姬深的語氣裡,她聽出姬深其實也不太願意真相是何氏謀害自己,畢竟對於何氏和牧碧微來說,彼此已經結下了仇,除非何氏願意徹底放下何海之事,而牧碧微也不計較自己進宮以來受到的暗算……但這怎麼可能?何氏就何海一個弟弟,對於這個弟弟她可謂是寄託了無限的希望,如今她還沒有自己的孩子,何海在何氏眼裡簡直就是她的半子!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而牧碧微自幼備受寵愛,雖然有個繼母,卻也被她挾元配嫡女之勢壓得乖乖的,從小到大都是春風得意,正等着長輩替她好好的挑一個出色的夫婿,出閣好生過日子的時候,卻不想天降災禍下來,着她進宮侍奉姬深這麼一個重色輕德的帝王也還罷了,又逢着左右丞相插一手,堂堂三品大臣嫡女竟淪落到了最低一等的女官上頭,這叫她怎麼受得了?更別提她進宮時何氏的惡毒計謀了!叫她原諒何氏,不亞於叫何氏懺悔從前所爲!
可對於姬深來說,何氏嬌豔又能歌擅舞,牧碧微嬌弱有楚楚之態,兩個都是容貌出色的佳人,又各有風姿,他當然希望後宮能夠和睦同處,一起研究如何把他伺候的越來越好——這也是他不耐煩妃嬪在自己面前爭執的緣故,他召集衆妃到自己面前是爲了享受羣美環繞其樂融融,可不是爲了聽衆人彼此勾心鬥角爭風喝醋!
所以雖然先前對何氏很有叱責之意,但如今聽桃葉說出導致牧碧微中毒的離恨香並非何氏所有,頓時就有了爲何氏開脫之意……這微妙的變化牧碧微如何看不出來?她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阻攔桃葉,免得叫姬深反而生疑,只得深吸了一口氣,沉住氣等着桃葉繼續往下說,祈禱她的說辭能夠尋出致命的漏洞來纔好。
就聽桃葉爬前兩步哭訴道:“陛下明鑑啊,離恨香與黃櫨相沖這是醫家之說,又不是坊間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陛下也知道,容華娘娘出身的何家,在鄴都不過一介小官罷了,哪裡談得上淵博二字?更何況娘娘乃是女郎,又不要做郎中,家中也無多病的親眷,好端端的誰家女郎會去琢磨醫書呢?所以這離恨香,當初桃枝拿回去給娘娘看到的時候實在不認識,只當是上好的安神香啊!”
牧碧微皺起眉,卻聽司氏似笑非笑的說道:“桃葉你雖然一心想替你們主子脫罪,可這話說的未免太叫人笑話了,什麼叫做容華娘娘出身的何家不夠尊貴,而容華娘娘乃是女郎就一定不認識離恨香?若是如此,當初爲什麼要主動邀請牧青衣去黃櫨林呢?”
司氏說着,轉向姬深道,“陛下容妾身插一句嘴,妾身實在是好奇,畢竟行宮建在了西極山下,如今春寒料峭,出了行宮,到得外頭沒了宮牆阻隔,山風卻也是極大的,雖然容華娘娘特特在屋子裡點了一晚上的離恨香,牧青衣奉聖命前去探望,青衣一向又極知禮,定然不會怠慢了聖命,容華娘娘再有意拖延些時候,想來青衣身上沾染的離恨香氣一定不少,但畢竟是沾染上去,而不是特特拿香爐薰的,以妾身處置衣物的經驗來看,就算是特意薰出來的衣袍,若穿到風口去吹上一吹,那也撐不得多久,香味就要消失的。”
說到這裡,見姬深並未喝止自己,司氏心下得意,面上也露出了一些,環顧了一圈殿內,揚聲道:“牧青衣進宮不久,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在進宮之前,牧青衣是牧尹愛女,鄴都都知道沈太君賢德,牧青衣從前在閨閣裡,自然是溫柔嫺靜的大家閨秀,是決計不會跑到這西極山來的,而且牧尹與牧司馬,都是新近還都,這一回隨駕參加春狩,牧尹、牧司馬並牧青衣恐怕都是頭一回,牧尹,未知妾身說的,對也不對?”
聽她忽然問到了自己,牧齊也不禁一愣,但他看出司御女應是趁機爲難何氏的,當下毫不猶豫的拱手道:“回貴人,臣在高祖時嘗隨駕到此過數次,不過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司氏不在意的笑道:“那麼敢問牧尹可曾詳細向牧青衣解說過此處行宮左近的情形呢?”
“這如何可能?”牧齊驚訝道,“臣從未想過小女有侍奉陛下的福氣,再者行宮左近臣也不是很熟悉啊!”
“這就對了。”司氏把頭一揚,得意的看向姬深,侃侃而談道,“陛下,若非容華娘娘先前在到行宮的路上,當着陛下的面提到了這片黃櫨林,邀了牧青衣,使牧青衣無法拒絕到行宮後與容華娘娘同遊此林,這樣也等於叫牧青衣知道了那片黃櫨林在什麼位置,不然的話,頭一次來的人,若被容華娘娘吩咐了去黃櫨林中折枝過來,陛下請想牧青衣會怎麼做?要知道,當時凝華娘娘被容太醫診斷出了卒中之相,滿行宮裡的人都極爲震驚,連陛下都特特去探望凝華娘娘了,牧青衣自然不便打擾行宮中的人,如此,便只能自行依着容華娘娘的指點去尋那片黃櫨林,就算容華娘娘明確告訴了牧青衣方向,但行宮之外山徑縱橫,此刻草木談不上葳蕤,可行宮附近遍植四季常青之樹,那片黃櫨林縱然顏色與衆木不同,但離行宮也頗有段距離,牧青衣若不是早就知道黃櫨林在什麼地方,這麼一番找下來啊,恐怕身上的離恨香就被山風吹的散的差不多了呢,這樣就算去折了黃櫨回來,只怕也沒什麼大事!”
說到這裡,司氏望了眼牧碧微,搖頭嘆息道:“牧青衣就是記路的本事太好,纔有了這場災禍,若是人再笨一點兒,去過一次的地方也記不住,在外頭多轉幾個圈子,卻怎麼也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了!”
她這番推論說的有理有據,牧碧微不由對她刮目相看!
這件事情因爲牧碧微是受害者,她又已經向姬深表達過自己的委屈,與牧齊卻都不方便緊追不放的,如今司氏主動出來質疑桃枝那是再好不過,當下牧碧微眼珠一轉,以手捂胸,面露驚惶之色:“竟……竟是如此麼?”
姬深最愛看她這柔弱之態,不由當衆一捏她手以示安慰,隨即目光冰冷的看向了桃枝:“御女之言,爾等有何可辯?!”
“陛下,奴婢想不出如何才能不叫人質疑的證明容華娘娘並不知道離恨香與黃櫨相沖之事,但陛下請想,離恨香雖然也有助眠之用,可卻並非尋常安神香料,豈是娘娘能夠弄到的嗎?”桃枝悽聲道,“據奴婢所知,此香與當初陛下賜予牧青衣的婆羅香一樣珍貴,非坊間所能有,娘娘那裡卻是沒有的,陛下也知道,娘娘那裡的好東西,尤其是香料,除非御賜,否則只有……”說到這裡,她眼中露出一絲忌憚之色,生生改口道,“求陛下明鑑!”
聽到這裡,歐陽氏臉色忽然一變,狠狠瞪了桃枝一眼!
這情景卻哪裡能夠逃得過殿上姬深居高臨下的視線?姬深見狀,眸色漸深,牧碧微卻在心中大罵歐陽氏愚蠢——歐陽氏在這時候瞪桃枝,無非是因爲桃枝那一頓,是在明示姬深,論到調香制香,世家比皇室還要在行,而在座的人裡惟獨歐陽氏一人出身世家,她自然不滿,可她卻也不想,桃枝方纔那故意一頓,除了如此示意姬深,還有就是爲了叫姬深起疑,如今這殿裡,能夠不經御賜弄到離恨香這等東西的,就是歐陽氏!
歐陽氏未必想不到這一點,可她卻按捺不住自己歐陽家庶長房嫡長女的驕橫之氣,非要當着姬深的面去給桃枝眼色看,牧碧微閉了閉眼,她覺得,自己彷彿已經知道何氏這次爲謀害自己與聶元生不成預備的後手究竟是什麼了。
只不過,歐陽氏就算手段城府差了點,怎麼說也是歐陽家的女兒,又是太后的甥女,何氏哪來這麼大的膽子,敢拖她墊背?
何況歐陽氏再不得姬深待見了……從她當初爲了姜順華的無故頂撞,迅速離開綺蘭殿往甘泉宮去求救,可見歐陽氏驕橫歸驕橫,那趨吉避凶的能耐也不差!雖然太后不在這西極宮,但歐陽氏身邊還有個邵氏,又有願意捨身保她的如沾雪之流,何氏哪來這個把握?
牧碧微低下頭掩住眼底情緒——這,纔是何氏可怕的地方!
進宮不過一年多,她是怎麼紮下了這樣的根基,連動兩位上嬪?!
歐陽氏如今只是下嬪凝華,但若無意外她遲早都會升回昭訓!而另一位上嬪隆徽,即使有孫貴嬪護着,如今也半殘了!
牧碧微緊緊捏住了袖子!